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了很多违心的话,还是觉得跟这位娘娘的聊天如沐春风。然而春风还没吹够,老头低头一看时间,该开会了。
我先行出了主编室,远远看到小缪大爷一样的坐姿,只能感慨这对母子反差真大,怎么就培养出这么一位满身刺的小祖宗。
“开会了。”我走到跟前。
小缪看都没看我,不慌不忙地开始摘耳机,整理耳机线。
“原来是你妈妈来了。”近朱者赤,受这位娘娘感染觉得自己都变温柔了,竟然没有拉下脸催他,“你太幸福了。”
听到这里,他死鱼眼才掀起来瞥了我一下,鼻腔里发出不以为然的哼声。
什么态度?我受感染的维持时间可有限。
“怎么?我说的不对?”
小缪没有直接回答,沉默片刻,说,“你能想象棉花糖罩在脸上的感觉吗?”
突然这么抽象的表述,让我有点不习惯,但是脑子下意识已经去想象。
什么感觉?
甜,柔软,窒息。居然想象得有点难受。
他观察我的表情,给了个眼神好像在说:“就是这种感觉。”
意思是被爱绑架?父母管得太多喘不过气来?只能怪你不务正业还谎话连篇啊。
我不以为然,这实在是太典型的家庭关系了,尤其对男孩子来说,10个里面有9个觉得家长关心过度。小缪只是众多叛逆小孩中的一个,身在福中不知福。
后来才发现,又武断了。其实他的形容不太贴切,这位娘娘哪里是棉花糖,根本就是浸湿了的纸糊你一脸的感觉。
——
选题会上,边听主编讲话边盯着小缪,他又半趴在桌子上,全身没骨头一样。可能是刚接受嘱托使命感上头,几次试图提醒他好好开会,但这小子明明对上我的眼神愣是装作没看见。
我决定要整治整治他的散漫。刚好主编讲到下阶段工作,主意来了。
情况是这样,接近暑期,学校的采访基本会停掉,这段时间的报道方向主要有两个,假期安全和培训乱象,年年如此。
假期安全里有一个最让我头疼的内容,就是游泳安全,每次都让我陷入无以复加的尴尬……好在今年不会了,聪明如我,想到这不自觉要笑出来。
“主编”,我找了一个合适的当口插话,“关于我这边的工作,有个情况想请示一下。小缪虽然来了没多久,但是表现很突出。我是这样想啊,今年游泳安全的报道就交给他独立完成。”
我话一出口,众人反应不一。
老头没料到我主动发言,惊讶之余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大概觉得我关照小缪尽职尽责。
林文昊就坐我对面,不动声色竖起大拇指。这个活要是不分去,他也跑不掉。
余光扫到小缪,是一脸如梦初醒的懵比表情。
“我看可以啊,这个事情就交给小缪了。”老头笑呵呵,也觉得自己立了个大功。
散会后,小缪紧跟在我后面走出门。
“耍我?”
“是照顾你,别的实习生可都没有独立做报道的机会。”我笑道,“对了,你查一下去年的报道,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没好气地把我拉到一边,拿出手机怼到面前,正是去年的新闻电子版,“这就是你所谓的报道,游泳池偷拍,你是记者还是偷窥狂。”
“哦,你已经查到了。”
他气恼又拿我没办法,索性两手插兜,摆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反正我不做。”
“你知道每年在游泳池发生多少起安全事故吗?配备的观察台数量够吗,救生人员达标吗,有没有资格证,工作期间是否在岗,坐在上面是不是在玩手机。”我抛出一连串问题,义正言辞,“曝光这些安全隐患是记者的工作。”
小缪眼睛盯着我,慢悠悠吐出几个字。
“呵,真能说。”
“提醒你拍的时候注意安全,两周交稿。”我懒得跟他费口舌,转身要走。
“不是有摄影记者吗?你前男友。”小缪阴魂不散。
我回头瞥了他一眼,这都知道,谁嘴这么欠。
“他不归我管。”我走到桌前整理东西,准备出发去学校,就见这小子晃到面前,狭长的眼睛带点揶揄:
“我归你管?”
“对,你是我的实习生,在报社期间我要对你负责,不做你就退出实习。”
我话音刚落,一个温柔的声音接到“不做什么?谁要退出实习?”
一抬头,是主编正好陪着小缪妈妈过来,原来她还没走,看来是要等儿子一起回家。
果然娘娘一来,小祖宗不吱声了。
“咳,说的是别人。小缪做得挺好的,刚接了一个独立采访呢。”我赶紧打哈哈,“您是等小缪吧,没事了他可以回去了。”
“我不等他,我这就要回去了。”娘娘拍了拍小缪肩膀,“陈燃,不能让他闲着,多找点事情给他做。”
“好的好的,放心。”
大概是看到我在收拾东西,临走又问了句,“你这是要去哪,我带上你?”
“不用麻烦,我去学校很方便。”
“你去学校啊”,她眼睛一亮,“正好带上缪哲,让他跟着跑跑,我直接送你俩过去。”
怎么会这样?我是要去帮顾轶改考卷,带着小缪算哪门子事啊。
“我不是去采访……”连忙婉拒。
“这么一想我确实应该跟着,不采访帮帮忙也行,就当学习。”小缪突然插了一嘴,对我露出一个假笑。
母子俩唱双簧一样,搞得我无言以对,只能妥协,一起坐车去檀大。小缪耍这么个心机,绝对是想借跟我去学校的名义开溜,又摆老子一道,想想就不爽。
没多久,娘娘把我俩在校门口放下。
“你又有演出还是什么?我不拦你,但要保持联系,不然你妈妈那边我没法交代。”
“演出?”他笑着摇摇头,“我今天下午没事,就是跟着你。”
我一听愣了,这是什么操作?
“跟着我?”没听错吧。
他点点头,“快走吧,去哪。”
“我不是说了今天下午没采访,跟着我干什么?”敌不动我不动。
“我也说了,没采访帮帮忙,就当学习。”
这话一出,抬杠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你在跟我较劲呢是吧?”我有点恼火,“就因为给你个报道任务。”
“不是,我是看陈记者自由惯了,体会不到被人看着的感觉,所以帮你感受一下。”
我竟然语塞,搞来搞去还是“棉花糖罩脸上”的问题。以前没发现这小子锱铢必较,他妈束缚他,他要来束缚我,这是什么逻辑?
小缪对我的反应很满意,悠哉悠哉往学校里走了两步,看我还在原地,说,“走啊,是不是去找你的顾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