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地洞里,水滴从上面渗漏下来。一条绳梯长长地垂下,绳子已经满是泥土的颜色,中间的木板被虫蛀出了几个大洞,七零八落地搭在绳子上,像是随时都会倾塌下来。几个火把被随意地插在地洞的各个角落,它们的火光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弱地晃动,像是迟暮的老人,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熄灭。
地洞的绳梯被李乾打了一个死结,挂在某一块棱角突出的石头上。月光从天窗里照了进来,穿过冰冷的钢铁横栏,因为没有绳梯挡住的缘故,清冷的光亮肆意地洒遍了天窗下的一小块平地。平地上铺着一块满是灰尘的毛毯,原本洁白的羊毛变成了大片或深或浅的土黄色,看上去凌乱而肮脏。
不过坐在上面的李乾并没有在意这些,在他与所谓的星主不欢而散之后,他就被关进了这里,他每天都能闻到外面烤羊时候浓郁的香料味道,能嗅到雍州烈酒辛辣刺鼻的气息,然后等待呼延向南给他送来吃的,有时是风干了很久、味同嚼蜡的羊肉干,有时是已经发酵得弥漫了浓浓苦味的奶酪。
李乾觉得这是星主的授意,不自觉地就把对方看低了很多。但这些小动作其实与星主无关,它来自于现任丘泽部族长的指示,对方恼恨于本部落投票选出的“你最想娶的丘泽姑娘”第一名就这样轻易地被这个异乡人俘获,虽然呼延向南对阿满并无太多的想法,但总归会有一种家中宝物失窃的感觉。
李乾往嘴里猛灌进一口白水,气势颇似即将被砍头的壮士,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起,击柱而歌。遗憾的是李乾并非壮士,喝的也并非什么断头酒。于是他也并没有做什么拔剑击柱的举动,他盘膝坐在毯子上,羊皮卷被搁在他的腿上。翻开的那一页上,画着七颗星星,星星们被摆成了北斗七星的形状,旁边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串串的小字,好似蚂蚁爬过,绕着星星打转。
“北斗七星在太微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摇光为星。”一个声音突兀地出现在了李乾的身边。
李乾头也没回,径直地把羊皮卷合了起来,在手上来回拨弄敲打。过了一会儿,他伸了个懒腰,向后倒了下去。
“北斗星们就这样一直挂在天上,每个人一抬头就都能望见,可是又有谁真正地了解过它们呢?”对于李乾的表现,星主并不显得生气,他继续对李乾说道,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李乾掏了掏耳朵,翻了个身,让自己躺的姿势更舒服一些,“我进来了这里差不多七天了,你也已经是第十三次来找我了,难不成你是怕我跑了没人跟你讨论星学,所以特意把我关在这里?”
星主并不回答李乾的话,他继续说着,“天权星,在太微北,他在斗柄和斗勺的连接处,把这个斗勺一样的北斗七星接在了一起,他是北斗星的支点。在七颗星星之中,他是最黯淡的那一颗。可天权也有烧起来的时候,到了那一天,整个斗勺都会跟着他动起来。在那个时候,又有谁能够挡住他?这个斗勺,要把天下都囊括进去。”
星主一字一顿地说,他的神色肃穆,与李乾四目相对。李乾的嘴唇不自觉地微动,恍惚间他有片刻的失神,觉得自己像是面对着一块镜子喃喃自语,他终于忍不住坐了起来。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不是帮我,而是帮助整个星学。只有九州重新回到那个诸族纷争的时代,这些世俗间的人,才能真正理解何谓星学。”星主的声音抑扬顿挫,感染力极强。
李乾盯着对方的脸,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星学总归只是工具,时代在变化,星学一样在变。过去的东西,也并不一定比如今的好。虽然不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知道,你口中的星学只是一个幌子罢了。”李乾的声音不大,在星主的映衬之下甚至显得有些虚弱。
星主深深地看了李乾一眼,“你很聪明,如果再给你一点时间,也许你真的能解开北斗七星北斗的秘密。可惜,时间不够了……”
“你又开始故弄玄虚了么?”李乾撇了撇嘴。
回应李乾的是除了他自己之外空空荡荡的地洞。对方如鬼魅般出现,又如鬼魅一般消失。
天窗之上传来的咚咚声打破了地洞的平静。
一个脑袋从打开的天窗上探了进来,脑袋的前面有一条巨大的伤疤。李乾眯了眯眼睛,借着月光才看清了来人的脸。
“这不是呼延向南大族长吗?怎么,你也来这赏月?”
呼延向南没好气地白了李乾一眼,他看了看被吊挂在一边的绳梯,皱了皱眉头。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呼延向南拍了拍身上的灰,他把一只酒囊丢在了李乾的面前。“朔风劲,雍州名酒,烈得很,平常我们都喝不到。”
李乾拔开塞子,猛灌了一口。酒劲很大,一下子就冲上了李乾的脑子,他的全身都被烧得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虾子。
呼延向南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线,“你就不问问这酒哪来的?”
李乾擦了擦嘴巴,打了个酒嗝,“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出来的。”
“这是溪正部送过来的,说是聘礼。”呼延向南也拿起酒囊灌了一口,似乎是怕李乾没听清楚,他又解释了一遍,“呼延阿满嫁入溪正部,作为英布儿子的正妻。”
“溪正部的人还说,会派三千勇士来接咱们的前族长……还说什么先礼后兵……他娘的,真当我丘泽部好欺负啊……”
李乾手上的酒囊掉在了地上,酒水洒了一地。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五感在迅速消失,视线也变得模糊,像是有朦胧的水雾挡在了前面。李乾的眼眶通红,不知是不是酒劲的缘故。他没有听到呼延向南后面的絮絮叨叨。
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