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一路飞檐踏叶回到宅子,天已黑下,华月方上。鹤枯坐在宅门前的石阶上嗑瓜子,瞧见一闪而过的红影,就知晓是落雪回了,嘻嘻笑着往里去,道:“落雪姑娘回来了。”
“公子等着姑娘回呢。”鹤枯咧嘴笑道,落雪落下地来,笑道:“好生着,哪个要他等?”鹤枯道:“公子喊我在门前坐着等落雪姑娘回来呢。”
落雪一笑,并不说话,转身往里边走去。鹤枯喊道:“落雪姑娘,你可别不信。我不诓你的。”落雪笑道:“晓得了,好家伙,你可别喊了。”鹤枯瞧着落雪走远,笑了笑又坐回石阶。
听得外边的说话声,无玉掀起白纱的窗帘,看得天边的月亮。清柔的月光落在无玉脸上,愈衬得眉间朱砂殷红如血。落雪来得无玉房里,见无玉正看着书,道:“无玉,你等我?”无玉道:“是等你,看你能不能回来这一趟。”落雪道:“你舍得让我走这一遭,便知晓我能回来了。”
“我舍得你做什么?又不舍得你做什么?遭天祸的,我兴不得子桑薄野捉了你。”无玉道。落雪道:“先前是没的,你怎么就得了睁眼说瞎话的毛病?”无玉冷笑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先前的是哪个,我又是哪一个?”
“只凭一个无玉,还是哪个?”落雪笑道,出了房门。无玉看落雪纤细的身影愈远,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冷下,无半分神情。
第二日,无玉一行上了南下的船只。洛江景好,处处好似巧匠精雕细琢,赏心悦目得很。可惜落雪只得待在船里,不得出去。落雪隔着白纱帘子看了会山水,自觉无趣,但看无玉,捧着本书,仔细着,终日也不生厌倦的。
“无玉,有人喊你书呆子的吗?”落雪看无玉,无玉眼也不抬,自顾看着书,道:“便是有,也是只有你一个不识好歹的。”落雪歪了脑袋,看清无玉手里拿着的书的名,《女戒》。道:“我都不看的,你瞧它做什么?”
“你就算是看了千回万回,性子也是如此孟浪。”无玉缓缓说道,“虽不要你事事三从四德,到底养个温婉端正的性子,也叫人瞧了体面。”落雪笑了,无玉竟说不要事事三从四德,道:“你这人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要给学院里的夫子打手心跪下的。”
无玉瞧了落雪一眼,不再搭理。鹤枯端了糕点进来,瞧见沉下一脸的无玉,倒生笑了,饶是无玉公子俊雅无双,在落雪跟前还是失了好性子。
“公子,船夫道这几日天晴着呢,约个二日,便可出了大佚。”鹤枯道。无玉道:“再早些。”鹤枯瞧一眼落雪,小声道:“公子,不能再早了。”
无玉翻了一页书,道:“那便快些。”鹤枯应一声出去了。落雪道:“赶来赶去的做什么,也没一个来抢你的道。”无玉道:“倒是没一个来抢我的道,可有了你,我情愿赶来赶去。早早出了大佚才好。”落雪听了,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入了夜,船行至芦苇深处。月不见,暗夜处伸手不见五指。落雪伏在桌上,微眯着眸子,手里抓着瓷杯子,倦倦懒懒的,生不出半分精神。
蓦地,一股子凶杀之气沁在空里,外边燃起许多火把来,芦苇荡一时给这许许多多的火把照了通明。落雪抬了眼,隔着帘子看得外边几乎亮了半边天的火把。早闻洛江芦苇荡水贼猖獗,暗夜行不得船。可这无玉公子想着早些上岸摆脱落雪,少不得夜行船。
“公子,且小等些,鹤枯这便处理。”外边鹤枯说道。落雪一看无玉,见他倚在榻上,撑着半边脸,悠悠闲闲看着书。听了鹤枯的话,只淡淡应了一声,半分不见急的。恍一时,听不得外边有一丝动静。只是火把渐渐没了。火光明灭间,落雪探得外边多了许多气息。来的一大揽人似乎是无玉的暗卫,一一武功高强,厉害得很。或许,那些水贼见了人多就退下了。
夜里凉风轻轻吹着,水声淡淡。落雪透过帘子被风拂起的间隙,看得暗夜里渐渐隐去的黑衣之人。
“公子,好了。”鹤枯喊道,船又行了起来。落雪看头也不曾抬的无玉,玩笑说道:“我若哪日想了结你,可是还未近身就被抹了脖子?”
“但可试试。”无玉放下书,道:“我乏了,你且去隔壁那间。”说着走到里间。落雪看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夜里的风正凉,拂面如冰刺。落雪靠在船栏,看船灯下荡漾的波纹,一双凤眸迷迷蒙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鹤枯瞧见栏前的落雪,走过去,道:“落雪姑娘不睡吗?”落雪摇了摇头,现下是睡不着的。鹤枯道:“明日午时,船便能在南国第一个江镇靠岸。到那时,不知落雪姑娘要去何处?”
“去什么何处,天下为大,”落雪一笑,道:“何处不能停……”鹤枯笑道:“其实,落雪姑娘可与我们一处走……”
“跟你们?你家公子叫我舍这一身红衣,我怎舍这一身红衣,还是罢了。”落雪轻笑着,悠悠说道,“况且你家公子瞧我碍眼得很,还是少些在他跟前晃荡,惹他嫌厌。”
鹤枯嘻嘻笑了,道:“我看呐,公子哪里瞧姑娘碍眼,分明悦意得很。”说罢,跑着回舱里了。落雪听了,不由笑了。凉风吹得更厉害,吹得落雪脑袋晕,便转身回了房。
翌日,天晴的很。船行了半日,快到了江镇。落雪隔着帘子看外边的晴阳,牵唇一笑。
“你笑什么?”无玉看窗边的落雪,柔光落在她脸上,衬得倾国倾城的脸别样温婉。她生得很美,一眼乱人心,再笑便入了心曲。
“好家伙,你且放心,没笑你呢。”落雪站起身,来到他桌前,看他桌上摆的一盘残局,牵唇一笑。纤指动,只移了几下棋子,破了残局。
无玉看落雪那双似盛着潋滟水光的凤眸,浅笑道:“孟浪女,生了这一副皮囊,便不该如此聪慧。”落雪看无玉一眼,把玉棋子拿在手里把玩,笑道:“生了这副皮囊又如何,十年之后纵然老去,不得人瞧。得了聪慧的脑袋又如何,无甚要用的地处,终不得人见。”
“那你活了这样么久,想要什么?”无玉看面前如画倾城的落雪。落雪偏了脸,看窗外晴好的天,长睫微颤,轻声道:“六月的雪,南山的人。”
无玉看她的侧脸,她淡淡笑着,笑容却未有半分灿然。六月的雪哪里有?南山穷恶,哪里有她要的人?
“你要去何处?”无玉翻开一本书,道。落雪嗤笑一声,道:“你这厮恨不得扔了我,没了更是如了你愿。要什么问我?”无玉自书中抬头,道:“未下南国,我自然护你。若下了,便是没了,我绝不多问一字一言。”
“你真真是我见过的比子桑薄野还狠的。”落雪冷笑一声,无玉面不改色,道:“你拿我同子桑薄野比?分明不是一个路子的,你也能说。”
落雪笑了笑,道:“你本就比子桑薄野狠,我今儿竟忘了。”无玉道:“你就不该忘。”
“你这人生了一个神仙的模样,做得这样凉人心的事情也不口慢手软。”落雪看无玉一眼,走远了些,道:“亏得你公子世无双的名声。”无玉听罢一笑,没有说话。
“公子,江镇到了。”未多时,鹤枯在船外一呼,落雪听了,掀了门帘出去。无玉看落雪急匆的背影,墨眸一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