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四界讨伐黑渊之日。
出战之前，我和众长老都商量过，两位长老和夜朝派兵攻打无情阁，而我们则正面回击，头尾夹和，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我知道，这是一场硬战！我也知道，我们此番前去，可能都会死，但是我们生为黑渊的妖人，就无需贪生怕死，总之，有我妖漫在，就定护你们周全！”
在进入黑渊之前，我只是柔弱不堪的仙女。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也可以这样气势磅礴的带领所有黑渊妖人。
三界攻打黑渊，其实结局怎样，我们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二。
无论是不是做垂死挣扎，我都不想让怀玥看笑话！
就当是还有一线生机吧！
不管如何，生死一战！必要全力以赴！
“我们先出发了，直接攻打无情阁，与渊主会和！”
临行前，夜朝紧握我的手，笑着说：“渊主，夜朝期待与您相逢！”
我紧紧的回握，郑重无比：“夜朝，务必平安归来！”
夜朝对我点了点头。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觉得这一别，便是再也见不到了。
直至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我才冲着身后千千万万的妖人大喊：“所有的妖人，与我同来，今日就是和三界大战，不管是生还是死，我们都要保持最后一丝尊严！决不妥协！”
我扛起大旗，带着所有的妖人出发。
四界会面，何等威风。
说来也奇怪。
像这种大场面，我从未见过，按理说，我应该害怕、畏惧、不知所措。
然而这些情绪，我统统都没有。
就好像是多次见过这种场面，应付得得心应手。
所有该到的，都到了。
那么多的上仙中，我唯独望见了怀玥。
他身披铠甲，手持桃花坠。
所有仙人都知道，他的桃花坠一出手，必要有人重伤。
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我。
我躲过目光，不再望着怀玥。
“黑渊妖人，近年胆大妄为，肆意进食仙人、凡人，造成三界动荡不安，按照规定，我们必将讨伐黑渊，给死去的冥魂一个公道！”
“好个公道！”我冷笑：“你们何等高尚？既是如此，也无需多言！”
我并不想和他们多废话，是因为我不想再看见怀玥。
他既然想我死，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若你们现在肯跪地求饶，兴许饶尔等一条生路！”
三界包裹黑渊所有的妖人。
他们打定主意要剿灭我们。
不知何时，几位长老开始念着歌谣。
入黑渊多时，我从未听过这首歌谣，但却感到莫名的熟悉。
我的脑海，就像涌入了很多我从来没有过的回忆。
蓦然一声，天帝的飞刀已朝我飞来。
我侧身躲过，天帝一声令下，所有的天兵天将手持兵器。
“所有的妖人听我号令，此战，虽死犹荣！切莫害怕，我妖漫定护你们周全！冲！”
那场大战，维持了很久。
我始终记得，法力不精的我，竟能有如此爆发力。
十几个天兵同时攻打我，我一掌打出去，他们齐飞。
我望着自己的掌心，正诧异自己何时拥有这般能耐时，怀玥的桃花坠已飞到我的面前。
果然，还是到了这一刻。
我与怀玥各站不同立场。
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我们对视许久，甚至忘记了周围烽火连天，死伤无数。
最终，他收回桃花坠，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阿漫，你可喜欢桃花坠？”
我怔住。
此情此景，他竟有心思问我这般问题？
“怀玥，你无需多言，你我的恩情已断，四界大战，你我不同立场，也不用提及往日情分！”
言罢，我举起兵器，狠狠朝着怀玥刺去。
我以为他会反击，谁知，他侧身躲了过去。
我再次发起攻击，他却一一退避。
他不想和我打斗？
我气恼：“你不用谦让，今日我知晓必死无疑，但死也要死的有尊严！绝不苟且！”
“苟且？”他喃喃念着，却笑：“阿漫，你要记住，以后切莫冲动。”
说完，他手中的桃花坠径直朝我飞来。
速度之快，我毫无躲避之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朝我身体直冲。
桃花坠为怀玥贴身法宝，一出，便是一死。
我料定我要死在怀玥的手中了。
却不曾想，那桃花坠飞到我身旁时，却停了下来。
我震惊的看着怀玥：“你在做什么？！”
桃花坠还没有停下，十几个天兵举着兵器朝我攻打而来。
我被桃花坠束缚，毫无还手之力。
‘噗哧’一声，天兵的刀刃插进我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
我半跪在地上，口吐鲜血。
“渊主！”
妖人大喊。
我回眸望去。
黑渊所有的妖人，如同做困兽之斗，他们死伤无数，却都是因为我。
其实我们心里何尝不知晓，这一战，是必死无疑。
我用手慢慢拔出兵刃。
紧跟着，又是一刀刺了进来。
我记得，黑渊长老常说。
最怕的就是狼狈不堪时，那人依旧站在你面前。
他看见所有伤害，却从不为你避险。
我深知我自己的下场。
也知道，我与他无缘。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我才发现，我竟是这般害怕。
死又何妨？
最怕死时，看见的，是他冰冷而陌生的眼神。
最终，我倒在他的面前。
脑海中，依旧是在无情阁与他的日子。
“渊主！”
“渊主！”
所有妖人见我倒下，纷纷大喊。
我一倒，众妖人如同一盘散沙，纷纷缴械，跪在了地上，场面壮观，无人见过。
“快，刺死那妖人！”
不知是谁，一声令下，所有的天兵天将朝着我刺来。
我闭上双眼，等待死亡。
说来也奇怪，死在怀玥的身旁，没有丝毫的害怕。
但就在那瞬间，怀玥竟飞到我的跟前，一掌击退所有的天兵。
“怀玥！”
“仙尊！”
我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怀玥挡在我的面前，为我攻打所有的天兵天将。
我倒在地上，他的衣袂翩然，却出手狠毒，渐染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发和白衣。
鼻子微微泛酸，喊道：“怀玥，你在做什么？”
怀玥将所有的天兵击退十米开外，继而开启桃花坠。
桃花坠缓缓升空，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怀玥，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怀玥的身体开始变得越发透明，在耀眼的光芒下，他徒步走向我。
我记得，他心悦素白之色。
从不会染上这么多的鲜血。
那几步，明明很近，我却觉得如同千山万水。
至此，他蹲在我的面前，将我扶我起来。
我望着他，眼睛就好像被风吹进了沙子一样难受。
他轻轻撩起我散落的碎发，在这样严肃的场面为我绾发。
他的手极巧，边绾边说：“阿漫，人生在世不称意，诸多事情切莫冲动，若是日后没有我……”
说道这，他的声音缥缈至极。
我望着他，看着他垂下眼眸，眼中满是悲伤之意。
我追问：“没有你如何？”
他轻笑：“没有我，你应该会过的更加自由。”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向我告别。
那种感觉，越来越甚，令人心慌意乱。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你为何不杀我，你究竟在想什么！”
终于，我绾好了发，细细打量我。
“嗯，阿漫甚是好看。”
我望着他的笑，心越发慌乱：“怀玥，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这个时候，你还……”
话还没说完，怀玥就从伸手从我的广袖中取出流苏簪，插在我的发髻上。
流苏簪……
这簪子，怎么会在我自己的身上！
我的脑子一激灵。
难道！
那天在地牢里发生的事情都是真的！
怀玥为我疗伤，还把流苏簪给了我？
“阿漫，我知晓，在你心里，只有宏图社稷，从未有儿女私情，天帝也次次告诫我，生为仙尊，不可有情，我已把持百年，如今，我已把持不住。”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怀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们不是说过吗？若真是有这么一日，我可以放弃一切，你也愿意放弃尊位，我们什么都不用管，天涯海角，不是吗？”
他笑了笑，拂袖为我拭去泪水：“阿漫，你不会为我选择放弃一切的。”
他说这话时，声音微微颤抖，似害怕、似嘲讽。
那神色，令人心疼至极。
我紧握他的手，哭着说：“怀玥，别离开我。”
他笑意盈盈，就如同我们第一次相逢时的场景。
那时，我已经惊叹于他的容颜。
所谓一见倾心，二见钦定终身。
怀玥，是我这辈子唯一认定的人。
“怀玥！你真是胆大妄为！你究竟想做什么！”
身后，传来了众仙的声音。
他缓缓站起身来，运起所有的法力，朝着天上的桃花坠飞去。
他的背影，就像是一叶浮萍，如此决绝。
我总觉得，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而去。
不知何时，璎珞竟从众仙中走了出来，走到我的面前。
她穿着喜服，绣着凤凰的喜服。
不得不说，今日的璎珞，美的无人能及。
只是这般场景，穿成这样，着实不妥。
她走到我的面前，望着我，冷笑：“妖漫，恭喜你，终于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你在说什么？”
璎珞看着怀玥的背影，眼角慢慢流下了眼泪，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怀玥为你，集合了三界，不得不说，此举着实壮观，只是可怜我的孩儿，还未出世，就要随我而去了。”
我摇摇头：“我不懂，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懂，你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你害了怀玥千年修为，你自然什么都不记得。”
失忆？
璎珞到底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一句话也听不懂？
“黑渊的渊主，妖漫，威震四界，这些，难道你都忘了吗？”
璎珞厉喝一声，我的脑海就像涌进了很多不关于我的记忆。
这些记忆，让我头疼欲裂。
“八百年前，你妖漫威震四界，统治黑渊，成为至高无上的渊主，人人都说，黑渊渊主必然是个佝偻嶙峋的老人，谁能想到，黑渊的渊主，会是一个长相如同貌美的蛇蝎女子！”
璎珞越说，我的头越疼。
“你野心勃大，得知天帝七子怀玥手持桃花坠，桃花坠乃上古神物，可无限增强法力，你为得到桃花坠，故意接近怀玥。”
故意接近怀玥……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的头，疼得厉害。
好像，有些记忆闪现而过。
“渊主，您已经决定要去无情阁接近怀玥？”
“不错，只要我接近他，得到他的桃花坠，借机毁了天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统天界，成为至高无上的尊主！”
记忆零零碎碎，我好像记得，我化作了一个小仙，接近怀玥。
那时的怀玥，还未封为仙尊，在去女娲娘娘仙居的路上，遇见了我。
我假装受伤，倒在路边。
怀玥救了我，将我带回无情阁。
他悉心照料我多日。
其实我已经醒了，只是为了接近他，便多睡几日。
醒来时，走进院子，看见怀玥站在梨花树下，回眸往我时，眼中满是惊艳。
“你长的真好看，尤其是这双眼睛。”
他笑着，笑的很是好看。
我望着他，也笑了。
“你叫什么名字？”
“好像是……妖漫。”
“那你之前在哪个仙司任命？”
“我不记得了。”
“嗯……无碍，以后你就留在无情阁吧。”
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怀玥见我的第一面，就已经知晓我的身份。
他不说，是因为对我有好感，再则，他觉得我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可怕。
我们相处了许久，却从未有机会碰过他的桃花坠。
一日，他与我说：“阿漫，我的桃花坠是上古神物，除了我以外，别人是不能碰的，轻则被反噬，重则，可能会死。”
怀玥的意味深长，我听不懂。
我当真以为他是在和谈天说地。
其实他是借着机会告诉我，即便我拿走了桃花坠，也无计可施。
我不懂，步步为营，只为夺得他的桃花坠。
那日，他生辰，我为他准备了礼物。
就是，夺走他的桃花坠。
我从不知道，要夺走怀玥的桃花坠是这么简单，只需要将他骗出去，从他的宫殿拿走便是。
而我也不知道，那日的怀玥赴约到户河旁，等了我三日。
偷走桃花坠的我，急于吸食它的功力，于是找到一个无人的地方，就开始运功。
但我没想到，桃花坠的功力会这么大，我开始运功时就发现它在反噬我的法力，我想收回，可却无法阻断。
怀玥赶来时，我已被重伤到奄奄一息。
“阿漫！”他大喊，冲到我的身旁，收回桃花坠。
“你怎么了！”
我望着怀玥的面容，却发现越发的模糊，我伸出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却怎么也碰不到。
“怀玥，我怕是不行了……”
“你胡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怀玥抱起我，匆匆赶往无情阁。
我昏迷过去，不省人事。
其实那时，怀玥为我，已受了重伤。
他甚至不惜去求太上老君，只为求解我的伤势。
他跪在太上老君的殿外，整整一日。
最终，太上老君无奈叹息，说：“殿下，不是老仙不愿意救她，而是她本是妖人，与我们天界是敌对，再者，她是被桃花坠所伤，必死无疑。”
“不，一定有办法可解，对不对？”
太上老君沉默片刻，又道：“你若是一定要救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很难。”
“不管有多难，我都要救她。”
“被桃花坠所伤，必死无疑，只是她身为黑渊渊主，法力深厚，这才能抵挡得住桃花坠的反噬，只是她苏醒后，会散失所有法力，也会散失记忆，你若要救她，必须找一人，心甘情愿做鼎，为她疗伤的器鼎，继而齐集所有天神，以天神之力，借用桃花坠的力量，恢复她的身体，只是，运桃花坠，和做这个器鼎的人，都必须要死，为了她一个人，不值得。”
怀玥从来都知道，救我，他必须要死。
那段日子，他一直在念着与我在一起的日子。
他不爱喝酒，那时起，竟喜欢饮酒贪欢。
时常喝的酩酊大醉，倒在无情阁宫殿的角落里，无人能知。
直到我苏醒，忘记了所有，他才与我说，我唤妖漫，是一个下仙。
从我们相识、相知、再到成亲。
一切这般水到渠成。
顺利到我从未怀疑，我除了是下仙外，还有别的身份。
“只是没想到，你醒了以后，丧失记忆，有人趁虚而入，偷走桃花坠，这几百年来，怀玥一直都在寻找桃花坠，等着千年之约，倒时候齐集四界所有仙人，运起桃花坠，力量之大，无人能挡，众仙会被迫使出法力，注入桃花坠中，而你……只需要安安静静的等待重生。”
璎珞泪雨连连的望着我，抚摸着腹部：“怀玥为了你，连我要个孩子，都愿意应允我。”
孩子……
我看着她的腹部，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砸中一般的难受。
是了。
我记得，怀玥说过。
这个孩子，是他欠璎珞的。
当时我不懂，为什么连孩子都是欠。
“可笑的是，那晚……与我共度良宵的人，不是怀玥……他根本放不下他所谓的清高……”
我震惊的看着璎珞：“你说，这个孩子不是怀玥的？”
“可笑吗？”璎珞踉跄的退后半步，看着怀玥已经飞入桃花坠中，而那抹光影越来越大：“我是你的器鼎，救你的器鼎，所有仙人，都是你重生的契机。”
我不懂。
我真的不懂。
为什么到头来，变成了我的错。
我踉跄的走到璎珞身旁，握住她的手：“告诉我，这都是假的，怀玥不会死，你，也不会死，对吗？”
璎珞望着我，一抹胭脂红甚是好看，她笑着，眉眼弯弯如同皎月。
“阿漫，我从不介意做你的器鼎，我只介意，在他心中，从未有过我的位置。”
不……
不是这样的……
璎珞缓缓推开我的手：“阿漫，如若有机会，请一定要护我孩儿周全，他是无辜的，还有，他要是有机会活着，切莫告诉他，他的娘亲，是个器鼎。”
说完，她仰起头，任由桃花坠的光芒包裹她的全身。
我用尽了所有的全力拉扯她的手，可无奈风太大，大得我只能撕扯下她的衣袂。
她纵身飞奔桃花坠。
凤冠霞帔，妖艳至极。
我从未见过一个人，不惧生死。
“怀玥，愿来世，我能成为你唯一的妻子，你切莫忘记我，忘记曾经有个人，愿意为你付出所有。”
“璎珞！”我大喊。
从以前，到现在。
我恨极了她，我恨不得她去死，恨不得让她下十八层地狱。
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生来，就是为我而死。
她所有的放肆，不过是在为死亡狂欢罢了。
而我什么都不知道，肆意的怪罪她。
“璎珞！怀玥！”我撕心裂肺的大喊：“我不需要重生，我也不想当渊主！你们回来！你们回来！”
无论我怎么大喊，却怎么也唤不回他们决绝的背影。
当我看见怀玥和璎珞与桃花坠融为一体时，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瞬间拥入我的脑海。
“阿漫。”
“阿漫，你尝尝这桃花酿，我亲手酿的。”
“阿漫，你瞧，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
“阿漫……”
那少年，躺在梨花树下，噙着笑意。
我走到他的身旁。
他问我：“阿漫，如若，我什么都不要，你可以抛下渊主的身份，与我远走高飞吗？”
“不可能。”我一口回绝：“我绝对不会为了你，放弃黑渊渊主的身份。”
原来……
原来不是怀玥不肯放下他仙尊的身份。
而是我，是我放不下渊主的身份。
不……
这不是真的！
我不是这样冷学无情的人。
在场的众仙被桃花坠的力量所吸引，不得不使用全力与它抗争。
注入仙力的同时，桃花坠的力量越来越大。
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慢慢完整。
我终于记起所有的事情。
原来，我不是仙人。
我是妖漫。
黑渊的渊主，妖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