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慕白见何悠然神情间有异样,便低声问道:“怎么?悠然?有什么不对?”何悠然指着那一巨蟒一蜘蛛,也低声道:“这蜘蛛叫叱鄂蛛,比之寻常蜘蛛体型为大,体内处处都有毒腺,危险异常。且性格狡猾,非寻常毒虫可比。眼前这只叱鄂蛛,体型之大及其罕见,只怕不下三二百年寿命;那巨蟒,叫做青花蟒,在峨眉山中本不少见。但这条巨蟒,除去体型比之寻常青花蟒更为巨大外,风哥哥,你看它额头,已长了一个小小肉瘤。据说快已成精的蟒蛇才会长这肉瘤,等肉瘤长成角,那它就除去蛇身化为巨龙,修得正果。”何悠然常年随青稞子在蜀山各处寻花菜药,对山间各飞禽走兽都甚了解。当下便仔细向风慕白说起。杜传儒也在一旁听得兴起,忘了害怕。
听何悠然说完,风慕白道:“那你说看出有什么不对,却是何故?”何悠然继续道:“风哥哥,这叱鄂蛛蜀山内极为少见,但是但凡有叱鄂蛛所住之处,定有青花蟒盘踞。缘由叱鄂蛛虽毒,体型也甚大,无耐嘴小,”边说,何悠然便指向叱鄂蛛,风慕白循着何悠然指向瞧去,仔细看下,果然见叱鄂蛛几对小眼之下有一张细长嘴巴,上面毒牙林立。风慕白还没看得分明,又听何悠然继续道:“寻常蜘蛛捕食,是将猎物麻醉后把毒素注入猎物体内,待其分解成汁水再吸入体内。叱鄂蛛却是不同,它的毒素虽极致命,但不能分解猎物,又缘由嘴小,也不能将猎物厮碎进食,所以,叱鄂蛛都会选有青花蟒居住的洞穴附近再挖筑自己的洞穴,就是为了将猎物捕获后,放在青花蟒洞口,待青花蟒进食后,叱鄂蛛再等待青花蟒排便出来,叱鄂蛛便以此为食。而青花蟒更巴不得有叱鄂蛛在自己巢穴附近居住,每日便有送上门的美食。是以一般说来,叱鄂蛛与青花蟒还能算一对相处平和的邻居。”
何悠然说罢,杜传儒早将舌头伸得老长,低声叫道:“乖乖,感情这家伙是靠吃粪便为生,真恶心。”风慕白却问道:“为何它只选青花蟒为伴?”何悠然道:“一是青花蟒消食甚是迅速,寻常进食不过片刻,便要排便;再者,青花蟒属蛇类,体内本有剧毒,叱鄂蛛吃其粪便后,体内毒素更甚。”何悠然这一解释,二人都便明白。
风慕白远观似要巨斗的二毒虫,道:“这也怪了,照呢说来,这二毒虫平日也算互相照顾,怎的今天这里叱鄂蛛与青花蟒却要相拼?”何悠然也甚不解,当下摇头道:“我也不知,看看再说吧。”杜传儒本来害怕蜘蛛就欲马上离开,但见风何二人都无此意,又想看这二毒虫争斗,当下也强忍恐惧,静静看那二虫争斗。
叱鄂蛛扬起前面两爪,缓缓绕着那条巨大的青花蟒移动。青花蟒也伸直了蛇头,眼睛直盯着叱鄂蛛,口中蛇信不断吞吐,也有一股嘶嘶声音。叱鄂蛛等了片刻,几条后腿突然发力,径直往青花蟒扑去,细缝一般的小口也大大张开,口中毒牙在月光下泛着寒光。见叱鄂蛛突然发难,青花蟒蛇颈往后一缩,又猛的往前一冲,盘缩的蛇身也跟着这一冲之力往前猛进。须臾间,二虫便冲到一起,何悠然等三人运足目力看得明白,只见叱鄂蛛两只泛着青色幽光的前爪高高扬起,直往青花蟒头上的肉瘤刺去;青花蟒却不闪避,任叱鄂蛛两爪刺入自己头上肉瘤,蛇身趁这一瞬间,缠住了叱鄂蛛毛茸茸的身体,奋力紧缩。叱鄂蛛两只刺入青花蟒头顶的前爪不停抖动,正是朝着里面注射毒液;而青花蟒的身子也越缩越紧,顷刻间似乎就要将叱鄂蛛捆死。二虫就此僵持,终于过得一阵,青花蟒身子渐渐松动了下来,蛇肚朝天,在地上翻滚几下便不再动,显是中毒而亡;而那叱鄂蛛几条腿也扒拉在地,几对蛛目黯淡无光,几缕淡青色的粘液从细嘴里面缓缓流淌出来,两条前腿仍旧插在青花蟒的头顶,看状也是被青花蟒缠死在此。月光下这一巨蟒一巨蜘蛛尸体交错一起,看在杜传儒眼中分外恐怖。
“死了,都死了。”杜传儒这才敢大口的吸了一口气。
何悠然目光却有些奇怪,凝视着青花蟒与叱鄂蛛的尸体,并不言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倒是风慕白看出一点东西,指着蛇身对那何悠然与杜传儒道:“看,那是什么?”何杜二人定眼看去,只见一团白光自蛇腹中间微微发亮,在漆黑夜色中散出朦朦白光。
“那应该是这条蛇的内丹。”何悠然道。“内丹?”杜传儒哈哈笑一声,道:“今晚还能碰上这等好东西。”原来但凡灵兽,若寿命长时,便受够了日精月华,在体内凝聚一颗内丹,若被修道人寻来服下,对于修为提升大有裨益。杜传儒上峨眉七年有余,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当听得何悠然说那在蛇腹中隐隐发光之物就是这条巨蟒的内丹时,喜不自胜,轻轻拔出长剑,便欲上前破开蛇腹,取出内丹。
见杜传儒此举,何悠然突然想得明白,急急拉住他,道:“别去,这二毒虫是诈死,它们是用这巨蟒内丹做饵,要引诱什么东西上钩。”
杜传儒本甚怕那叱鄂蛛,但此刻见它已死,心中恐惧便消了大半。又垂涎青花蟒的内丹,正鼓足了勇气要上去剥开蛇腹取出内丹,突然被何悠然告知这二虫是诈死,当下也不管真假,赶紧又跳回风何二人身边,道:“这不都死的不能再死了么,怎么还是诈死?”
何悠然道:“青花蟒全身最为厉害之处便是头顶的肉瘤,水火不侵,白毒难入,这叱鄂蛛扎它哪儿不好,偏偏扎入肉瘤之中,这青花蟒却中毒身亡,这是一疑;二者叱鄂蛛又名‘万毒绵蛛’,万毒,说的是它体内毒素厉害,寻常毒物比不得它半分;绵蛛二字,却是说它身体极为柔韧,据说可耐万斤压身而不死。但这只叱鄂蛛被青花蟒缠住不过一时半刻便即死掉,甚是奇怪。我本想不通这个道理,直到风哥哥发现蛇体内的内丹发光,才突然明白这二虫不过是诈斗假死,为的便是用着内丹引诱什么猎物上钩。但让这二虫费如此大力气引诱的,定非寻常飞禽走兽,附近定还有什么灵兽在。”说罢举目往四周瞧去,但只见夜影幢幢,四周林木皆寂静无声,显然并没有什么东西还在附近。风慕白也举目四处观望,也无甚发现。
听何悠然解释清楚,杜传儒暗道一声“侥幸”,当下又恼怒这二虫狡诈,自己差点上了当,若到了跟前这二虫突然暴起,以自己修为,未必能伤得了自己,但这一惊吓,说不好便将自己吓成个傻子。杜传儒越想越怒,恶声道:“这两个毒虫好生狡猾,一会定要将它们假死变真死才消得了杜爷爷心中的恶气。”
何悠然对杜传儒“嘘”一声,示意他安静,三人躲在林后又等了一阵,但周遭除去偶尔的山风呼呼刮过,哪里还有什么其他动静。而那叱鄂蛛与青花蟒,依旧交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杜传儒等得不耐烦,正要说话,便听风慕白低声道:“来了。”须臾,何悠然与杜传儒也听得自对面树林中传来极微小的动静,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林间穿梭不停。又过了一阵,一团若三岁小儿般大小的淡金色光芒出现在三人眼中。
这光芒在几株松树间不停跳动,发出“吱吱”的声音。三人看得仔细,原来是一只浑身金色毛发的小猴儿。这猴儿虽在林间不停跳动,但双目一直盯着地上的叱鄂蛛与青花蟒,口中“呵呵”做声。少时,这猴儿落在离二虫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上,不停挠头腮耳;又从松树上面折了一截树枝,朝那二虫扔去。这金色小猴儿看状虽是极瘦小,但这一掷之下,那截松枝竟也带起了风声急速叱鄂蛛与青花蟒飞去。只见松枝重重的打在了叱鄂蛛身上,叱鄂蛛仍旧一动不动,显然是死的很了。
小猴儿似仍不放心,当下又接二连三的取了五六截松枝来扔向二虫,二虫依旧纹丝不动。风慕白看在眼中,暗道:“好狡诈。”说的却是小猴儿、叱鄂蛛与青花蟒。
见二虫仍不动作,那小猴儿似乎放心不少,从树上蹭了下来,迅捷的往青花蟒与叱鄂蛛扑去。但扑到一半,在空中灵动的一转身,头也不回的往树上窜去。原来这一扑也是试探。
见二虫仍不动作,小猴儿这才放心下来,又从树上下来,疾步跑到二虫身边,见着蛇腹微微发光的内丹,猴脸上喜不自胜,竟也露出人一般的笑容来。
何悠然见那小猴儿奔到了二毒虫身边,暗道一声:“不好。”
果然,金色小猴儿伸出猴爪,正欲往蛇腹上抓去,这青花蟒猛地一个翻身,蛇头电闪般的往小猴儿咬来;那叱鄂蛛也跟着暴起,从地上一跃而起,身上青色蛛毛根根耸立,也往那小猴儿扑去。何悠然看得没错,二毒虫果然是诈死,用青花蟒的内丹引诱这猴儿上钩。
见死过去的青花蟒也叱鄂蛛又活了过来,小猴儿惊恐的一声大叫,双足一屈一伸,就欲往外跳。这一跳也甚是迅捷,刚刚躲过咬过来的蟒头;而叱鄂蛛早料到小猴儿这一步,小猴儿刚刚躲过蛇头一击,叱鄂蛛早扑到了它身上,细长蛛口大大张开,一口咬在了小猴儿身上。
这小猴儿受叱鄂蛛一咬,一声惨叫,好不凄凉,那边青花蟒血口大大张开,又要往小猴儿咬去。那猴儿被叱鄂蛛定住了身子,这一下再难避过青花蟒的一咬。
这边风慕白早做了准备,见小猴儿受击,右手挽个剑式,背负的长剑嗡的一声出鞘而去。那蛇头还未咬到小猴儿,被风慕白电闪般的一剑后来先到,斩落了蛇头,远远的滚在一边。远处风慕白更不停歇,双手连连比划,飞剑在空中一个旋转,幻化出两道剑光,黑夜中只见一个耀眼的白色十字剑光闪过,那叱鄂蛛也被风慕白斩为四瓣。
见风慕白御剑杀了二虫,何悠然与杜传儒快步奔到近前。见叱鄂蛛被斩为几段,几只毛茸茸的长脚仍自不停收缩蠕动,杜传儒只觉胃气上泛,口中作呕,便呕吐出来。当下赶紧运了蜀山紫府上清诀,强忍住这股呕意。
何悠然将那小猴儿抱起,只觉得这猴儿浑身金色毛发极是柔软,摸在手中温顺无比。这猴儿此刻却已经昏死过去,何悠然仔细查看下,见那叱鄂蛛几根毒牙死死的咬在了猴儿后腿上面。杜传儒也看得仔细,对何悠然急道:“悠然,你想法子救下这小猴儿。这小家伙看起来挺可爱的,这么死了可不值当。”
何悠然点点头,从坏内掏出来青稞子给他的“七花碧玉丹”,叫杜传儒掰开猴嘴,取了三粒给小猴儿服下。又从身上撕下来一方衣布缠在手上,小心的将那几枚嵌在猴儿腿上的毒牙取出,远远扔掉,这才道:“叱鄂蛛毒性太猛,我也不知道师父给的‘七花碧玉丹’是否能驱散这毒,眼下我所做只能这么多了。”
杜传儒从何悠然手中接过小猴儿,抱在怀里,叹道:“今晚就是来寻你的,小猴儿,可惜你不争气,被两个毒虫骗了性命。可惜呀可惜,你要活蹦乱跳的,那可比青霄师兄送给柳烟师姐的小兔儿可爱多了;但此刻命在旦夕,我也不能拿你去送给我师姐了。”说罢连连叹声。
风慕白走到近前,伸出手来,长剑又飞回手中。看清楚青花蟒内丹所在,持剑将蛇身刨开,取出来那粒青花蟒内丹。这内丹大若鸡蛋,在风慕白手中隐隐发出朦胧白光。
风慕白取出方巾,将内丹擦拭干净,转头对何悠然道:“悠然,你时常随青稞子师叔炼丹,这内丹对你最有用,你拿去吧。”何悠然摇头道:“这是毒物内丹,于炼丹无甚好处。风哥哥,还是你服下,对你修为大有好处;这内丹虽有些毒素,但我给你配几味药,这毒素便无甚关系了。”风慕白傲然一笑道:“我练功自不需这等外力,吃与不吃,也是一样。”
杜传儒左手抱着小猴儿,伸出右手一把从风慕白手中抢过内丹,道:“那还是给我好了,今晚白跑一场,我正好将这内丹送给师姐去,也算有个交代。”说罢将内丹揣入怀中。
风慕白点头道:“也好。”将长剑入鞘,不再说话。
何悠然抬头看东方鱼肚已现,天色将明,对风杜二人道:“天就要亮了,我们还是回去吧。传儒,这猴儿你先带着,或生或死,只能看天命了。”杜传儒点点头道:“也好,如果小家伙没挺住,我就在峨眉金顶给他寻一个入土之地。想它死后能在葬在金顶,也不枉这条小小猴命了。”说罢也将这小猴儿往胸前一塞。也只他衣服宽敞,能放得下这一只小猴儿。
当下三人也不再久呆,各自祭出飞剑,御剑往峨眉峰方向飞去。飞得一阵,杜传儒忽觉得怀中有什么物事不停七上八下的窜动,带得身子一阵发痒。杜传儒甚是怕痒,当下招呼了前面飞行的何悠然与风慕白一声,御剑寻了一处空地落了下来。他刚下地,风慕白与何悠然二人也自赶到,何悠然问道:“怎么了,传儒?”杜传儒隔着衣服挠了几下痒,道:“怀里有东西动。我看是这小猴儿活了。”说罢伸手入怀,将那小猴儿掏了出来。
那小猴儿此刻正抱着青花蟒的内丹在啃,被杜传儒提了出来,吱吱大叫几声,似在抗议。叫完又不理会几人,埋头将剩下的内丹啃食干净,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一个嗝儿。
杜传儒见这小猴儿片刻之前似要将死,此刻居然无事一般,且又将自己想赠送给师姐的内丹偷吃掉,心中火气,左手抓住猴儿,右手在猴子上重重的打了几记。这猴儿突然挨打,大叫一声,奋力从杜传儒手中挣脱,却也不逃走,反倒纵身而起,伸出猴爪就要往杜传儒脸上抓去。杜传儒扭头避开,猴儿却将他衣服撕下来一大块。
见这猴儿顽劣,何悠然与风慕白都浅笑不语。杜传儒却心中怒气更甚,伸手便去抓那猴儿,这时猴儿却转身跑开,甚是灵动,哪还有之前垂死的模样。杜传儒拔腿便追,那猴儿怪叫一声,也拔腿就逃。杜传儒展动身法,几个急扑,想将它抓住,都被小猴儿灵巧避开。这小猴儿避开之后,还不忘回头向杜传儒做几个鬼脸。
杜传儒扑了一阵,连猴毛也抓不到一根,眼见天色渐亮,也不敢耽误了回峨眉的时辰,当下恨恨道:“你这破猴子,恩将仇报。今天放过你,等哪天你杜爷爷有空再回来寻你,定要打的你开花,红红的。”何悠然笑道:“传儒,猴儿不用你打,也自是红的。”
风慕白道:“既然他活了,那就让它去吧,我们先回去。”说罢又御剑飞在空中,只等何杜二人御剑而起,便回峨眉。
何悠然道:“风哥哥说的是,走吧传儒。”杜传儒无耐,也拔出剑来,正欲御剑而走,那小猴儿却一个急扑扑了上来,抱住了杜传儒的左脚,口中吱吱做声,似想说些什么。杜传儒俯身将它提起,小猴儿此时却不逃跑,任杜传儒将他提在手中,眼中倒还有一丝恳求神色。杜传儒见它可爱模样,早将之前的怒气抛到九霄云外,对猴儿笑道:“怎么,这时候良心发现了?好,你杜爷爷此刻要回峨眉了,你是不是想跟我回去,是的话就点点头。”杜传儒此言本是戏谑,想这山间野兽,怎能听得懂人言。但却奇怪,这猴儿便听懂了杜传儒所言,当下猴头连点,前爪还不停的做了作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