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坪,望楼。
时过晌午,日头偏西。
黄子辛形影相吊,他站在村口,仿佛自言自语:“围阵确实小了,材料也不够,要是魂旗压住阵眼,也不至于让他们如此简单脱身。”
良久。
黄子辛身后的空气突然扭曲起来,继而有人接腔道:“晚上才好动手,可是没有机会。”
“无妨,时机到了,我自有办法应付。”黄子辛眯着眼睛,远远地就看见地平线上有队人马,正朝梁坪赶来,他不用猜也知道是布吉塔他们过来了,黄子辛收回视线,继而又问:“用着还顺手么?”
“顺手,就是有股荧菇味,要是有鼻子灵敏的,估计容易暴露。”
话音刚落,韩永和成灿走了过来,他俩灰头土面的,身上的衣服被撕成布条,都快挂不住了,活生生的就像才从荆棘丛里钻出来一样。
韩永见黄子辛身后有个戴幂篱的人,就好奇地凑了过去,结果反而被那人揪住了耳朵,幂篱里响起了熟悉的腔调:“你俩既不听课,半夜也不回义庄,都干什么去了?”
依依姐?
韩永一听,就认出幂篱之后正是柳依依,他咧着嘴苦笑道:“昨夜我俩才出去,就被绣娘抓去沤麻了,忙完之后,我们又去找石头怪的麻烦了。”
石魑前几天被主簿大人押去修围阵了,魂力大减,不来找梁坪的麻烦就算了,你们居然还去撩拨人家。
柳依依想着魁梧雄壮的石魑,被瘦小的黄子辛驱使,那唯唯诺诺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她松开了韩永的耳朵就又问:
“然后呢?”
“那石头怪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我骂它没有丁丁,那家伙才肯出来,然后它把我俩锤了一顿就回去了呗。”
原来那石魑,被梁坪的先辈教训过,不敢轻易伤人性命,而韩永又会土系道法,和石魑自然而然有些亲近,所以他没事就会去找石魑较量。说是较量,其实就是韩永单方面被按在地上摩擦,不过他确实从中学到不少野路子,大家也就刁以为常了。
“不过它这次下手好轻,没吃饭一样。”
韩永揉了揉额头的淤青,满不在乎,但他转眼看见柳依依戴着一顶大斗笠,边上还缀着一圈轻飘飘的白纱,把整个人都遮盖住了,不免好奇:“依依姐,这么热的天气,你罩在里面不闷得难受嘛?”
“女孩子的事,你们懂个屁!”
说这话的不是柳依依,至少她不会在黄子辛跟前说,而是身后绣娘说的。
她勉强向黄子辛行了个礼,继而冲柳依依使了个眼色,而柳依依深解其中味,马上将幂篱取下来挂在后背,而那些轻纱白垂幕则被她系成披风,与齐腰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
“哇,依依姐好漂亮啊!”
韩永见绣娘走了过来,心中打鼓,便拉着柳依依央求道:“我们可不可以……”
本来柳依依还有点喜形于色,但一听韩永后面的话,瞬间知道这小子心里想偷懒:“可以跟着我一起去搬货,别磨磨唧唧的了!”
而这时。
刘杭苇手里拿着木叉,正在和卫安在沤塘里翻麻,熏得两人大气都不敢出。
梁坪确实有丝织坊,也能做出比较好的丝绸,但和烧窑之人用破碗的道理一样,那些好东西主要还是用来交税,寻常时节众人还多是穿麻布衣服。
黄子辛也不例外。
此时,刘杭苇闲极无聊,突然发现手中的叉子像个字,他把叉子摆在地上,然后喊住卫安:“你看这叉子像不像【屮】字?”
然而卫安不解,他想了半天也没领略到其中笑点,刘杭苇见此无奈,随即伸出中指,比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这下就算卫安再笨,也从刘杭苇贱笑中揣测到其中意味了,他试探道:“是不是和竖小指一样,表示轻蔑?”
刘杭苇笑了,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把卫安的叉子也摆在地上,这下就变成了【艸】,而卫安也终于明白了,他伸出双手左右各屮,亲切地问候着刘杭苇。
哈哈~
两人在臭气熏天的沤塘里,相视大笑,有时候男人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你以前不是大字不识么,怎么现在突然会这么多花样,在那儿学的?”
卫安有时发觉刘杭苇自矿洞遇险之后,就像变一个人。这倒不说刘杭苇被落石砸了脑袋丑了些,而是说他精神气质变得活泼了,不至于如以前那般三天都能不说一句话,死气沉沉的像根木头。
刘杭苇闻言,心中一紧,便半开玩笑道:“还能在那学,不都是主簿大人教导有方,耳濡目染嘛!”
“主簿大人要知道你都学到了这些,还不气死。”这时,柳依依也不嫌脏,赤脚走了过来,沤塘里的黑水,衬得她白衣胜雪,“别贫嘴了,布吉塔要来,咱们去收拾货物吧。”
两框笋干,七八十斤果脯。
这些,只是送给布吉塔的土特产,其实真正有价值的,还是柳依依怀里抱着那两罐草药,据说就么点草木粉末,就可以换十几块盐砖,这也是柳依依进竹林沟最先找药材的原因。
而最后,则是百来件用干草垫底的瓷器,还有卷成筒的五丈丝绸。
此时晒坝上,聚集着梁坪所有能交换的东西,零零总总的铺满了半里地,众人都希望可以从布吉塔手里换点有用的物资,诸如必需的盐铁自不必说,而更为期待的则是梁坪完全没有见过的作物种子。
例如像羊脂球一样温润的蒜瓣,就很让梁坪百姓着迷,它不同于藤椒的麻、芥末的辛,这大蒜别有一番气冲斗牛的滋味,要是搭配烤炙和酸梅汤……
简直人间不换。
所以众人对布吉塔的到来,喜忧参半,但他又是梁坪名义上的里尉,转念一想,他白拿东西好像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刘杭苇据以往的记忆来看,每次布吉塔收税,都会拿出一份征税令,但这份征税令并不是文字,而是一只黑匣子记录声音,当场放给众人听,然后大家就根据这个声音上缴物资。
等等!
梁坪之内,好像就没有人会狖族的蛮尔语,那是怎么听懂税收命令的?
刘杭苇陷入了沉思,而此时村口传来一声巨响,竟震得地皮有些发抖,而布吉塔所率领的征收队,也紧接着缓缓地走进了梁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