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从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拔剑在手,宁愿给自己来个痛快的死,也不愿被众蛇合咬受尽折磨后再慢慢毒发身亡。心念间,横剑就朝自己的脖颈抹去。正在这时,一串清脆的笛声在山谷间蓦地响起,悦耳的笛声飘荡耳畔,直击心坎,让从质持剑的手抖了一抖。就在他迟疑的瞬间,一道劲风如箭般疾射而来,只听“咣当”一声,手中的剑不知被何物击中,让他一下竟抓握不住,从手中脱落飘向悬崖,其劲道之大可想而知。
紧接着,一个妇人的声音道:“既然大丈夫不怕区区几条蛇虫挡道,为何在此自寻短见?”
从质听了,心下骇然,这不是先头在山下那大汉劝他不要上山时自己的内心所想吗?怎么可能会被此人知晓?世间竟真有如此奇人?莫非是早上在梦里见的那个真真姑娘?虽然双眼此刻剧痛得不能睁开,他还是咬牙忍着从眼缝中看了一眼来人。这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媪,说是老媪,是因为皱纹多,但人看上去身轻色好,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如果不看她那张被岁月刻木牵丝、沟壑纵横的脸,很容易会联想到那画上美丽的姑娘,只不过五官与画中的姑娘毫无相似之处。
从质脑海里马上想起汪无惧讲的第一块石碑之事,说是方山有许仙的后人在此辟谷行气修炼内丹,此人莫非就是石碑上所说的许仙的后人?想到这,从质就高兴自己今日总算不会白死,就算完不成汪师父的心愿,能把画给此人过目也算死而无憾了。于是开口道:“许姑姑,这是我师父汪无惧画的九幅画,他让我拿这些画上山,我也不知何意,也许就是有求于你;今日我双眼已中蛇毒,只怕小命不保,望许姑姑替我收了这画。”
没料从质连想带猜,还真被他弄对了,只听这老媪道:“我可没你这样年轻的侄子,老妪做你太婆都有多,还叫我许姑姑?”话虽如此说,话里面却有欢喜的味儿。
那许姑姑从从质手中接过画只展开看了一眼,就塞到从质手里,并责怪道:“你留着罢,这画是别人送给你的,你怎么不珍惜又随便送人?”
从质叹气道:“人都死了,这么好的画留在身边也是浪费。”
许姑姑道:“你听,这里还有蛇吗?”
果然,自从笛声响起后耳边不再有蛇行之声,这笛子还在断断续续地吹,好似一个初学不久者正在努力练习,虽不够悠扬宛转,却也有铿锵之气。从质打起精神来听,也听不出是何曲调,听了不到一会,就觉自己有气无力,眼皮沉重只想大睡一场。
突然眼皮一凉,不知被许姑姑洒了些什么,只听她说道:“你的蛇毒已除,就不要再一口一口说死的事了,这下你放心了吧?只不过你双眼现在睁不开,困泛想睡觉的原因是你喝多了这绝壁中的泉水,这睡泉的水也是你好喝的?还连射三箭破了此处风水玄机。”
从质这才知道自己无意间闯了祸,只口齿不清喃喃地道:“多谢许姑姑救命之恩!”
“谢也不要谢我,是你自己救了自己的命,千年世事有天罗,良心自有良心报!你救过他人,他人自会救你。不过这汪无惧也着实可恨,竟然托你来这里,既害得我不得清静,还差点枉送了你的小命。”
如果说背汪师父治病算是救人的话,从质最近就只做过这一件救过他人的活,没想到面前的这个许仙的后人什么都知道,还知道是汪无惧师父托他来的这里。可见,什么事都瞒不过她。面对这样的活神仙,好在自己从没起过什么坏心眼,要不然......
“要不然你喝了睡泉之水,会心存幻觉,有气无力,在乱石阵中被众蛇吞噬,然后会迷失心魂而生死念,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从质听了许姑姑这话,蒙了好一会,才有气无力地道:“汪无惧师父是生病了,才会托付我来这里的,腿长在我身上,他又没逼我,他也只将此事说给我一个人听。”
许姑姑听了,摇头说道:“你不需为他解释,汪无惧的心事,我还不知晓?只不过可怜、可惜、可叹!世间之事岂是他能预料的?”接着一掌拂向从质后背道:“小公子,你困了就睡罢,多睡一会也就好了。”
从质正想说汪师父还会有什么坏心事?忽被掌风一拂,只觉整个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飘了起来,飘飘然中睡意袭来,便什么也不知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从质才慢慢恢复意识,侧了一下腰身,身下坚硬冰冷的石块虽铺了厚厚的茅草却也硌得自己腰酸背痛。远处不知何物正发出高低起伏的叫声,低吟时如牛鸣,高声时如狮吼。从质纵然胆大,可此时双眼余毒未尽,并不可睁开视物,与盲人无异,因此听后也不免毛骨悚然,心跳加速。下意识地去摸腰间佩剑,方觉剑鞘空空,才想起来自己的剑早被许姑姑击落悬崖。慌乱之中只在身边摸到了弓和箭,眼不见物,那弓此时自是派不上用场,倒是那箭因箭矢锋利可抓在手里作防身之用。身边凉风习习,握箭的手却沁出了微汗,从质猜此时应是深夜,四周阒寂无声,只有那怪叫声分外刺耳。怪叫声中似杂有铁链在水中的拖拉之声,难不成发声的怪物竟被铁链拴在水里?方山囚龙这几个字突在脑中一闪,莫非真有蛟龙困于此处?既然石碑所记真有许仙后人在此山,那囚龙这事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想至此,从质一激动,差点翻身而起。
这一瞬,似曾相识的笛声又响了起来,笛声一响,从质只觉心安气定,忙侧耳倾听,连那怪叫声也跟着肃静了下来。一时天空地净,万籁俱寂,只有笛声铺满于空气中飘荡回响。这笛声吹到低处时悠扬宛转,气息充盈,上到高处时振聋发聩,如潮汹涌。虽是相似的曲调,但与先前的笛声一比,可谓泾渭分明,天上人间。实在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只不知这吹奏技艺出自哪位高人之手,能让自己这般有幸窃听。
“此降龙曲,我并不要求你能奏到我这般境界,只要你能奏到第一层,我就准你下山。”余音袅袅中笛声戛然而止,从质听到了许姑姑的声音,怪不得这般动听,原来真是出自仙人之手!显然还另有他人在场,因为在她的话声中还伴有细小的抽泣声。
只听许姑姑又道:“哭了也没用,都快十年了,你还吹奏不了第一层境界,这说明你行气之术并未修习好。若如此就放你下山,败我名声不说,只怕会害了你性命,空辜负了你家几代人的心愿。要不,你再练习一番试试?”
许姑姑说完后,笛声又吹了起来,只不过这笛声听来似有棱角,不够流畅自然。吹到断续欲绝之时,许姑姑竟附着笛音大声唱和了起来,正是: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如此几遍之后,那笛声方显圆润委婉、泣诉有情,听来清脆悦耳。从质想,只不知许姑姑有多大年龄了,歌声竟还是这样美妙动听!只不知这吹奏者又是何人,进步如此之神速,也不枉许姑姑一片苦心。边想边听,竟似被催了眠一般,又慢慢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间,从质一会儿被众蛇围攻,一会儿策马狂奔,慌不择路转入一座大山下,山边乱石挡道,马不能行,近前绝壁下有一个狭长的水潭,潭边岩上有飞瀑倾泻而下,其声如雷似豉。从质下马,正不知何处,突然从这狭长的潭中伸出一个硕大的龙头。那龙头面目狰狞,穷凶恶极的对着他张开大口,露出满嘴獠牙。紧要关头,从质完全不能动弹,只得高声大喊:“许姑姑救我。”
半梦半醒间,仿佛看到满头白发的许姑姑就站在自己面前,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一闪即逝,转瞬变成了一张少女的脸,只见那少女眼中含泪,眼角的红痕还未消退,好似刚刚哭过一般。
“真真?”从质一下就认出了这就是汪无惧画中的姑娘。这真真姑娘此时手里拿的正是那些画像,只见她把画像全递到自己手里,轻声说道:“公子,清明日来接我下山吧,到那时,你定要记得,切莫相忘。”
下山?清明?清明日自己不是要射柳吗?从质急着要问个明白,那真真姑娘突然又眨眼不见,只急得他大喊:“真真、真真、真真!”喊了三遍,自己方完全醒了过来。睁开眼,从质才看清自己所处的位置,这是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石岩,石岩下缩进去的凹处有一块铺着茅草的大石块。难道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地方睡了一整晚?这是许姑姑特意安排的吗?好在自己双眼完好无损,行囊弓箭都在,只有手中的画似乎湿渍未干。又依稀记起那梦,难道真是梦中那真真姑娘的泪痕所沾?那含泪的眸子,还有所说的话,叫自己切莫相忘清明日来接她下山。究竟是梦非梦,是真是假?实在匪夷所思。
其时天刚破晓,山间鸟声啁啾,站在岩前上下观望,但见白雾腾腾,虚无缥缈,宛若仙境!回顾上山之耳闻目睹,更觉如梦似幻。若非腰间剑鞘空空,就连自己也不相信所经历之事。正迷惘间,忽闻半空中鹤声唳唳,抬头只见云端,那许姑姑手握玉笛、盘腿坐于一仙鹤背上,对自己高声道:“公子将欲何往?”
浓雾茫茫,地势又与昨日上山所见之形截然不同,从质正不知身处何方,忙对着上空双手作揖道:“晚辈还有哪里可去?自是回衙门罢,只不知下山路径,还望仙人指点迷津。”
“此是易事。”许姑姑说着,手中笛子向下一挥,只见岩下那浓雾渐次分开,从长林丰草中竟露出一条陡峭的羊肠小径。从质瞧了,忙把画放入了行囊,提了弓箭,从岩上飞身跃了下来。
只听许姑姑又道:“公子下山后,可不急着回去,能否先帮我去救一个人?”
从质一听到救人二字,想到能救他人于水火之中,早把那担心父亲责备之小事抛诸脑后,忙义不容辞地点头道:“只不知所救何人,还望许姑姑指引。”
“好、好、好!公子果然是侠肝义胆!”许姑姑连赞了三个好,把笛子一指那林中小径道:“你沿此路下山取了马后,沿隽水河向西北逆流而上,至通城黄袍山处。到时你定会逢着个刚满周岁的方姓男娃,这就是你所要救之人。”
“黄袍山?方姓男娃?”
“是的,公子不必疑虑。正所谓千年世事有天罗,年深日久之后,公子或许能知其中之机缘。只不过我本隐世清修之人,还请公子无论下山后或救人之时都不要把我提及。”
“晚辈定当谨记。”从质言毕,只听一声鹤鸣,见那仙鹤振翅翱翔,须臾隐于云雾之中,自己这才沿着雾气氤氲的小径飞奔而下。刚近山脚,那小河边就传来几声狗吠。
“公子,你没事吧?昨晚见你没回,这不,我天没亮就起来了,好在你下来了;要不,这雾大还真不知去哪儿找你。”河边的薄雾中,立着那手持柴刀、胡子拉碴的汉子,面前那只白狗正摇尾欢叫。
“多谢担心!我没事,只不过昨晚迷路了,在山上住了一宿。”从质说着,飞身上了竹排,从竹排上取过竹篙,在水中一点,借势一跃,轻飘飘落在了对岸,只留下那汉子一脸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