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池的荷冒了尖芽儿,绿色的小片的叶成片成片飘在水面上,昨儿下了半夜的雨,莲叶上滚动着一颗颗的水珠,风吹皱了一池春水,那水珠也在叶子上滴溜溜的滚动。
这样的好光景,郑锦云一丁点都看不进去,就蹲在莲池子边上唉声叹气——她今年十六岁了,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听说昨儿那位自己应该叫做祖母的老太太就和她那后母商量了此事,还听说两人议定了要把她嫁给东巷师爷家的儿子。
县令家的大女儿嫁给师爷的儿子,倒是难见的低嫁女儿,不过在这小小的云和县里,貌似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郑锦云丧丧的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娃娃脸,这要是搁在穿越前,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呢,古代人当真忍心,能把这样小的女儿就给嫁出去。
谁叫她阴差阳错,一睁眼就成了郑县令家的大女儿呢,占了人家的身子,总要懂得惜命惜福,好歹这辈子托生的人家不错,不缺吃不少穿,顶多受点儿气罢了。
可这气却也受的太多了,郑锦云有些呆呆的,想起往事,又长吁短叹了一回。
她身为女儿家,被成串的规矩礼仪管的死死的,上辈子的洒脱自由像是一场梦,日子久了,她几乎要把那些事都给忘干净,也要把从前的自己忘干净。
她到底是谁?以后该怎么做?一会儿该怎么办?
想到那两位比她娇贵不知多少的二小姐和三小姐……她就头疼。
“大小姐在这儿呢,倒叫奴婢好找。”
跑过来的小婢女叉着腰高声喊,郑锦云懒得搭理她,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正主就跟来了。
鹅黄色的罗衫轻裙,新鲜的插在鬓角的绸花,尖下巴,圆眼睛,这是姨娘生的三小姐郑锦缎。
粉色百褶裙,牙色细带外褂,腰上系着香包,发鬓簪着细碎轻簪,温温婉婉娇娇柔柔,团团脸,柳叶眉,这是扶正继室生的二小姐郑锦月。
至于她这个原配生的大女儿,则穿着天青色一套半新不旧的裙褂,仅以发带束发,可怜巴巴的蹲在莲池边上。
“姐姐,母亲叫您去堂前呢,你不在房里,跑来这阴冷地方发呆,倒叫大家好一通好找。”郑锦月这么一说,郑锦缎就捂着嘴,眯起眼,吃吃地笑了起来。
郑锦云知道惹不起这两姐妹,这府里上到老太太,下到奴才丫鬟,就没有一个向着她的,她在这里算是孤立无援,人家说什么难听的,她也得听着忍着,没办法,古代规矩压死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过她心里可从来没有服过。
“母亲唤我做什么,你又笑什么?”
她问完,郑锦缎就好像在等着她一样,仍是笑的咯咯的,一脸得意道:“大姐要嫁出去当新妇啦,求娶你的是秦公子哪,听说秦公子从小就说过要娶姐姐,如今你们金童玉女,可算是要成就好姻缘啦。”
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说,郑锦月等她说完了,皱眉训斥:“锦缎,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一个未嫁的女儿,岂可这样旁若无人的谈论男女婚姻?叫母亲知道了,定要叫姨娘好好罚你。万一传到旁人耳中,还会叫人以为咱们家没有教好女儿。”
郑锦月这一通训可是十分有威势,瞧她那架势,人人都会以为她是正房长女,可真正的正房长女如今正站在旁边听她训别人呢。
这两姐妹惯会演白脸红脸的一套戏,也是郑锦缎人随她那姨娘一样傻乎乎的,从小乖乖听郑锦月使唤,更因为她是庶女,故而安心当跟班。
郑锦云见识了无数遍她们这一套戏路,如今并不随她们的话题走,反而道:“婚姻大事,为人子女自当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母亲召唤,想来父亲也该知道?”
她这一问,两姐妹反倒都没声了,两人互相瞧瞧,脸上都露出几分不满来。
果然还是年纪太小,城府不深,藏不住事儿。
郑锦云心说“岂有此理”,大致捋清了形势。
话说这郑县令,肚中着实有些虚才,这些年他在云和县当县令,倒也不曾鱼肉乡里,历来秉公办事,在县里名声还算可以。他年纪渐大,眼见升迁无望,也歇了早年兢兢业业的心,如今只是应付日常差事,忙里总爱偷闲。可这小半个月,却一直去府衙办公,竟连家都没有回过两回。
郑家姐妹虽在深宅大院,到底因为县城小,规矩不算太重,因此也偶尔出去转悠。这便听说似乎是从京里来了大官,专门来清理临县刚冒头的一撮山匪的,郑县令身为一县之长,日日伺候大官左右,不敢怠慢。
他既然没回家,自然也不知道这门忽如其来的婚事。
郑锦云偷偷一笑,迈腿便走。
她没再躲,一路径自去了前厅。那木栏轻廊,她已是走惯了,见惯了,却从未有今日一般心情沉重。一路走来一路琢磨,想来这所谓的“家”,她已是呆不久了,指不定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正厅里人多,挺热闹,郑锦云一过去便看到老太太坐在正中间,她左手边坐着的妇人正是秦公子的母亲,师爷家的正房太太邱夫人。
邱夫人长得圆滚滚,既胖且黑,她生的儿子没随她,而是同师爷一样白白净净,可惜体弱多病,被邱夫人娇惯的厉害,自小谁都看不上,愣是看上了县令家的女儿。
这本就是一家高攀的婚事,如今的场面,邱夫人虽然脸上挂着笑,却并不似十分走心,反倒是嫁女儿的老太太和县令夫人显得更加急切一些。
只因众人心里都明镜一般,郑锦云这丫头,表面上柔柔弱弱,内里却是个硬骨头,有时脾气上来了,谁的面子都不给,说的话还十分大胆难听。
说好听点是有小姐脾气,说难听点便是缺少家教。
不仅如此,她生母早丧,这便使得当初原县令夫人带来的嫁妆不知到了何人手里,反正郑锦云的嫁妆是必不会多的,且这一府里,原也没有谁将这位大小姐当过一回事过。
正所谓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爹,哪怕在郑县令眼里,这位大女儿也不是什么值得他费心的人物。日后她在夫君家里受了欺负,这满府里没有一个会替她出头。
郑锦云一露面,厅上的热闹便跟着一寂。唯有那坐在一边的秦公子站了起来,嘴角一扯露出个笑脸,亲亲热热的喊:“锦云姑娘。”
郑锦云心里一堵,拉下脸来:“秦公子应当喊我郑姑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