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香烛消成泪
原来雁羚吃了这么多的苦,一切也是万不得以……
萧雁翔在听完这些往事之后,心中的愤恨稍有平缓。
“雁羚啊,现在不一样了,哥哥已经回来了,哥哥会保护你。你也……你也回来吧,回到哥哥的身边来吧。”
“回到你的身边?”异族盛装的萧雁羚冷冷讥笑,“回到你的身边你能带给我什么呢?名声还是地位?回到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做阶下之囚吗?那我岂不是疯了?”
“雁羚!”萧雁翔的心里面委屈极了。他怎么会成为阶下之囚?还不是拜她所赐?
“回不来了,萧公子。”盛装女子的眼中流过一闪即逝的悲哀,很快又恢复冷漠,“你以后还是叫我朱清葭吧,我比较习惯这个名字。”
到现在她反而不肯再唤他一声哥哥了吗?
“你非要到骗我的时候才肯认我吗?”萧雁翔悲哀地问,当初若不是她那样凄楚地叫一声哥哥,他本不会失手就擒。
“有一点要搞清楚。”萧雁羚神情更为冷冽,“我从来也没有认过你,当时只是一种手段而已,谁让你自己心软呢?”他跟父亲一样,都太心软,所以成不了大事。摇了摇头,她又道:“就这样吧,你好好待在这里,念在故交之情,我不会对你施用酷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好好考虑,该招的就招,我会再来看你。”
故交之情?萧雁翔心血翻涌,一股甜腥的热气跃至喉头,强行压抑下去。这时又想起一件事,“那花姨——从小带你的花姨,确实是你杀的吗?没有骗我?”这件事情,当以为她是朱清葭的时候可以相信,可一旦知道她是雁羚,却怎么也不敢置信了。
“有什么必要骗你?”雁羚面无表情,“花姑死就死在她不够聪明。”
“住口!”萧雁翔激愤得浑身颤抖,“那个可是花姨啊!是一手将你带大,对你比亲生女儿还亲的花姨啊!你竟然也下得了手?”
“就算是亲生的哥哥我都可以下手,又何况是她?”萧雁羚冷笑着说话,丝毫不带感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管她是谁!”
这是雁羚吗?面前这个女人,数典忘祖、认贼作父、自甘堕落、为虎作伥、毒辣无情……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妹妹,绝不是!
萧雁翔手掌紧捂在胸前,那原本强压的一口热血这时再也忍抑不住地呕了出来。原来,人真的可以被气得吐血的。
萧雁羚却仍然毫不动容,反而后退一步,“本公主言尽于此,萧公子你好自为知。告辞。”
这么多年,想她念她,为她悲伤为她痛,原本兄妹重逢该是多么欢快喜悦的事情……萧雁羚,早知这样我就把你当成死了,心里或许还好受一点……
看着她绝情而去的背影,萧雁翔两颗热泪夺眶而出。
“姐姐,你去哪里了?”
地牢的入口在后园假山下面,萧雁羚一上到地面就碰到了急匆匆而来的朱清?。
“怎么了?”她有点心虚地问朱清?。
抓获萧雁翔的事情一直是瞒着清?的,就怕傻丫头为情所困,徒生枝节。
“姐,宾旭哥哥又来了,还带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萧雁羚淡淡地道。但是看到清?脸上暧昧的神情,心中却隐隐约约已经浮上了一个名字。
“是我未来的姐夫来啦!”永远都搞不清状况的清?一脸喜滋滋,“你快去看看,长得确实挺好,高高大大的。”
“是吗?”雁羚心情倏然低落,忍不住刺她一句,“比你心里的那个人还长得好吗?”
清?的脸立刻红透,“姐!人家跟你说实话,你倒来捉弄我!”
雁羚轻轻拍她一下,“好,你不说我,我也不说你。皇太孙在哪里?我们一起去拜见吧。”
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却早已浮上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个时候朱宾旭又到无双城来做什么?如果是为婚事替洪家来过大礼,不用带上新郎官一起吧,于礼不合呀。
姐妹俩一起到了正厅,一踏入门,便看到朱宾旭胖胖的身子居坐在客座的上首,而他下方坐了一个铁塔般高壮的年轻人,方脸,大眼睛,脸上生着胡髭,很有男儿气慨。洪寿云其实不过才十八岁,可生相威猛,二十岁的雁羚往他身边一站,娇嫩纤瘦,倒像小妹妹了。
“看看,多般配。”一看到雁羚进来,朱宾旭便斜着眼睛起哄。
别看洪寿云生得粗壮,此时倒显得颇为腼腆,回头看了心上人一眼,忙站起来,低眉顺目地行礼道:“御前五品龙禁尉洪寿云,见过二位公主。”边说,却忍不住又偷看了雁羚几眼。
“自家人,不需多礼。”却是朱烈在说话,也不看她。
雁羚脸色微沉,显示了心中的些许不快,带着清?一起次第落座,向朱宾旭开言道:“皇太孙这次又驾临无双城,不知有何公干呢?”
“为兄这次过来倒实是公干,但这洪兄弟非闹着也要跟来,倒有以公谋私之嫌,哈哈!”朱宾旭明明看出来她的不快,却还是一再地撩拨。反正吃定了她不会为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与自己翻脸。
虽然心里不高兴,可雁羚确实也拿朱宾旭没有办法,人家年纪大了她足足一倍,身份又至为尊贵,不便就此得罪。努力把话题再引入正轨,“不知太孙到底做什么公干来的?清葭必当竭力效劳。”
“难道清葭妹妹竟不知道?”见她问得仔细,不像做作,朱宾旭倒有点意外了,“我们是作为朝廷钦使提解钦犯来的啊。”
钦犯?雁羚吃惊地望向朱烈,这一次朱烈倒是迎着她的目光,冲她微微点头,“萧雁翔是潜入我国的奸细之首,事关重大,为父不能不上报朝廷。”
居然没有跟她商量一下。雁羚银牙咬住了下唇,克致着心底泛起的激动。
“听说这大钦犯还是清葭妹妹在飞来阁设计,一手擒获的。妹妹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咱们洪兄弟可真是好眼光。”朱宾旭借着称赞不住地揶揄着身边的洪寿云,令洪寿云更为坐立难安。可接下来朱宾旭转而又来了这样一句:“等以后妹妹嫁到了洪家,我小叔可就要痛失臂膀了。”
本意自是为了加倍地夸赞雁羚,突出她在汗王府多年的成绩与重要的地位,可一听此言,朱烈素来冷峻的面孔却忍不住稍稍变色,雁羚更是冷笑连连,“怎么会呢?我父汗天纵奇才,无人可出其右,清葭不在身边,反倒少了一个绊累罢了。”
朱宾旭这时才猛然醒悟,这父女两个之间从一开始神色便好像有异,难道又闹了矛盾?遭糕遭糕,向来最能察言观色的自己一路拿洪寿云取笑,得意忘形,竟然这时才注意到。忙思考要拿什么话来叉开,补救一下,却听到素来只当配角的清?突然冒出一句:“请问,那个什么钦犯是从飞来阁抓的吗?真姓萧吗?”
清?从来不懂政事,大人说话更不乱插嘴,可今日一听到飞来阁萧姓犯人的话,突然之间就敏感起来。因为这么多天来,她脑子里天天盘绕的就是那住在飞来阁的萧大哥,最最担心的也就是他会落到父汗和姐姐的手里。刚才听他们一说,与她脑子里日夜思想的事情吻合,不由得就忧心起来,鼓足了勇气问出了这一句。
朱烈眉头一蹙,扫了女儿一眼,雁羚也皱眉看了看她。
这两眼的威慑足令清?心惊地闭嘴,不敢再开言。但她竖起耳朵,预备仔细听清他们每一句话,以确定那名钦犯到底是否她心中的“萧大哥”。谁说爱会使人迟钝?朱清?爱上一个人之后就反而变得比以前聪明多了。
“既然要提钦犯就快点提去吧。”雁羚这时却这样说道,“免得放在府里面夜长梦多,大家都不安心。”
“不忙,住个两三天再动身也不忙。”朱宾旭偏头问洪寿云,“小老弟,你说是不是?”论辈分,洪寿云倒还真是他的表弟。
后者尴尬地轻咳一声,偷眼只看着雁羚的脸色,道:“嗯,不忙。”
雁羚却在紧紧盯着朱烈,目光中有很浓的火药味。
很勉强地克制到了把客人都安置好,令清?也回去睡了。
雁羚跑到朱烈房里去敲门。
“谁啊?”却是姬妾在里面应声。
“我!”简洁而森然。
寂然片刻,才听朱烈道:“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睡下了。”
“不行!”雁羚以前从来不妒忌他身边有姬妾陪侍,对那些女人也根本不放在眼里。可今天没来由的一阵悲愤,“今天我找你谈一次,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相烦。”说到后来,声音居然婉转欲啼,“反正我都快嫁了……想让我再烦你也烦不到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出来开门,却是那个美姬,披着薄衫。里面,朱烈仅着中衣,散着头发,坐在床沿。
“你出去!”她脸色阴沉,向那女人呼喝。
美姬回头望望朱烈,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壮了胆子向雁羚道:“大公主,怎么说我也是你姨娘,不求您的尊重,好歹得有基本的礼貌吧。”
“出、去!”雁羚更为森冷,手掌微抬,如若对方再多言嗦,就准备立毙掌下。
被她眼中蓦然而起的杀意所震慑,女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再回头看看朱烈,却听他道:“你走吧。”
虽不情愿,但美姬还是一刻不也敢多耽搁,很快消失不见。
雁羚进屋,将身后的门关上。
朱烈还是坐在床上,虽然眼神无奈,却仍气定神闲。
“你是怪我没跟你商量就把萧雁翔的事情上报朝廷吗?”
唇角轻扯,雁羚笑得凄然,“我都亲自把他擒到你的面前,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相信你,只是萧雁翔身为外邦奸细,阴谋作乱,破坏我国安定,其身份之重要、罪行之严重,无法隐匿不报。”
“说得好听,父汗,以前怎么没见你把什么朝廷律法放在眼里?你不是一向都说你的理想是构建一个独立的城堡,用自己的法则去维护管理,尽可能不受任何一方的辖约,就算遭遇到什么侵犯,也自力救济,必不寻求外援——以前那些外邦奸细你都是私下审理解决,为什么独独对萧雁翔另眼看待?还不是因为他……还不是因为他……”说到这里,语句突然哽阻——还不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可是,她早已在他的面前表示不会承认这个哥哥,不会承认萧雁羚的一切过往。但事实上,他和她,没有人会不把萧雁翔另眼相看。
“我不是不相信你。”朱烈站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将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不错,无双城是我一手构建的理想之城,但是,我经营这个堡垒比想象中艰辛得多。木族奸细一批一批地潜入,日夜筹划着要收复失地,而我们血族内部也已经有人开始觊觎这块新鲜的肥肉了……”
“你说的我都已明白。”清葭蓦然抬头,打断他,“我们无双城现是著名的商贸之都,财政收入自是不菲,而且,你我手中掌握着边关重兵,又兼号令狮部兵马……我原先只是自信,以我们的实力和智慧,无人胆敢妄动,可是……人家不妄动,并不表示人家心中无贪求之念,只要有了贪求之心,人家自会想方设法……其实今天看到皇太孙和洪寿云一起过来,我心里已经想明白很多事情。”
真不愧是他慧眼相识的英才,就算在心情极度恶劣不平的时候,她还是有理智把问题看出来。
朱烈向朝廷禀报萧雁翔的事,用的乃是投石问路之计。果然,朝廷派出了朱宾旭这么重要的人物亲来提解要犯,可见,自己的至亲朱氏皇族对他见疑也已不是一天两天,他们怕他有一天真的率着狮部和无双城的兵马叛离、或者暗藏谋朝篡位的祸心。而代表朝廷另一势力的洪寿云非得跟来,由表面上看是因陷情网而以公谋私,实际上应该也是奉了其父洪承塘之命探听虚实而来。
现在雁羚总算也真正明白为什么洪承塘会一力促成与无双城的联姻,他可能想拉拢朱烈的兵马一同起事,更进一步,他甚至想除掉他们父女入主无双城。他以为朱清葭嫁入了洪家,只要对洪寿云产生了感情,死心塌地,说不定便会为夫弃父——女人嘛,向来就是爱情至上的动物。就算她不肯背叛父亲,老狐狸也自有办法利用亲近的姻亲关系暗害了他们父女,到时候,朱烈膝下无子,朱清?又是个病秧子,随便找个借口就容易料理。洪寿云便可仿效朱烈当初,以内婿的身份继承狮部王位,退一步来讲,就算到时候无双城收归朝廷统辖,他们也白白赚取了一部的兵马,同时消灭了争天下的一方劲敌。
洪氏老狐狸狡狯深沉,朱氏这边却也未必不防,次此委以重任的朱宾旭虽然看上去痴肥懒惰性情随和,实际却是一个最精明善察的人。今天在厅堂之上,他一味地揶揄调笑洪寿云,未必是毫无用意的吧?
洪寿云究竟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又对朱清葭怀着仰慕之心,被他这么连番地取笑,倒真的感到了害羞,从此不便在汗王府内随处乱走,免得招人话柄;也不好随意与朱氏父女搭讪,生怕被清葭公主看轻,又怕引起未来岳父的反感……朱宾旭之工于心计,绝不输于任何人呢。
但是,虽然雁羚把这些利害关系都想得透彻,却还是不曾解决自己心中的症结,“你用萧雁翔来投石问路,我不怪你,但是你不跟我商量一下就上报,不是不相信我又是什么?”
朱烈轻轻地一笑,身着素色中衣的他,微带棕色的发披在肩上,此刻看上去素日的凌厉锐气竟似不再。失却了令人敬畏的气势的他,不过就似一个翩翩的中年文士,烛光映照之下,这一个淡淡的笑容令雁羚没来由地心中一动,竟而有点失神。而他的一只手还是轻搭在她的素肩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令她的脸莫名其妙地灼烫起来。
“清葭,”他轻轻地笑着,笑容虽淡,却是温柔的,“我是相信你的,你能大义灭亲把萧雁翔擒来我的面前,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你?但是……”
但是?雁羚收回游离的神思,“但是”后面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话吧?看他笑意温柔,谁知隐藏在黑暗之中的眼睛里又存着什么样的神色呢?房里的烛火太暗,照不见每个人的心底。有时候,甚至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内心到底追求着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啊——”朱烈的语音拖得很长,故意催人心急的样子,“清葭,相信一个人并不等于不防她。”
雁羚的脸色迅速地沉鸷下来。
“你的野心,留着去对付洪氏吧,那里才是更为广阔的战场。”朱烈还是那样淡淡的语气,收回了放置在她肩上的手掌,“这也是在你出嫁之前父汗教你的最后一堂课——不论你怎么相信一个人,也一定要留下最后一手。”
“我、明、白、了。”
黑暗之中,雁羚转过身来,当灯烛爆了一个火花淌下一滴清蜡的时候,打开了房门的雁羚,在月光的照耀下,脸上赫然也落下了一滴剔透的泪。
她已经很久很久都不曾流泪,就算在此生最艰难的时刻,无数次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不曾像此刻这么的脆弱。
“姐姐!”
回到自己的小楼前,刚站定,便听到假山后的阴暗处有人在轻轻地喊。
那怯怯软软的声音,不是清?是谁?这么晚了,她居然并未去睡,等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我可以跟你说会儿话吗?”走到月光明亮处,清?的小小脸蛋上充满了哀恳,那种神情,无论是谁都会心生怜惜。
轻轻叹息,雁羚已经隐约猜到她想跟她谈些什么了,“进来吧。”
进得房间,雁羚简单地拿了支蜡烛点燃,坐到桌边。
回头看一眼清?,却见她突然上前一步,“扑通”一声便朝着她端端正正跪了下去。
姐妹之间从未行过如此大礼,雁羚一时不适应,条件反射地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妹妹有个不情之请,求姐姐成全!”清?语带呜咽,跪行几步,直抱住了雁羚的双腿,头抵在她的膝盖上。
“你……你先起来!”迟疑只在一瞬间,雁羚右手一捞便抄到她的腋下,轻轻一提,毫无武功底子的清?根本拗不过她,一下子便被提起了身子。
“姐……”
“别说了,你要说的我都知道。”雁羚叹息一声,“没错,我们所说的钦犯就是那夜的刺客……可是清?,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你堂堂狮部公主之尊,如此卑躬屈膝,值得吗?”
清?一愕,姐姐到底是姐姐,一语中的,一下子便猜到了她的心事。
既然说开了,也不怕丢人现眼,“姐,虽说是萍水相逢,我连他的名字也知道得不清楚,但是……相见是缘,有时候,只一眼,就注定了一生。”
只是一眼,在穿衣铜镜的反光之下,他们彼此凝望……
只一眼,便注定了一生——雁羚却想起了八岁那年的一抬眸,那高头大马上鲜衣亮甲的冷面骑士……
不胜唏嘘,“傻妹妹,难道你还指望着你们之间会有什么结果?那个人……他恨你父汗可恨得入骨呢。”
“我从来也不敢期待会有结果,但自我知道他对我也是一样的心意之后,便已经在心中下定了一个决心,只要这一天来临、他落到了父汗的手里,我必定不惜一切也要保他周全。”
不惜一切?雁羚冷笑着摇摇头,像朱烈这样冷血冷心的人,从来也不相信任何人,居然生出一个如此幼稚的女儿,人家不过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她就可以为他不惜一切了,“清?,你怎么知道他跟你是一样的心意?也许他不过见你好骗,就随意说了两句谎话哄哄你,可你偏偏当真了。”
“就算他是骗我,那也是花了心思的。而我喜欢他,却是我自己的命,怨不得别人。”清?神色凄楚,眼神却无比坚定,“就算他一点也没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而不管。他若活着,即使和我永不相见,我也不难过,但他若死了……我、我也就活不了了。”
雁羚望着清?的眼神变得困惑,以她自己素来唯我独尊的价值观,根本就无法理解清?那种充满自我牺牲的感情,第一次发现自己变笨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都听糊涂了。”
清?微微地苦笑,解释道:“他若活着,即使和我永不相见,但我知道他在这世界的某一个地方活得很好、很快乐,我也就会觉得很好、很快乐;可是,如果他死了,这个世界就没有让我牵挂的人,我的心也就跟着死了,而且,我会****夜夜为他伤心、为他难过,这样下去……我也活不了多久。”
以他的快乐为快乐,他的存在,便是你的快乐……雁羚有点懂得了。清?,你怎么可能是朱烈的女儿呢?
从小到大,雁羚从来没看到过这样无私的人,喜欢,却不是为了得到,爱,却不是为了占有,奉献,也不抱任何目的。但是,同生共死的感情她却应该也是看到过的——十二年前大堰集的灭城之劫中,父亲战死,母亲跟着便自戕……原先她一直不曾理解,以为母亲当时的烈举纯粹只是民族气节问题,现在才突然醒觉,母亲的绝望是在听到父亲的死讯之时而生的,她的确是个颇有气节的女子,却也是一个至为深情的女子,所以她带着女儿一起自尽,是与大堰集共存亡,也是与丈夫共存亡,但同时,她也不忘为萧家保留了一脉香烟。
哥哥,娘说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孩子,你能逃出去就是保全了我们家的一脉香烟……雁羚想起了当年自己的鹦鹉学舌。那一天的惨烈情景,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那么深刻,如果可以遗忘,真的不愿意再记得。
正是因为记得,才有铭心刻骨的恐惧,才那么那么害怕失败——当年,他们都是失败者的家人,才会遭遇如此的万劫不复。
当年母亲一力保全的哥哥,如今果然如约回来报仇了,可是为了自己的不败之梦,她居然要亲手将他推回地狱之门……反倒是仇人的女儿,跪在她的面前,哀哀地流着泪为他乞一条生路……这是什么样的阴差阳错啊?
为什么自己不惜一切也要将亲哥哥置于死地呢?就为了在朱烈面前证明自己永远也不会输,证明自己是最强的、远比真正的朱清葭更有本事,证明自己可以比他更为绝情冷血吗?证明来证明去,似乎每一件事都是为朱烈而做,根本不是为了自己。
可是,他怎么说?
清葭,相信一个人并不等于不防她。
不论你怎么相信一个人,也一定要留下最后一手。
那一刻,为什么自己会想要流眼泪?
“清?,”她望着眼前这个做了她十二年妹妹的女子,这个女子,她之所以真心疼她,是因为她是朱烈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她的眉目神色,有五分与朱烈极其相似,“我问你,如果我答应放萧雁翔走,但萧雁翔非要带着你一起,你会不会随他而去?”
“当然会。”清?几乎毫不犹豫。
这个答案倒令她意外,“为什么?你不是说只要他快乐,不见面也无所谓吗?”
“那是最坏的打算,我……我也怕他当初是骗我,不会真的喜欢我——但如果他主动要带着我走,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可是你若跟他一走,从此以后,和你的父汗、和我,甚至和你的国家民族都形成了对立,你……有没有考虑清楚?”
“管不了那么多,现下我心里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和萧大哥在一起,怕只怕他不愿意,只要他点头,我哪怕跟全世界作对也一定要和他在一起,他站在哪一边,我也就站在哪一边。”说到这里,清?斗志昂扬,满面闪光,再不复娇楚可人的模样。
这一刻,雁羚才终于确信她真是朱烈的女儿无疑。他们三个人,朱烈是为了理想之城而绝情绝义,她是为了不败之梦而绝情绝义,而清?,她可以为所爱的男人而绝情绝义。清?的身上,原来也有一颗坚硬的心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