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第一个梦想吗?”
城市里最常见的星巴克店,落地窗前的座位,孟函用纸巾吸掉钢笔尖溢出来的墨,幸好没滴下来弄脏纸面。
计划本方格子一个写不下今天要干完的任务,眼看着就要到交稿期限,作家最抓狂的不是穷,而是写不出令人眼前一亮闪闪发光的桥段,交不出稿子,然后……越来越穷。
孟函不完全算拖延症患者,他自认为效率还可观,只是事情实在太多吧?
耳机里QQ音乐给他自动播放今日新歌推荐,调成这个模式也是为了寻找之前未曾谋面的新灵感,换个思路。
现在播放的这首,是国内最近很火的一个女歌手的新作品。办公室里不管男女同事好像都很喜欢她,算是内娱新晋女神了,海报上,还是演出采访视频里,举手投足间那风韵,勾人的魅力,简直是妖精般的存在。
孟函推了推眼镜,灵光乍现的时刻赶忙在键盘上熟练地敲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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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开头很老套,就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夏末,一个热得出奇的下午。
孟函一如既往地像个老年人一样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翻书,通风的窗,吹起的窗帘忽扇着扫他的脸,他也懒得去打理。
自修课的教室从来就不安分,趁老师不在,小情侣们“抓紧时间”卿卿我我,两两坐在桌子前你侬我侬的。还有的单身狗们联机玩游戏,厮杀的场面全写脸上,贯穿在一句句孟函耳朵自动屏蔽的叫骂声里。
此情此景,孟函“唯有书中的宁静才是永恒“的态度摆明是要自带铁布衫金钟罩了。
高二的孟函,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十一年不到的学习生涯,这么久的校园生活对他而言,就像是压缩饼干真空袋子外面的世界。他就是被抽成真空的那个。好像一走进人堆里,就有个无形的气筒扎准他的头顶“哈哧哈哧”一顿抽。
每当他开始“真空独处”的时候,周围的世界都被夏日氤氲的水雾加了滤镜,一切都是朦胧又不清晰的。
在这清一色的蒸汽波中,有一条不一样的波浪,一条比孟函还要格格不入的“丧气波”。
周徵的磁场乱了。别人都是小磁针从南到北的走向,在她那儿,指南针貌似没什么用了。
磁场强大的吸引力灰飞烟灭的那一刻,其实会产生更令人无法预料的威力。
嗓子发不出声音已经约摸一周了。
都说心情不好会影响身体状况,这么说身体状况也会影响心情,还是,两者都有因果关系。
人生真像一盒巧克力,不可控因素实在太多。
别人会说,不就是一次考试没发挥好么,至于这么丧吗?人家高考失利都没这么作。
这种看似话糙理不糙的闲话,周徵都懒得放在心上了。说真的,你又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凭什么对我的情绪指手画脚?
周徵禁不住暗自感慨,这个世界上懂我的人还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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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同”所有人应该都玩过吧?不过有谁在意过那两幅图片里那些,支持会给你提供错误选项的相似。
小王子在B612星球的玫瑰,和野兽掐指计算着宿命,花瓣逐渐掉落的玫瑰,都生在真空的玻璃罩子里。
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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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函少得可怜的“存在感”,多数出现在发成绩单的时候。
全班唯一一位,高考选了政治的“勇士”。
而且此人的语数英成绩也是最高的。
“大家看看,孟函平时话不多但人家成绩好,少说多做。“班主任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地……夸人,这种全班几十双眼睛都在同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感觉让之前不愿意承认自己社交恐惧的孟函认知被刷新了——嗯,没错,我是真的“社恐”。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老师我……”
孟函贫乏的表情库存被更新了。
“你肯定没问题的,你学政治的人,以后要做演说的机会多了去了,不如借此机会好好打基础。”
办公室里的老师纷纷从不同学科的教案里冒出来看向门口的孟函,表情像是复制黏贴的空款,都写着“加油哦”。
天哪,又社恐了。
让一个终于承认自己社恐的人去参加那种,要和满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演讲,还真是难为他了。
学校对这次演讲比赛还是挺重视的,毕竟这可不是一次单纯的神仙打架,区里领导说不定也会来观摩,这岂不是个展示学校教育“多样性”的好机会么?说不定还会关系到之后校长先生出去开会在众多重点高中校长之间拍集体照的站位呢。
好在孟函“自闭“久了也练就一套强大的自我调剂系统。什么不情愿不乐意不爽全都憋回去,反正平日里也没人能说。就这么,自顾自准备着。
文案是他的强项,加以简单的PPT辅助,好像也没之前想象的那么困难。
也可能就是筹备阶段太顺利了,把所谓的好运气都耗光了。
比赛当天,全校师生齐聚大礼堂里,幕布后的角落里,孟函长舒一口气,咽下满腹焦灼怨气,快步走向台下他们班的坐席。
“电脑坏了?”
班主任夸张地感叹道,脖颈飞速旋转九十度,“还有谁有带自己电脑的吗?”
大家都眨巴着眼睛一头雾水。
“有人带了自己电脑吗?”
依旧没有回应。
“这可怎么办……”班主任手叉腰左右旋转着环视,直到她感受到腰部被什么东西戳了才低下头去。
“老师……我有笔记本儿……”
坐在班主任旁边的周徵,轻轻戳着老师的腰,力道太小以至于刚才都没意识到。
还没等周徵反应过来老师就已经把她一手推着送了出去。
“快去帮他放一下PPT。”
就这样,两个“自闭“成习惯的人,真是无奈地被迫,社恐发作了。
孟函接连着推了好几次眼镜架,强装淡定,至于为什么眼镜会下滑呢……鼻尖冒汗。
后台没有开灯,周徵打开了手机手电筒灯,不料黑灯瞎火没看准方位,一束光直接射向了孟函,透过眼镜玻璃穿入瞳孔。
“对不起对不起。”见孟函揉着眼睛,周徵连忙给他递纸巾。
“没事。”孟函重新戴好眼镜,但没接过那张纸巾。
周徵尴尬地收回了手,把纸巾揉成团塞回口袋里,心里暗暗骂着他没礼貌。
孟函轻车熟路地敲打着键盘,看来周徵的电脑和他的差不多,用着就像自己的一样顺手。
舞台灯光“刷“地被点亮了。
“加油。”
见孟函开始整理衬衫袖口,周徵学着他的冷淡扔出没语气的两个字。
对方的回答也是意料之中的没脾气:
“谢了。”
含糊到分不清汉语拼音四声调中的哪两个。
在后台的人群里其实一眼就能认出孟函,有的男生难得打理发型,生疏的发胶痕迹支撑着背到后面的头发,还有点女生学着“职业女性”穿了小西装,显然有些拘束着举手投足,看来还是运动服合身。孟函在这些“精心准备”的大多数里,一身校服衬衫简单得扎眼,朴素到极致。
心理学里的“光环效应”说,当你准备参加公开演讲或者重大会议的时候,你应当提前好好捯饬一下自己,这样会赢得更多人的第一信任感。人们总是对那些光鲜亮丽电脑外表产生下意识的好感,目光随之汇聚,最终成为那个人头顶上的光环。
这也许就是那些小说电视剧女主光环人设的由来吧,诸事顺利的原因是,长得好看么?
虽然这么想来特别肤浅,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不公平”没少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嘴上说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身体却往往很诚实地用实际行动告诉你,看得顺眼才是第一要义。
周徵掰着指甲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前方五米是正在走上台的孟函。
那就……祝你好运咯。
孟函站定,开口前,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扫视全场,从左到右的顺序落在角落里的“电脑提供商”周徵边上。
有些人的声音是从嗓子眼吊起来的,有些人靠声带振动发声,还有些人好像生来就会那些别人要练习才得以入门的技巧,或者说在这种人看来就是与生俱来的天分。
就比如,孟函气沉丹田的本事。
好一个低音炮。
周徵定睛,收回了自己刚才在心里无用的担忧。
孟函作为一个参赛者表现得很稳重,深藏不露的老练,最重要的是,他的低音真的很好听——周徵的手乖乖地打开了手机摄像头,这两只手可真懂它们的主人,这次没开闪光灯。
光环效应的另一种解释,由内而外的放射着,皮囊无从遮挡,从声音的突破口冲出孟函的身体,与空气分子结合作不规则运动,源源不断地扩张,入侵所有人的耳朵。
而这一切对于孟函还说,只不过是玻璃杯座上的几划烫金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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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徵手指在半空中挥了几下,犹豫着要不要按下那个发送键。
没必要呢?不就是借人家个电脑。
不对啊,我借他电脑比赛,最后拿了第一名,他来发个谢谢不才是合乎常理人之常情么?
不过这人应该不怎么按常理出牌哈,做了一年多同学都没发现教室靠窗最后一排还多个人。
等等。他爱发不发,有什么好纠结的拜托……
“干嘛呢小老弟。”孟函上铺的那家伙万轩突然把脖子伸下来,床沿上挂下来一张尖瘦的脸就算是熟人,孟函也脖子一缩被吓得不轻。
“干嘛呢大晚上手机光这么亮。”万轩总算是爬下床来,“和女朋友聊天啊?也给我介绍个呗。”
“看书。”不愧是你孟函,惜字如金。
“得了吧你啥时候看电子书了。”万轩“刺溜”蹿进孟函的蚊帐里探头去看他手机上的字。
“呦呵我们函函长知识了么。”
“干嘛。”
“你居然还会和人家发微信你多久没发微信了班级群艾特你都炸不出你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发消息了。”
“喏,不是准备要发了吗?”万轩食指怼了怼孟函的屏幕,“谢谢,和谁说谢谢呢,你居然还会自己说谢谢……”
“发了发了,晚安我睡了拜拜。“就在万轩的鼻尖快要戳进孟函手机里的“电光火石”一刹那,孟函眼疾手快地把消息发了出去,“咔”锁了屏幕一把掀过身后的被子罩住。
可惜不妙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怎么还没下床——”
“你突然盖被子我怎么知道黑灯瞎火的你以为我要和你同床共枕吗——”
周徵刚洗完澡吹着头发,睡衣口袋里手机一震,贴着肚子痒痒的。
“神了。“
她看了微信之后喊出了声。
新消息干干净净两个字,对话框标着另外两个字儿——孟函。
看来某人还是正常人的思路,这点人情世故也该懂了吧。周徵沾沾自喜,还真是助人为乐的心理。
其实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异常。
万轩在上铺猛地翻身,连带着床板都抖三斗。
“函函我觉得你不正常。”
他又一次像个鬼影一样探出脑袋,这回孟函没被吓到,已经习惯了。
“你都不谢谢我你居然谢谢周徵。”
“谢谢您半夜三更把我叫醒。”孟函打了个哈欠,试图翻过身去面对墙壁好不被上面那位老油条逼问。
“谁加谁的微信?”万轩再次钻进孟函的被窝里,“你不是社恐么?”
“不是刚入学的时候很多人加微信么鱼龙混杂的。”孟函背对着万轩,看不到他那两条眯着细得能夹死蚊子的眼睛。
“看来你最近人缘不错,这个臭脾气都能有人搭理你。”
“困了困了晚安。”
孟函开始逐客,万轩又一次被他的“函函”蹬了出去。
“你就得瑟吧你,装什么清高啊又不是没谈过女朋友。”
万轩嘀咕着爬上去了,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某人听不见。
孟函这次继续装作已经入眠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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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大众口味的言情小说往往逃不过的套路,十个男主九个总裁,八个不近女色,七个重度洁癖,六个胃病五个失眠,结果遇到女主通通不药而愈,简直是……堪称医学奇迹,女主的出场比“多喝热水”都灵。
有些人剑走偏锋的,还就真的凭实际行动活成那条“逆命题”。
就比如孟函。
以他现在的……“姿色”?成绩逆天长得也不赖,戴着眼镜稍显尖锐的五官,从日漫里走出来的“同款”。
这样的男生又有上次比赛的演说气场加持,应该不愁没市场。
所以万轩之前还打趣道,他天天要帮他可爱的函函挡掉多少烂桃花呢。开玩笑的别当真,人家姑娘们也没这么无聊。
但偏偏就是正主自己的问题,断送了多少好人缘。
烂俗的情节,他和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人走在一起,也许是被对方身上从未在自己生活中出现过的气息所吸引,新鲜感促使成热情主动。好家伙,对方竟是个冰山里头修炼成精的高冷理科女,不怎么喜形于色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久而久之,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在同一种色调里,孟函也开始学着收敛表情,如同各色面具,在情绪冲出的时候戴起,过后记得摘了,换下一张。
这样别扭着当然也没长久下去。
分开之后的孟函,就如大家所见,不爱说话,永远保持一副沉思状,也不知是不是怀念之前那一流冷泉,习惯于冰湖之下生存的鱼在被打捞起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就会被水面相较而言生滚的温度烫熟。
孟函没有意识里颓废,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昭告天下——我佛了。
角落里的悲伤面具摘不掉。他厌了社交,心想着外面的世界都太假,哪来的真心相对,自己又不是没碰过壁。倒不如一头扎进书里,和那些漫天飞舞的思潮做朋友来得划算。
他也清楚,这个选择的代价就是离这个丛生的世界越走越远,不是他自己走开就是旁人的眼神里他逐渐没了轮廓。除了舍友万轩,几乎没什么人会记得逢年过节给他捎带一条祝福语,哪怕只是个虚情假意的群发祝好。
他自己乐意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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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课老师放听力让全班练练耳朵。
周徵往后传卷子的时候一眼瞥见左后方的孟函,手里那本红色封皮的小书嵌在大腿和台板之间和校裤的深色一对比,校裤此刻就和博览会展台一个作用,搞事情地衬托彰显那本书颜色的扎眼。周徵都为他的智商感到担忧。
英语老师一直很严厉,每次作业写得不合预期都得微信艾特你爹妈。
热心肠见义勇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周徵,看在之前“合作”的情分上不能见死不救……
“嘶——”
教室角落里偷摸着的异样。
孟函揉揉鼻尖,被砸疼了,换只手把着书去推眼镜,这才发现胸前桌面上那块切了半的橡皮。他诧异得愣是一手抖,好死不死,那本红艳艳的书从大腿边滑下去,在旁边走廊灰漆漆的地面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下全班同学都真切地明白了什么叫“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下了课老师前脚刚迈出教室门槛,周徵便一溜烟蹿出座位,出现在教室门外孟函的身后。
“额……”周徵两只食指背在身后头对头顶着彼此,就像她心里有两个小周徵在针锋相对地掐架。
谁赢了?
不重要反正都没有姓名。
“橡皮是我扔的!”
周徵倒吸一口气,胸口昂起来像只鹅。
“我是想提醒你老师要来了结果你手滑了这……我真没料到。”
见对方没动静,周徵在背后掰着手指,带着重重的鼻音压着嗓子狡辩。
“没事。谢谢你提醒。“
孟函一回过身,看见那个快把自己拧成麻花的家伙,语气如释重负般,反常的轻松。
“真不生气?”周徵苹果肌一抬,眼下的卧蚕拱了上去,伸长脖子试探着确认。
“你本意是好的我生什么气?”
孟函被周徵这个“生动”的面部活动给逗乐了,但出于抑制笑的本能没有明显地咧开嘴笑,而转为眉梢的上挑。
真心感谢。
孟函不记得上次被老师罚站是什么时候几年级,也许从小到大的好学生就没这个机会体验门外“风声雨声”和室内“读书声”三重奏的视听盛宴。
第一次,还挺刺激,他不禁感到兴奋盖过了一开始的羞耻心,肾上腺素飙升的化学反应让他度过了不那么难熬的一节“坏孩子同款课”。
败也周徵,成,更是周徵。
孟函回想起上一回比赛,原本让他头顶炸裂的故障,谁知周徵这家伙不嫌背包沉还随身带电脑,这才成就了他那次加冕。
每一次都是这样,把惊悚变成惊喜,转危为安的喜悦。
还有,被人记起的归属感,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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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出偶然,而且很突然……”
写到这儿,孟函断了思路,停下手去握咖啡杯。
他喝了口凉了一半的拿铁,觉得这句话写得有些唐突。
他删掉后半句,但过了几分钟的发呆之后,又原封不动一个字一个字重新鞋勒上去。
就用这句吧,事出偶然且突然。
事实就是这样,很真实。
哪怕是当时的他自己都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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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角落里真是个风水宝地,孟函不禁暗暗感慨,这里视野可真开阔。
他总结出一套九成正确率的规律——早上七点二十五从宿舍楼出来能看到周徵打着哈欠的背影刚好路过操场,去教室上早自习;中午十二点半周徵会“定时“在教室出现,手里拿一个洗干净的苹果,然后用她仓鼠的腮帮子消灭它,还有下午……
考点太多,背不出来了。
孟函不敢向万轩咨询,因为万轩可是全宇宙效率最高的社交媒体。
以他自己的脑子,足够判断出目前局势,大概就八九不离十,是万轩爱听且起劲的那种了吧。
日复一日的摸索之后,轮廓才被描画完全。
随后的日子,孟函每天起床想到这一天又能在教室里看到周徵那个有点笨的家伙,瞬间感觉被窝没多少吸引力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那天中午,孟函算准时间,逮住机会,趁大家都去午休吃饭的时候逆流回教室看书,这样好来个十二点半的“二人世界”(好吧某人还是告诉万轩了威逼利诱让他保密之后才有了这个无聊的制造偶遇戏码)。
孟函手插口袋一路带风地飘进教学楼,自以为很潇洒地推了推眼镜。
快要走到班级的时候,原本只听得见他发出的脚步声的走廊,多了一道音轨。
有人在唱歌。
孟函压低自己的脚步声,减速走向教室——
是周徵。
她的苹果还没吃,捏在手里,白色的耳机线在右边下颚的位置打结了,手机像孟函看书一样,搁在大腿和台板之间。
可能是音乐停了,周徵发觉了门边的人,猛地一抬头瞪得像灯泡的两个眼睛传递着惊恐。
“唱得不错。“孟函试图缓解尴尬。
“你都听见啦……”
周徵的眼睛恢复正常大小,声音减弱直到最后几个字被她自己慢慢吃回去。
孟函走回座位坐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放进台板里。
“你别和别人讲啊。“
周徵突然大声朝孟函喊道。
“不会乱说的,我也没什么人好说啊。“孟函忍着后半句疑问回答道。
半响,他才接下去。
“其实你真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别不自信。”
周徵顿了顿,回过头去朝他抬起眉毛笑了笑。
两人的关系,从那天中午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地飞速发展起来。也不是一定要日聊夜聊彻夜不睡的热络,这两个“社恐“的慢热型人格递着纸巾传着作业,看起来是挺有趣的。
真神奇,原本都是金钟罩下的两个人居然能有今天的飞跃进展。
圣诞节那周的周一,期末考试前一贯的动员大会上,全校人随意地围聚在操场上,校长使劲拿捏着手里可怜的小话筒大声呼喊,从嘴里冒出的大口大口白烟佐以他不断前倾的上半身,今天气温实在不适宜出门。
对于高中生来说,年底的节日放假无论长短,都只是为了各种大小考试复习而准备的罢了。
孟函侧身穿过抱团的人群,一路小心翼翼走着一边半举着手和被他挤到的人说抱歉,这样才被推搡到某人身后。
他站定,看着那只洋洋洒洒的马尾辫,藏在人群之下的手指悄悄勾过去,与周徵背在身后的手掌交接。
周徵一定是感受到了他陌生的指纹,本能地拍了回去,一巴掌打在孟函的手指侧面。
孟函的手臂很难从拥挤的人与人之间抽出来,也没有空余的体积给他变换姿势,只能忍着疼,又一次张开了手掌。
然后试探对面的掌纹。
一把握住。
周徵别过身,目光穿透了孟函的眼镜片玻璃,直射进眼底。
她反手,把自己的五只伸进他的指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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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函打了回车键,分段落。
每次灵感溜走的时候他都会这么做,假装自己还有很多要写的,只不过为了结构合理而换一行接着写。
但每次这样的举动伴随而来的是拖延症一般的空档,直到几个小时甚至几天之后才被填进有用的东西。
至今最后一次见到周徵是去年。
在英国读完本科回国后,执拗的孟函自学考上了国内的法律研究生。毕业后也算顺遂,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社畜,一个勤快的助理律师。
那天吃完午饭回去工作,谁知却是工作以来等电梯时间最长的一次。大家骂骂咧咧抱怨着今天的幺蛾子,孟函稀里糊涂地随大流,被涌出电梯。
律所前台,一群黑衣人挡住了视野。
“终于见到真人了啊比照片都好看。“
“大明星找我们律所办事啊。“
孟函推了推眼镜,拿着律师要求的文件走去会议室。
推开门的那一刻,他的指甲深深抠进文件夹的封皮里。
正襟危坐的律师对面,那个穿着米色格子西装群的女人,就是同事们口中津津乐道的那个女明星,周羽。
随性的大波浪卷发之下的脸像被人为刻意削过的深刻轮廓,卷曲的睫毛修饰着那对深棕瞳色的猫眼。
女明星工作室出品的专辑有些版权问题需要解决,公司法人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
周徵。
原来周羽是艺名。
孟函站在会议室门口,西装外套表面的纤维刮过磨砂玻璃墙,静电“嗞”一声一惊。
从高中毕业算起也有八年了,那时候她就爱唱歌……
孟函调整领带时把脖子里的吊牌摘下来放在洗手台上。
工作一年多,在单位混得不好不坏,领导对他谈不上有多喜欢,打招呼的时候也会撇个不尴尬的微笑。工资平平,够他租房子叫外卖其余也不再有多少积蓄。
当年那个野心勃勃的学霸,面对遥不可及的月亮,禁不住诱惑地爬上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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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高考吗?”
高三下学期的一天中午在食堂吃饭,周徵拨拉着盘底的青菜塞了满嘴米饭问对面的孟函。
“嗯……”孟函推了推眼镜,眼镜架马上又一次滑了下去,“申请出国的话……就不用高考了。”
周徵喝口汤顺了顺嗓子说:
“我们是要异国了。“
“我们可以视频通话呀。“
“英国和中国差七八个小时。生活作息完全打乱了。”
故事的高潮过后重温往往都令人唏嘘。
周徵如愿考入当地一所一本大学,夏天的结束,不开空调也不会闷热难耐的九月。孟函走了,带着两只二十四寸的行李箱,装下了周徵为他准备的电热毯毛衣,伦敦的四季被雨水浸泡,如果床上能有一寸干燥的温热也是极好的。
周徵说,她不会去机场送他,她不想去,她害怕。
孟函一狠心,关上手机,一头扎进昏暗的机舱里。
关机前他发了高中三年来的第一条朋友圈,说再见。
在机场门口等出租车的万轩在他发出那一秒刷到了,他刚想点赞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去抢首赞。
一直到周徵的名字出现在了点赞那一栏的最前列,他才把小爱心按了出去。
作家编剧们总喜欢拿机场分分合合曾多次场景当作背景发挥创作,兴许是离别的人表情太平淡了,叫人捉摸不透他们心里的故事,没有标准答案的开放命题。
飞机腹部平稳地扫过云层,遮挡住下面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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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羽从会议室走出来,走廊上等待的孟函直起身板,正要张口,被周羽抢先一步:
“找个没人气的地方喝一杯?“
“哦……好……”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喝过一次酒,还是那时候毕业聚餐,大家都没少喝,涨红的耳朵浮肿的脸,也记不清是因为笑得太大声还是哭的太凶,第二天嗓子都哑了说不出话来。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的酒量都提高不少,酒精让人快乐的方式就是,一杯两杯,前任聊起学生时代的同学们,学校食堂结块的粥,教室修不好的踢脚线零碎的墙皮撒一地。
两人前俯后仰放肆地笑着,不顾形象地上下挥舞胳膊干杯。周徵笑得岔气肚子疼,笑脸还没收回去挂在脸上,叉着腰喘气。
“我说,你就这么……妥协了?我们当年的思想家政治家?”
“不然呢大明星,你是梦想成真了撞大运,我要付房租啊。”
孟函哭笑不得地扶着眼镜架。
当年那个爬上天梯的少年,回头看见满地的六便士,从天梯上返回来。
“我真觉得,你这人吧……就是怂!”周徵突然一个激灵站起来,“我说我累了每天算时差和你打电话我累,你都不说点好听的都不留我!我说分手你就答应啊你也不会反对我啊——”
“你这人就是个大——坏——蛋——”
周徵的笑脸耷拉下来,换成悲伤面具,嘴角瘪下去把下半张脸撑大一圈。
“我怂行吧。我能有什么办法啊……”孟函低下头去盯着酒杯里黄色的气泡长出来又破开,“啪”消失了。
爱情要占据一个人莫大的精力,它要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生活专门去做一个爱人。而很多人往往放不下自己的生活,更学不会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生活也不会时刻顺遂着你的心意,而是不断阻止着你成为你想成为的样子,最后让你成为那个你不得不成为的人。
“你要不……再给你个机会……”
周徵突然把手放在孟函肩上说,
“你这么好的脑子不物尽其用可惜了。你要不再试试,写个书什么的……”
孟函笑了笑,摇摇头,趁着叹气之前喝下一口杯底冰凉的液体。
第二天早晨,孟函一睁开眼睛就习惯性地找眼镜。
五十平的小单身公寓,开放式厨房藏不住任何气味。
“起来了?”
周徵端着汤碗站在餐桌前。
“你……那我们昨天……”孟函话音未落,周徵就放下碗走上前去,猛地伸出食指顶了下他的脑门:
“你家沙发睡得我脖子都别筋了拜托。“
“那就好那就好。”孟函假装只有自己听得见这句碎碎念。
周徵抽了张纸巾擦擦手,挽起沙发上的提包。
“好了,好好吃饭,时候不早我走啦。”
然后踏过门槛关上门,“咔哒”,房间里安静下来。
孟函看着餐桌上的早餐,外卖发票乖乖躺在垃圾桶最上面。
深夜的酒,清晨的粥,都是你给的。
孟函撅嘴吹着热气,享受着桌角专属于他的一缕阳光,是从窗帘缝里溜进来的那点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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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地的六便士,他捡起来揣进口袋里。
孟函被周徵提点之后,决定小试一番。
当年满脑子的上天入地,如今虽然丢失了不少,但也没完全锈掉。
他从网文入手,开始了他的作家之路。
当年的思政哲学那些高深莫测的理论没白看,每天下班后回到他的小屋子里敲打着键盘,行云流水的字里行间,他仿佛是找回了高中时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偷看世界名著的……理想也好,生活情趣也罢,总之,他很满足。
他想用六便士,去买那个,抬头可见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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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上最后一个句号,孟函长舒一口气,关上电脑。
在周羽新专辑最后一首歌播完之前,他摘下眼镜。
模糊的世界里,只有耳机里的歌一字一顿,明了。
月亮,你。
都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