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西斜,但天空却比往日更加光亮,连云都沒有,湛蓝中透着淡紫色的天空纯得像一汪止水。掩在岱苍山麓的日头好像真的是比平常猛烈了许多,即使日薄西山也还是毒辣,连跨下的马都十分的躁动,得比往日更费劲地提紧缰辔才勉强能控制住。
山道并不是官道,窄小荒僻,若不是仔细辨认,在山里你也几乎找不着道。山道两侧更是密林成荫,只几步外就已经是杂草丛生藤蔓纠缠,其中你甚至不知道会潜伏有什么凶兽异物。
山道其实是越山人为省时省事抄近道而走出的小径,平常连人都少走,所以实在并不适合高头大马驰纵,又更何况是两匹。
韦楷泽年轻、好动,他从军不主要是为了徭役,所以在军中呆了已超过五年,已算是历战精锐,浑身蒸腾的杀气根本藏不住。是故尽管他背着一个大匣子,但是却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在手上的马缰松紧之间,一骑当先,不停地跃过一个又一个的崎石土坑,灵活巧妙,像是在玩儿一样。直到后面年长男人的叫喊声传来,他才缓了下来。
韦楷泽在一棵大树下提住了马缰,缩在阴影底下躲避烈日。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晒得黝黑的额头上的汗,紧了紧挎背着的大匣子,手搭凉棚瞅了瞅前方,然后说道:“这热天,连鬼影都不见一个。姚头,咱们今天能赶到神都吧?”
姚头叫姚元晖,是个不到四十的汉子,身材修长却又剽悍外露,只是看久了好像又少了点什么。他头上戴了顶草帽遮阳,手上控缰的能力比韦楷泽强多了,但是在烈日下赶长途,又是山路险峻,便是骑马也是累了够呛,摇头说道:“太赶了,到不了。还是在西子铺过一夜吧,乘夜赶路不说过不了鹰落崖,就是能赶过去,广安门也早下匙了,那还不是得在城外呆一夜。”
到了树荫底下,他解下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顺手晃了晃,所剩已经不多,便递给了韦楷泽。
韦楷泽马鞍上挂着的水囊已经扁了,虽然是历战精余,但是到底是年轻,又身处内地山泽,便耐不住性子了,所以他带的水早就被喝完了。
他伸手接过递来的水囊,一口就干掉了,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说道:“我就是想着,你会不会念叨嫂子和孩子,要急赶着到家。这瞧着快到神都了,偏却还得在外头多呆一天,你不着急?”
其实是他们已走了近十天的荒径山路,除了猛兽凶禽,根本不见人影。早已经让他憋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见识神都灯红酒绿的繁华。
“欲速则不达。”姚元晖把水囊挂回到鞍上,举手遮目眯眼眺望着盘卧的岱苍山,面带隐忧,说道,“烈日当空,华光直透,但是这山里居然还是有乌烟盘缠,不是好兆头啊。明天咱们最好绕道,别走鹰落崖了。”
“这朗朗乾坤,哪里就乌烟盘缠了。姚头,你就是小心太过了。”韦楷泽听得笑了出来,又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什么也瞧不出来,却没有反对姚元晖,“你是头儿,我又是头一回进京,那可不就得听你的。”
“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姚元晖一甩缰,溜马缓步上路,“既然是不赶路,咱们就缓点走,让马也歇歇,明日好再走路。”
“咱们身负上古圣遗,压魇辟邪,什么妖魔鬼怪都得退避三舍,怕他个鸟。”韦楷泽口不择言,松缰催马跟了上去。
“闭嘴!”姚元晖喝止住他,“迟早你小子得坏在这张嘴皮上。”
韦楷泽却早已经是被他骂皮了的,依旧笑嘻嘻地说道:“这荒山野岭的,鬼都没有一个,姚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去去去去去,滚一边去!”姚元晖仿佛是不胜其烦,挥起手来赶苍蝇似地把他赶到了前头。
韦楷泽一缩脑袋,手里的缰辔松动,跃马几步便抢到了前头引路。
拐过了几个弯道,四周愈发的莽荒林森。在一片空山深寂中,前面却传来轻弱的蹄踏声,韦楷泽手上不由得微微一紧,马蹄缓了下来。但还未见到前面有任何形影,就听得后面传来姚元晖的声音说:“只是头驴子,蹄声沉稳踏实,虽则并不轻盈,但亦无疲态,并不是在赶路。”
韦楷泽勒住马头,回顾问道:“只是个短途客?”
姚元晖说道:“这一路蹄迹步履整齐,蹄印前浅后深,是长途负重跋涉而来。”
“独行?”韦楷泽依着姚元晖的说法观察路上的痕迹。
“应是孤客。骑驴而行又长途跋涉,多是男性长者。”姚元晖举目望着天空,思忖片刻,说道,“荒野之外,尤忌女人、小孩、老人。这山顶往时鹰枭盘绕,今天竟然声息荡然,连个麻雀都没有。咱们身负重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成,那咱们一道慢行……要不,咱们先歇一歇,让一让?”韦楷泽说完,瞟了一眼姚元晖,却转过了脸。
姚元晖一听便知道他在使激将法,就差没说出“怕个驴”三个字了。不由得瞪了他一眼,骂道:“才过得两天太平日子,饭都还没吃饱几顿,便不知天高地厚,整天想着找死。”
“我这不是想着早点落脚早点歇着吗,你瞧我这头顶上可是都在冒烟了。”韦楷泽对姚元晖的责骂却嬉皮笑脸地回着,“再说了,咱们这马蹄可是比驴蹄重,你说咱俩这都听到驴蹄声了,人家还能听不到咱们这马蹄声吗?”
姚元晖听得一呆,说道:“兴许是我杯弓蛇影了。眼瞧着快到神都了,真怕功亏一篑啊。罢了,是福不是祸,咱们赶上去瞧瞧。”
韦楷泽松缰缓行,倒是不着急了:“咱们骑马的还怕赶不上一头驴吗?”
“倒是你心大,”姚元晖直摇头,将马鞍后布袋内的配刀挂到了腰上,“那行,这回就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