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这个地方,倘若不曾到过,单听地名也可悟出其秀色可餐的样子。是的,在我的想像中,浙江却似一位撑着油纸伞的、悠然的、走在雨巷中的江南女子,她诗意、水灵、滋润、端庄,还读过私塾,但不像戴望舒描述的那样结着愁结,她一颦一笑都流露出优雅与高洁的气质。
假使这里下了一场大雪,“雪如绒花,一朵一朵”,“雾淞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一色”,那么,这位忽然间一身素洁,脸蛋在轻寒中泛着桃红的女子,又将平添多少分秀丽与可爱呢?我想到披着婚妙的新娘,除了处子那样纯洁的欢喜,还会有隐约的羞涩吧。
引号之中的内容,是盈盈今早发给我的短信。前不久,她淡淡的告诉我“下雪了,却开心不起来”。不消问,我知道这是因为雨雪在江南六省已成为灾害了。我突然想到,这雪,要是落在东三省又将如何呢?落在俄罗斯呢?在东北,朋友讲到雪大,说是可以把人活埋了,却没有听说造成什么灾害,人们住在有地热的房间里,盘坐在火炕上,连女人都能喝些烈酒,自得其乐。在中原,雪从来都是不大不小的,这些小精灵似乎深暗黯中庸之道,初时飘飘洒洒,有些像雨粒,之后越来越大,就是飘飘扬扬了。下到四指深,大约是个恰到好处的厚度,便不再下了。而且雪落起来也比较温和,少有夹风,不紧不缓,往往在夜间一声不响地来临。待到早起,人们忽然感觉凉意深了,也感觉天亮得早了,拉窗或者推门一看,满世界洁白闪亮,空气清冷而新,让一下子人就惊呆了。然后,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就想喊叫着拉起那些还在睡懒觉的亲人们,大声告诉他们下雪了下雪了!快起床快起床!恨不得他们光着身子就跑到雪地里来。
你到外面看吧,昔日里的枯枝老树、房屋小舍、草坪道路,甚至于平时避而远之的垃圾筒,一夜之间就丰润起来,富贵起来,连衣着也考究起来了。偶尔会看到什么动物的脚印,比如那些过去令人厌恶的老鼠,如今留在雪里的脚印就像一朵朵梅花,那时,你会觉得老鼠居然是那样的可爱无比。再看远处,隐隐绰绰,那是山,但看上去更像远方的云。天呢,和地一样的颜色,白茫茫的,却毫无压抑之感。面对着雪,只道是上苍赐与的美景,更预兆着的来年的丰收,这何灾之有呢?
然而在南方,对于农作物,这雪大了大概就是害了。对于人们,更是无所适从,停水停电,交通中断,物价飞涨,零下四度居然冻裂了管子,冻断了电缆,为何在北方再下几日也不会成为灾害呢?我想起衣食不缺的孩子与山里的野孩子,面对生活中的种种,他们的准备与适从会一样吗?也许会有区别的。在我们这里,雪天来临前几日,政府就发布降雪警告,企事业单位一级级贯彻,启动防冻抗灾预案。我开车上班必经一段坡度较大的路段,很担心能否通过,等到了那里,才发现这一段的雪早已融化,并且不曾结冰,原来路政部门在深夜已在路面洒了盐巴。等我下班回来,我亲眼目睹了路政的两名员工,坐在缓行的工具车上,赤手捧起盐巴,一把一把洒在市内的主干道上,这是原始的、不是什么现代化的除雪工具与方式,让我不由得对他们肃然起敬。在小区,街道上已经有人在清扫积雪了,然而,雪还下着。
浙江的雪,大概十年不遇一场吧,大一点雪,二十年怕是也难遇一场,成为灾害的,50年而不遇。人们是年年盼,冬冬想,相信不会有人想到它的危害,去年广州下了薄薄的一层,电视里就当新闻直播了,虽说第二天就化得干干净净,人们还是沉浸在对那种美好的回味中。好友盈盈在浙江,她对雪的企盼远甚于我对荷的热望。一到冬天,她就问我今年会下雪吗?我就为她祈祷,并替她设想大雪降临的幸福场面。我告诉她可以到雪中“听雪敲竹”;可以“扫雪烹茶”,享用茶道之中上上之品;可以在雪地上像鸟儿一样踩出自己的名字,或用纤指画一颗心,许上心愿,据说相当灵准;可以半眯着眼睛抬头向天,让雪花轻落在睫毛之上;可以捧一把雪花让入骨的冰凉柔软地进入心扉;可以到草坪寻找偶尔探出小脑袋的青青一叶;如果希望热闹,可以回到童年堆雪人,打雪杖,把雪塞进同伴的领口;如果想静,那就到夜晚看雪吧,那一闪一闪的银光,那吱吱轻响踏雪声,那一点不令我们心旷神怡呢!
大雪真的来了。当幸福终于来临的时候,人们却一下子显得手足无措。端是被寒冷冻僵了感情,看着那些不能回家的民工与莘莘学仔,看着那些眼睛里都填满了愁苦的农民,想像那些七天七夜停水断电的百姓的生活,谁又有心赏雪玩雪呢?忽然间对描述雪中几味的自己鄙视起来,忽然就有了负罪的感觉,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当一切成为过去,我们是需要思考的。面对可能的灾害,早作准备,防患于未然,好让难得一遇的大雪,带给人们的唯有心灵深外的愉悦,那时,我才可以与远方送来的惊喜,一同沉醉。
“来年不要祈祷雪落江南,好吗?”盈盈又来短信。我想回复“不”,但是,我选择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