第二天醒来,徐贵娣全身酸软,莫名地觉得疲倦。
但是今天她要去母亲家把小薇接回来,所以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洗漱完毕,吃完早饭后,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到了母亲张淑家。
张淑住在城市的边缘,是城铁的最终站,当初她离婚的时候,图这里的房租比较便宜,就带着徐贵娣住到了这里。
后来,徐贵娣曾经想将她的母亲接过来和她一起住,但是她却不肯,说这里比较清静,她受不了市区的喧闹。
徐贵娣进了门,见小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而张淑则坐在角落里的书桌前,奋笔写着什么。
这个多年前租的房子面积十分狭窄,只有一个大单间,吃饭、睡觉,都在这个20平米的地方,此外有个卫生间,卫生间的对方是厨房,连阳台都只有半个。
因为电视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徐贵娣拍了拍小薇的肩膀,对她说:“声音太大了,会吵到姥姥的。”
小薇很听话地调低了音量,听到这句话的张淑反而说:“没事的,吵不到我!”
徐贵娣坐在床沿上,说:“还在写吗?”张淑尖利地反问:“你什么意思?要叫我放弃吗?”
徐贵娣连忙摇头,说:“我没有这个意思。”张淑说:“我不会放弃的!”她的语气,与其说是说给徐贵娣听,倒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
徐贵娣点了点头,并不说话,房间里一时间只有电视的声音。
张淑紧握着笔,盯着稿纸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她放下了笔,转过身来,对徐贵娣说:“你最新出的小说,我看过了哦。”
徐贵娣说:“真的?你觉得怎么样?”张淑摇摇头,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入流。”徐贵娣淡淡地说:“是吗?”
张淑继续说:“别看你的书那么畅销,其实你的受众都是一些爱做梦的小姑娘。你的小说算不上真正的文学作品,终归是难登大雅之堂。”说着,张淑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色。
徐贵娣早知母亲对自己作品的评价,如今再一次听她发表“高论”,也不十分生气,但终究是有些不忿。她冷笑着说:“那什么是真正的文学作品呢?”
张淑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所以小说要反映现实,要能引发人的思考。像你的小说,除了让无知的少女做一个美梦外,还有什么价值呢?”
徐贵娣忍不住笑了,说:“那你的有价值的小说写出来了吗?”
张淑挺直了背,仰着头,说:“你等着吧,我马上就能写出来了,这回我有灵感了。”说着,她从书桌上堆的一摞书中抽出一张报纸,说:“我打算以这故事为原型,写一篇引起社会轰动的作品。”
徐贵娣接过来看了一下,是一个杀人事件的报道,报道只有短短的一段话,大意是本市某区一名男子在一栋楼下被捅了一刀,失血过多而死。
徐贵娣问:“你打算怎么写?”
张淑说:“这就是秘密了,”说着,她神秘地眨了眨眼,说:“你知不知道,他死亡的那栋楼,据说会闹鬼。”
“你不会打算把这个写进去吧?”徐贵娣说,“神啊鬼啊的,怎么可能存在?写这个又怎么算得上是反映现实了?”
张淑得意地说:“我当然知道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啦,不过这样的传说可以给故事增加神秘离奇的色彩。而且据我的推断,凶手一定会再犯罪的,这是一个连环杀人事件。”
徐贵娣微笑不语。
张淑又转过头去继续写,跟徐贵娣的闲聊似乎真的让她产生了新的思绪,她刷刷地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徐贵娣看着她专注的神情,不由地从心底产生一种钦佩的感觉,张淑写了那么多年,一本书都还未出版过,却仍然对自己如此有自信,坚信自己有一天能写出旷世奇作。
说起来,张淑从小的时候,就是一个文艺少女,有一个“文学梦”。可是过早的结婚、生子,让她终日忙于操持家务,抚养小孩,梦想也似乎被现实生活消磨掉了。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曾经的梦想,心里隐隐发痛。
徐贵娣刚上高中,徐贵娣的弟弟徐腾飞刚上初中时,张淑偶尔投给一家杂志的文章被登了出来,这次的成功,让张淑的“文学梦”重新复苏了。
她立马辞了工作,铁了心要当作家,整天在书桌前读读写写,连家务活也不做了。家里本来就不富裕,怎能容许张淑这样的瞎折腾呢?
丈夫徐富立马跟她吵了起来,骂她是中了邪,还叫了张淑的父母来劝说她。但是张淑真跟着了魔似的,谁劝都不管用,怎么骂也不顶事。最终,徐富使出了杀手锏——离婚。
没想到这正合了张淑的意,没了家庭琐事缠身,她正好可以专心写作呢。这一来,徐富又不愿意了,到最后,成了张淑要离,徐富不愿意离。
两人开始了长时间的争吵。那段时间,徐贵娣每天一回到家,就能听到两人争吵的声音。后来,徐富见张淑离婚的心意已决,就开始跟她争财产,争孩子的抚养权。
那天傍晚,徐贵娣放学回家,一进门,就听到父亲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腾飞是徐家的后代,我要带走。贵娣就归你了,我不要。我原本就没打算要她,要不是你当初怀上了她,死活要生下来,我当时也不会跟你结婚。”
张淑的回应声传来,但是嘟嘟嚷嚷的,听不清楚。
当时徐贵娣已经被他们无休止的争吵,搞得情感麻木了。
徐富的话,虽然狠狠地敲击在徐贵娣的心上,却因为徐贵娣的心里原本就塞满了太多的忧愁、郁闷、伤感与痛苦。
所以,就像敲击在装满了东西的鼓上,只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徐贵娣只觉得心沉甸甸的,似乎又塞进了什么东西,连带着呼吸都有些窒息了。
徐贵娣又想起了这件事,她的心里登时又出现了闷闷的感觉,她突然很想打破张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能写不入流的校园青春小说?”徐贵娣轻轻地问。张淑过了一会儿,似乎才反应过来徐贵娣是在跟她说话。
她回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说:“至今为止,你有写过其他类型的小说吗?其实你也不用烦恼,这些小说毕竟养活了你,对你来说,这就足够了。反正你也没什么文学追求。”
徐贵娣说:“我是没什么文学追求,但是像你说的那种小说,我未必不能写。”张淑说:“你不要觉得这很容易。虽然你写高中生恋爱的故事写得好,但是写现实主义的作品,你未必有我写得好。”
“真的吗,要不要打个赌?”徐贵娣说。
张淑说:“打什么赌?”
徐贵娣说:“我们都以这个事件为原型,写一篇小说,谁写得好,谁就赢了。输了的人要心甘情愿地承认自己的文学功力不如对方,不能再说什么对方只能写某一个类型。”
张淑说:“好啊。但这回你不能写恋爱,要单纯写这个案件,通过这个案件,反应现实。”
徐贵娣说:“好,不过最好限定一个期限,我们都要在这个期限内写完。”张淑说:“好,什么期限?”徐贵娣说:“这个由你来定吧。”
张淑沉吟半晌,说:“‘慢工才能出细活’,好的作品在面世之前,都要经过反复的修改,就定1年吧。”
徐贵娣说:“好,1年之后,我们拿出各自的作品来,到时再看看谁写的好。”
张淑说:“不过,这个小说我已经写了几章了,会不会对你来说不公平?”徐贵娣毫不在意地说:“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