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东边一路去,落雪终看得荷花池子。池子大得很,生了许多红莲,殷红入目,尤是亮眼。
风过荷香,莲叶轻荡。自水间飞起几只白鹭,惊起如银水花。往下一瞧,池中锦鲤绕着莲叶游荡,莲叶上尤存昨夜未干的露珠。
池中一个有小亭。落雪穿过木桥来到亭上,倚着红栏,看着池中红莲,晃然记起三年之前南山下南山镇的荷花池,那一池荷花虽也惊艳,却比不得这魔巫之境里的。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落雪轻轻喃道,话音方落,但见荷花深处来了一只小筏,筏上一个白衣的公子,怀里抱着一朵红莲。那白衣公子玉面俊颜,丰神俊秀,白发蓝眸,恍若天间的神秀精灵。
世间恍若神秀精灵的白衣公子,便是子桑容月。子桑容月抬头看得亭上一抹红影,再看得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轻轻笑了,风华但现,满满一池的红莲竟也比不得了。
落雪看水上的白衣公子,他一双蓝眸里似盛着三月的温柔水,潋滟柔意,像极了子桑无玉。落雪瞧着瞧着便红了眼眶子,一双眸子里盈满了泪水。
小筏在小亭前停下,子桑容月下了小筏,来得亭中,看落雪迷蒙的神情,温然一笑,将怀里的红莲递到落雪面前。落雪看殷红颜色的红莲,长睫颤了颤,接了过去。
子桑容月伸出修长的手,轻擦落雪面上的泪,温笑说道:“雪儿每一回见容月便要落泪,雪儿可是不喜欢容月?雪儿若是不喜欢,容月此后便少见姑娘。”
落雪摇了摇头,道:“容月,不要这样想。你是好的,只是我不好。”子桑容月道:“雪儿不好?雪儿能有什么不好的?”
“你不知,我有千般万般不好。”落雪说着,牵唇笑了。子桑容月瞧了,亦笑了,道:“雪儿是不好的,容月便也是不好的。”
落雪听了,但笑不语。子桑容月看一池红莲,道:“这池子里的荷花生得别人间的好,容月瞧了一遭回来,只采了这一朵。雪儿喜欢,容月可再去采几朵回来。”
“喜欢,只是不要你再去了。”落雪笑道。子桑容月点了头,道:“雪儿喜欢便好。”
“这一些时日,我只听你们说我喜欢便好,难不成,你们不喜欢,我喜欢,你们也当了真不成?”落雪问道。子桑容月道:“自然是雪儿喜欢便好,容月也欣喜。”
听了子桑容月说的话,落雪笑道:“容月,你喜欢便好。”子桑容月一笑,道:“朝晖殿正不远,雪儿可肯去瞧一瞧?”
“朝晖殿是你的住处?”落雪道。子桑容月道:“容月自小便住在朝晖殿,那里是容月的住处。”落雪点了头,随子桑容月往朝晖殿去。
折了些路,来到朝晖殿。殿里栽了许多杏花树,盛开如雪。来到里边,子桑容月请落雪坐下,侍者端上了茶,一一摆上。子桑容月道:“雪儿走了那么些路,许是渴了,吃些茶罢。”
落雪应了一声,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门外一身青衣的攸宁往里瞧了一眼,见有落雪,止步不入里。子桑容月瞧见了,对落雪笑道:“雪儿,容月有些事,先去了。”
“你去罢。”落雪道。子桑容月笑着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边去。来到外边,攸宁同子桑容月道:“少主,长老们来问,匪终剑何时能认主?”
子桑容月听了,蓝眸一敛,道:“容月预感,快了,快了。”攸宁看子桑容月,但不说话。子桑容月向来知晓生死之事,世间之事亦能预知一二,他说的,自然是不错的。
里边的落雪吃罢一杯茶,蓦地察觉空里沁着一股子厉气,眉间隐却的朱砂亮起来,殷红如血。紫纱帘内红光乍现,凌厉之气正是那一处来的。落雪水眸间红光现,着了魔一般,猛然起身,来到紫纱帘前,掀起帘,看得里边一把通体殷红的剑浮在空里,闪着异常刺眼的红光。正是子桑容月自南山取下的匪终剑。
落雪看着那一把剑,一双眸子竟渐渐化作红色。匪终剑晃然飞到落雪面前,割破了落雪的手指。殷红血自伤口沁出,滴在匪终剑上,一瞬便融了进去。落雪血红着一双眸子,伸出手,慢慢握住那一把剑,剑上红光蓦然消失了,落雪的眸子却还是通红,闪着异样的红芒。
落雪手指间破开的口子流着殷红血,不止不住。子桑容月回得里边,看得紫纱帘边的落雪,她拿着匪终剑,一双红眸,手指流着殷红血,血滴在地上,如红梅般艳。
她看着他,牵唇一笑,倾国倾城,摄人心魄,风华依旧,甚至更盛。
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张如画的脸,满是惊怔。他欲救落雪,可现在,愈是不能了……
“容月,”落雪笑着说,一双红眸里尽是张扬无情,没有一分人间的温情柔意,子桑容月看着她,蓝眸一荡。她给匪终剑囚了,囚了,除非剑破,她此一生,再无半分真我。
“容月,现在,我可以陪着你了,”落雪淡淡笑着说,缓缓走近子桑容月,指间的殷红血落在地上,朵朵似红梅。落雪终在子桑容月面前停下,纤指一动,匪终剑便隐了去,再让人看不到。
落雪牵起子桑容月的手,他的手冰冰凉凉,同她的一样。她抬头看他一眼,轻轻笑了,用破了口还流着殷红血的手指在他手心写下雪一字,轻声说道:“容月,我陪着你,我陪着你不干净,我陪着你孤寂。即便是死,我也陪着你。”
听着落雪的一句一句,子桑容月不知心间是什么滋味。落雪写下了魔巫一族的血誓,一违誓言,必遭反噬而亡。待落雪写完了血誓,手指上的伤口渐渐没了,一双红眸亦变回以往的墨色。
“容月,”落雪捧住子桑容月的脸,看他一双纯澈蓝眸,浅浅笑道:“不要赶我走。我会陪着你,直到你脱下这一件孝衣,直到你登上主,直到神人之境覆灭。否则,即便是死,我也心甘情愿陪着你。我帮你,不要赶我走,我不要回南山,我不要无玉。”
落雪笑着,虽看似欣喜,却无半分真心,无情、无意!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张美绝却无半分生气神采的笑脸,蓝眸一荡,握住她的手,温声说道:“雪儿,你不是,你不要陪着容月。只是匪终剑囚了你,你不肯。”
“容月,你是魔巫一族的少主,我可以爱你,不能恨你,更不能没有匪终剑。”落雪道。子桑容月修眉一皱,道:“雪儿,你不肯,你从来都不肯。容月情愿你不爱容月,没有匪终剑,只在南山上。”
落雪抱了子桑容月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道:“容月,你不知,此时的我,情愿爱你,情愿让匪终剑来囚我。你是魔巫少主,我只能听你的,任你的,爱你的。”
“雪儿,你爱的是子桑无玉,从来不是容月。”子桑容月轻声道。落雪从子桑容月怀里抬起头来看他,道:“容月,他不在了,永远不在了,世上已没有子桑无玉,我亦没有什么好挂念的,除了你……”
“无玉,神人之主是无玉。”子桑容月道。落雪闻言,冷冷一笑,道:“容月,你不知,他只是浔越无玉,从来不是子桑无玉。”
子桑容月看落雪面上冰冷的笑意,蓝眸一敛,道:“雪儿,你恨他?”落雪笑了,道:“恨他?他是神人之主,我是匪终剑主,自然恨他!神人一族,我都恨!”
“雪儿……”子桑容月看落雪这一副模样,猛然一惊。匪终剑终还是囚了她,囚得没有了半分真我。如此作想,子桑容月心间一窒,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雪儿不怕,容月陪着雪儿,容月陪着雪儿……”
飞花雨,青鸟入,香风盈。落雪沿着青石道去,一身衣衫殷红,入目如五月间盛开的海棠,艳华直乱人心曲。阁楼之上,子桑容月打开窗子,看愈行愈远的落雪,蓝眸一敛。
攸宁进得房里,不见匪终之剑,问道:“少主,匪终剑呢?”子桑容月看那一抹殷红影,轻声道:“雪儿带走了。”
“少主……可是匪终剑认了主?”攸宁一惊,道。子桑容月偏过了脸,合上窗子,蹿进来的凉风拂起他如银的白发,轻轻荡在空里。他一双纯澈的蓝眸蒙上些迷蒙的颜色,说道:“是……”几乎要听不得的声音飘在空里,叫人听不真切。
“愈是要躲,偏是天不肯放过。就是一个两个,容月什么也都不能救了……”子桑容月轻轻说着,来到桌前坐下,执壶倒下一杯热茶。雾气升腾而上,迷离了他一双蓝眸。
攸宁看子桑容月玉面俊颜,抿唇不语。
这一个天间神秀精灵般的公子不该入世间遭这一场污浊。却偏偏,天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