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守在凤鸾宫的一行宫婢进来,看得靠着床柱而坐的落雪,兴兴喊了一句:“皇后娘娘终于醒了!”落雪隔着纱帘静静瞧着窗外的天,没有说话。宫婢过来撩了紫纱帘,猛听得外边有人喊:“落雪了!落雪了!”
正是六月的天,雪花轻轻地落下来,白得纯澈。宫婢打开窗子,看得雪飘满天,不禁欣喜。落雪看窗外漫天飘雪,牵唇笑了,眼眶子红了,一双凤眸凝起泪来。
六月天降大雪,却不冷冽。世间传说,六月有雪,神人之意。大佚千里雪飘,臣民惶恐,上香拜天,祈求雪止。士兵推开皇宫的大门,便见这整整一个皇宫给一众白衣的武士围了,杀也杀不出。
老公公急急跑去御书房,跪了下去,道:“皇上,天降大雪,皇宫给人围了!凶兆啊!”
子桑薄野立于窗前,看天边落雪似琼,伸出手接住几片雪。未一会,那几片落在手心的雪便融成了雪水。修长的手一翻,雪水顺着指尖落了下去。子桑薄野俊逸天成的脸沉沉静静的,无半分别样的神情,只那一双墨眸,幽深如海,含绪万千,叫人窥探不清。
“上城墙瞧瞧罢。”许久,子桑薄野轻轻说出这一句。老公公愣了一会,回过神来,子桑薄野已出了御书房,忙跟了过去。
雪落得愈来愈大,这一时,已如急雨下,不停不休。宫人来不及扫,宫中所看之处都覆上了纯白的雪,恍如冬日光景。子桑薄野踏着白雪似琼,缓缓往城墙走去。他神情平静,没有一丝意外。或许,他早就猜得了,是无玉来了,要把她带走……
子桑薄野上了城墙,冷风乱入,将他紫色的衣袂轻轻吹起,荡在空里。往下看去,许许多多的白衣武士硬挺挺站着,一辆轿撵缓缓由四个白衣武士抬着过来。透过丝帘,隐隐看得轿撵中一身墨衣的公子。
风乍起,拂起丝帘一角,子桑薄野看得轿撵中一抹修长墨影,眸微荡。未一会,轿撵停了下,抬轿的四个武士静默立着。满场寂静,静得只听得雪落的声音。人们瞧着那一辆轿撵中的墨衣公子,凝神静气。
雪落下,那轿撵中的公子伸出一只修长的手,几片雪落在手心,淡淡的冰凉。冰凉得就像落雪的手,怎么握也握不热。这一下,或许,她该悦意了。无玉看手心逐渐融化的雪花,轻轻牵唇一笑。
墨影一动,无玉掀了丝帘,走了出去。雪落在他发间、衣间,掠过他俊美无俦的脸。他牵唇一笑,玉眸清冽间不带一丝烟火情谊,无情却无双。人们愣愣瞧着这个神祇般的墨衣公子,他眉间有殷红的朱砂,淡笑温雅清润,不沾一丝烟尘。
无双之容颜,无情之公子。
子桑薄野看那个谪仙一般的公子,墨眸一敛。他就是无玉公子,一笑动倾城,温雅玉润。他又不是子桑无玉,不是那个向来悲天悯人的大佚摄政王。
“无玉公子……告诉我,你是谁?”子桑薄野轻轻问道。雪落绿树,冷风拂面。无玉瞧着子桑薄野,轻轻笑道:“我叫做,浔越,无玉。”
温润的声音方落,众人愕然。浔越此姓只属神人一脉。神人一脉早已退隐千年,但在人间始终受礼拜尊敬。此番天降大雪,定是神人之意。大佚国的士兵纷纷放下兵器,跪拜起来。
蓦地,空里红影一闪,落雪来到了城墙。因强用内力,毒愈深入,温血涌上喉中,嘴角流下血痕。子桑薄野看一身红衣的落雪,墨眸一敛,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落雪看得城下一身墨衣的无玉,凤眸泪落。无玉看城墙之上的落雪,她一张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血色,更是心疼。
“无玉,无玉……”落雪低声轻喃着,纵身跃下了城墙。衣袂翻飞,殷红入目。子桑薄野看那一抹红影潋滟,墨眸一荡。欲伸出手,却未有动作,静静看着她,远了,再远了。后来,她终究又是走了。
落雪被无玉抱在了怀里,落雪紧紧抱着他,枕着他温暖的胸膛,泪落不止。他轻擦她唇际殷红血迹,温声轻道:“雪儿,我是无玉。”
听得无玉的话,落雪轻轻笑了。无玉抱着落雪便要进轿撵。子桑薄野猛地想到一些东西,飞身而下,来到轿撵前,道:“无玉公子,我的哥哥究竟是谁……”
无玉看子桑薄野,道:“子桑无玉,是无玉一魂在人间的宿体。”听得答,子桑薄野一怔愣,呆呆痴痴看着无玉,颤声道:“……哥哥……”
“哥哥?”无玉一笑,道:“薄野,你喜欢便好。”说罢,抱着落雪进了轿撵。四个武士抬起轿撵,往回去了。子桑薄野看着轿撵愈来愈远,墨眸一垂,心间疾疼,万般苦涩。
雪花纷落如雨,不止不休。落雪倚在无玉怀里,瞧一眼帘外飘雪,轻声说道:“无玉,我若是没了,就把我葬在南山罢……”
无玉紧紧抱着落雪,温声道:“不会的……”落雪听了,轻轻笑了,没有说话,静静地躺在他怀里。她眉间殷红一点又现,光亮如火。
雪不停不息落着,覆满了青石的路面。轿撵愈来愈远的轿撵,那一些围堵皇宫的黑衣人已渐渐退了去。大佚的士兵还匍匐在地,念叨着神人恕罪。
冷风徐来,雪花滑过脸际,冰冰凉凉的。子桑薄野的一身紫衣衫在万里雪飘中煞是显眼,尊贵容华,华不可攀。子桑薄野蓦地想起在国子监读书时,夫子对他说,登皇必孤。或许,真是如此……
过几日,北堂辞了子桑薄野,出了大佚。策马而去,又费了些时日追上无玉一行人。此时,无玉一行已上了水路,直直南下,入了往南山那一条水道。
北堂上了船,问了老船夫一声无玉在何处,老船夫指了指左边一个房。北堂便过去,掀开紫帘,进了房。但见无玉守在床边,床上的落雪还昏睡着,安安静静的一副模样,却依旧美得动人心魄。
北堂轻轻唤了声公子,无玉抬头瞧北堂一眼,道:“你来了,赶了那么些路,好生下去歇息罢。”北堂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无玉轻抚落雪脸颊,看她一张苍白的小脸,墨眸一荡。落雪身子愈来愈差,一天没几个时候是醒着的。虽然知晓有无玉那一股灵力吊着,落雪不会不醒的。可是,无玉总是怕,怕她一睡下,就不醒过来了。
才出去,北堂就给鹤枯拉了去。来到甲板上,鹤枯张了嘴,一股脑地说:“北堂,这一些时候你不在,你不晓得,这一路来,公子大约是着了魔了。一本书不看,尽知道看着落雪姑娘。天天守着落雪姑娘,怕人跑了、飞了似的。饭不晓得吃,茶也不肯吃,生生把我吓几天呢。”
听完鹤枯的话,北堂一笑,道:“好家伙,就让公子守着落雪姑娘去,要吓着你什么?”鹤枯皱了皱鼻子,说:“我原先也这样作想,只是从没见着公子这个没了心魂的模样,任是几日不变,就给吓着了。”
北堂瞧鹤枯一副委委屈屈又不敢太言说的模样,不由好笑,道:“什么还能吓着你?你在公子身边十几年,有什么这么厉害能吓了你?”
鹤枯撇了撇嘴。他跟在无玉身旁十几年,什么没有见过?话虽这样说,可他就是放不下,无玉茶饭不思的模样从未有过,他瞧着着实焦急。
“你只管玩你的去,待落雪姑娘好了身子,公子自然不会那么挂心了。”北堂笑道。鹤枯想了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