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断闲言,词归正传。话说云小姐见了京报,登时哭倒在地,惊得那些丫鬟、妇女不知是何原故,忙忙前来扶住,道:“小姐因何如此?”小蛆只是哀哀啼哭,并不做声。扶至后房,登时睡到了牙床,悲哀不止。慌得赵老夫人也来动问道:“我儿,为何今日这般悲苦?”小姐见是不言。你道云小姐却是为何?他因看见京报上写的某日御史钟佩私投北番,奉旨命锦衣卫抄没钟宅家产,拿问家眷进京严讯,所以悲苦。睡在床上,心中暗想道:“我素晖好生薄命!自小儿我爹爹将奴讲配钟生,也指望佳人才子百年同欢,谁知今日被刁贼害得四分五落、骨肉凋残!可怜我年老婆婆,怎受得朝廷的刑法?钟生也不知生死存亡,奴的终身,想是孤灯一世了!”哭得凄凄惶惶,难解难分。正是:上天飞下无情剑,斩断人间美意情。
话说云小姐足足哭了一夜,茶饭不思,见次欲寻自尽,又舍不得爹娘,只是哀哀凄楚。连赵老夫人也劝解不下,心中忧虑道:“甥女不知为何只是悲苦?问他原由,又不明言,看他茶饭不思、花容憔悴,倘若有些长短,岂不惹姑娘见怪?欲要送他回去,怎奈家下无人,璧全孩儿又随他父亲复命去了,闺中之女,无人相送,如何是好?”只得仍来相劝,早晚到小姐房中解说解说。谁知云小姐一点贞心,思想姑舅、丈夫,那里劝解得开?仍是终日悲悲苦苦、闷闷厌厌。后人有诗赞他曰:
一诺终身不二夫.松筠节操果贞坚。
谁知忠孝蒙神佑,富贵荣华到底全。
话说云小姐苦了几天,心中想道:“奴想公公逼走番邦,他年尊的人也难回来了;我婆婆、丈夫拿到京中,问成反叛,不是长牢,便是斩首,料想也不能有命。可怜我爹爹又是南岭封王,万里风尘,到如今一去三年,并无音信,也是吉凶未保。我们两家的冤仇何人来报?岂不造化了这刁贼了么?奴想自古以来,有多少女子,他会领兵打仗,出仕做官,报仇雪恨,难道我云素晖就不如他们不成?我就回到家中,这云文不肖的哥哥也是到刁家把信的,那时反惹风波,反为不美。不如我如今纳个监生,到江南寻个下处,仍是女扮男妆,在那里读书,等到南场科学,倘若皇天保佑我,一路功名青云直上,那时合了文先生并我母亲,同上一本,就好报仇了!”
思量已定.遂叫带来的两个老夫妇上楼,说了备细。先命老苍头拿了银子,就到兖州府,报名云素,纳了监、行了文,诸事齐备。那日清早起来,梳洗已毕,来到舅母房中。见过礼坐下。茶罢三巡,赵老夫人问道:“我儿为何今日起得大早?还该安歇安歇。”小姐道:“正是。甥女今日有句话要来告禀。”赵老夫人道:“我儿有话,但说不妨。”
小姐道:“甥女多谢舅母大人收留,在此不觉三年,日夜思想老母,悠悠成病,今日特来告禀,要回家去看母亲。”赵太太道:“我儿,你一片孝心,理当送你回去,怎奈你哥哥不在家内,无人相送,这样路远山遥,叫老身如何放心?倘有差池,岂不惹你母亲见怪?好歹再住几时,待老身送你回去便了。”小姐道:“不妨,甥女还是女扮男装,一样好走。”赵太大再三不肯,怎当得云小姐执意要去,太太没奈何,只得允了。备了花银三百两为路费.又备了多少礼物,晚间治酒饯行,云小姐诸事俱已现成。
到了次日,改了粉黛油头,换上方巾片玉,摇摇摆摆,便是一个俊俏书生。丫鬟也改了妆,扮做书童,苍头夫妇押了行李,小姐拜别舅母并一众姊妹,大家洒泪而别不提。
单言云小姐上了轿,出了城,到了水路的所在,换了船只。下了大舡,打起篷来,往南京进发。正是:龙飞天上风云起,雷震空中际会来。
那云小姐在路行程不上一月,那日到了南京,上了岸,进了城,就在贡院旁边寻了个大大的下处,有名叫做“王寡妇饭店”的,房子高大,摆设精雅。这王寡妇年方三十岁,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一个老妈、八九个伙计。这王寡妇生得甚是风流。当下云小姐扮着公子去租他的房子,王寡妇见了云相公这般风流,心中大喜,便道:“云相公,后边有上房。”遂引他到卧房旁边一间小小的书房,十分精雅。云小姐大喜,搬进行李铺下,四面一望,只见窗外花树荫浓,十分可爱。
当晚王寡妇治酒,款待云小姐主仆四人。老苍头夫妇同书童在外面吃酒,云小姐在里边独自一人坐席,那王寡妇就坐在横头把盏道:“云相公青春几何?”云相公道:“十六岁了。”王寡妇又问道:“可曾恭喜呢?”云素道:“尚未联姻。”王寡妇听了,暗暗欢喜,殷勤奉酒,笑迷迷的只是言来语去,卖弄风流,前来挑逗。正是:弄月邀风空费力,错将神女认襄王。
那王寡妇眉来眼去、送暖偷香,勾引了半日,心中想道:“好一个稳重的书生,毫无邪意!也罢,他今日才来,慢慢再弄他到手便了。”又劝了两杯。云小姐道:“醉了,大娘收了罢。”王寡妇道:“再吃一杯好睡,莫要半夜三更睡不着,要寂寞呢!”说着笑嘻嘻收了杯盘去了。正是:临去秋波一转,怎不引吊人魂。
王寡妇去了,云小姐心中暗想道:“你在我面前卖弄风流,岂知我与你是一样的人。”正在思想,忽见王寡妇亲自打了一桶水,送到房中道:“云相公,来洗手脸。”云小姐道:“放下罢。”王寡妇去了。云小姐用过了水,当晚就同丫鬟在书房居住。苍头夫妇在耳房居住。云小姐每日足不出户,苦读诗书,那王寡妇有心爱他,早晚小心照应服侍,云小姐倒也安心。正是:若非错中错,焉能亲上亲。
不表云小姐身在南京,再言钟山玉住在章员外家读书,深蒙章江照应,倒也相安。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早已到了七月初旬。那日员外到书房向山玉道:“今年南场科举,你二人还该早去。”山玉道:“小侄乃是钦犯,怎敢出头应试?”章江道:“这有何难,改了名字,捐了监生,就考去了。”员外道:“有理,在理,快些改了名字,待老夫就代你捐去。”山玉遂改了名姓,将个钟字拆开,改名“金重”二字。员外道:“改得好,今科必中。恭喜!恭喜!”即刻捐监去了。正是:假名姓作名,真德才为德.
话休絮烦。当日章员外拿了银子,就代山玉捐了监,起了文,诸事齐备。次日员外和院君治了两席酒,封了三百两银子,收拾了琴剑书箱,当晚代他二人饯行。内堂是二位太太、二位小姐,外堂是员外三人饮宴。那两个小姐见二位公子乡试,多多欢喜,巴不得中两个解元。当晚无话。
次日清晨,员外叫家人将行李多件先发下船,备了早膳,二位公子用过,穿了衣巾,各人到后堂拜别母亲、妹子。拜过之后又是章江来拜别钟夫人,钟夫人亦命山玉去拜章院君夫妇。彼此拜别一番,二位公子送出门开船而去。正是:时来风送滕王阁,起凤腾蛟上紫霄。
话说二位公子上了江船,正来顺风,打起篷来,往南京进发。一路上看不尽青山绿水、野树荒烟,那一派长江的景致。非止一日,那天已到南京,上了岸,进了城,到贡院衙门口来寻下处。却好就在王寡妇家紧隔壁租了一个下处,家人们安下行李物件。少不得房主人也治酒接风,自不必细说。章江和山玉的卧房却紧靠云小姐的卧房,每日两边书声,彼此听见,却好作伴,这也不在话下。
单言那王寡妇一心爱上云相公,每日好酒好食,前来服侍,得个空儿便将些风流的话儿前来勾引。岂知这云素晖也是一个女子,毫不介意,只是用功苦读,却真真像个书呆子一般。话休絮烦,一日三,二日九,云小姐在王寡妇店中住了一月有余,足不出户,苦读诗书;隔壁章、钟二位公子也如此,这也不在话下。
那一日是八月初五日,新月初升,王寡妇在房思想云素不得到手,十分耐烦不住,想道:“我每每将风流话打他,却并不动心,天下有这样至诚君子!想他年轻胆小,不敢轻动,也罢,今日只好送上门了。”想罢,打了一壶好酒,先将苍头夫妇并书量勾引出来饮酒,命家内的人陪定他,不许放他出来;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悄悄的出了房门,到云小姐房内。只见月色沉西,花荫寂寂,他轻轻的走进房来,在云小姐背后一把抱住道:“相公,此刻还不去睡么?我特来陪你的!”云小姐吃了一惊。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