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凉山寺上香的日子。前个日子,钟离丝锦来问落雪可有兴去寺庙,落雪点点头应了。
这日备妥了车马,盼兮拉着钟离丝锦才进右相府,有丫鬟过来说,落雪闹着不肯喝药呢。钟离丝锦一笑,道:“她这一个闹腾的,也是磨人。带我去瞧瞧罢。”
丫鬟带着二人来了落雪院子,钟离丝锦一看,落雪坐在屋前石阶上,撅着嘴,任旁的丫鬟说好的坏的,就是不答应。钟离丝锦走过去,笑道:“你还是不吃?叫他们喊了无玉公子过来,看你吃不吃。”
落雪听了这话,皱了皱鼻子。钟离丝锦把瓷碗从丫鬟手里拿过来,递到落雪面前。落雪盯着黑乎乎的药汤,僵了一会子,还是端过来,一口喝了下。喝完药汤,落雪苦得直吐舌头。丫鬟忙把一碗水递过来,落雪接过喝下,口里的苦味才淡了些。
钟离丝锦将一袋蜜饯给落雪,道:“吃些下去,可苦不了你了。”落雪拿过那一袋蜜饯,捡了一颗丢到嘴里,甜甜的,好吃的很。钟离丝锦对丫鬟道:“下一回备些蜜饯罢,可别再苦着她。”
丫鬟应一声,下去了。钟离丝锦伸出手,拉落雪起来,才发觉这落雪轻得很。道:“走罢,去寺里求个平安。”
落雪应了声,几人出了府,上了门前的马车。车夫赶起马来,落雪纤指拂起车帘,阳光落在她倾国倾城的脸上,愈衬得雪肤盈润。
落雪肤如白雪,白得没有一丝瑕疵。饶是京都多美人,也寻出一个更好的。盼兮笑嘻嘻在钟离丝锦耳边轻声道:“小姐,落雪姑娘糜颜腻理的,比天上的神仙娘娘还漂亮呢。”
钟离丝锦瞧一眼落雪,牵唇一笑。落雪看那偷笑细语的二人,放下帘子,道:“说什么呢?”盼兮笑道:“落雪姑娘,你这样白,怎么保养来的?好姑娘告诉我罢,我也把我家小姐养得白白的。”
“保养?”落雪一笑,道:“我一个深山老林出来的,要什么保养?”盼兮听了,尤是不信,道:“啊?落雪姑娘可别诓我。”钟离丝锦笑道:“依着她这性子,拿水洗一把就算结了,哪有这么多的折腾。”
盼兮一下子苦下了脸,道:“平常人家的姑娘洗了脸,顶少也要抹个胭脂膏的,怎么到了落雪姑娘这,这样敷衍的?别人家的公子少爷也没有这样粗糙的。”落雪道:“要那些做什么,打扮了,就有别人来瞧了?我才不要遭这样的罪。”
“好姑娘,你好看,不打扮也有人来瞧的。”盼兮笑道。落雪吐了吐舌头,不说话。钟离丝锦拉了落雪的手,笑道:“好雪儿,这话是半分不错的。你生得好看,不打扮也是好看的。”
“我曾在宫里待过些光景,倒晓得宫里那些娘娘怎样保养打扮。”落雪朝盼兮眨了眨眼睛,道:“可要我告诉你?”盼兮点了脑袋。落雪便勾了勾手指,盼兮凑过去,落雪悄悄地告诉她。
钟离丝锦看她二人耳语,不由一笑。听完落雪的话,盼兮惊奇地喊了一声:“还要雪峰顶上的雪水?雪峰顶上怎么会有雪水,不是雪就是结了冰的。光这一个就是不能得的。”落雪笑道:“哪里就难得了,着人去了,等个一月两月的,就接不到了?一样一样的凑齐了往宫里送,还不能完,用各式刁钻古怪的法子制成丸药、汁水。一通下来,不知要磨去多少日子。宫里的娘娘个个如花似玉,各中的理儿深着呢。”
听了话,盼兮撇了撇,不说话了。钟离丝锦道:“莫想那些无用的,面皮再好也不敌百年。不如安生活着呢。”落雪看钟离丝锦柔美的脸,钟离丝锦很聪明,每一刻都活得明明白白。轻轻一笑,道:“锦儿真聪明。”
钟离丝锦一笑,略带些苦意。她从来就知道自己很聪明,就是聪明,活不安生。
马车到了长街,愈行愈慢,没会竟走不了了。听闻右相府的表小姐出行,外边聚了许多百姓,纷纷围着马车。有胆大的喊了一句:“请见表小姐!”这一句出来,外边顿时响成了片。老车夫没了法子。先前一次汉王即墨拦了马车,落雪掀了帘子出去,让人看了去。这会子,还能轻易饶了去?
听外边声响,落雪哭笑不得,道:“我先前竟不知,季雨都有拦别人家马车的习俗?”钟离丝锦笑道:“先前是没有的,你来了,便有了。”盼兮听了,不由掩唇一笑。
落雪叹了一声,知晓这样堵下来也不是法子,利落地掀了车帘出去。红影一现,乍一见落雪倾世的容颜,长街霎时静了下来。
落雪看街道中间所站的人,牵唇一笑,道:“还不让了路,要我去报官府不成?”街中人尤初醒,纷纷退到街边。人才退下,几个贵妃人带着丫鬟慌忙跑过来,一个个发髻凌乱。只停了步子,指着落雪就吼:“你这个妖精!竟勾引我家老爷,害得我家老爷日日魂不守舍!”
几个贵妇人直指着落雪,一街的百姓窃窃私语起来。车里的盼兮坐不住,道:“小姐,她们诬陷落雪姑娘。落雪姑娘来季雨都才几日,连右相府都少出,哪里来的勾引?”钟离丝锦按住盼兮的手,道:“且等等,雪儿断不会给人欺负了去。”盼兮看了眼冷静的钟离丝锦,心安起来。
落雪看那几个贵妇人,一声冷笑,真把她当了闺中的小姐好拿捏?道:“好家伙,我是有怎样大的能耐,来这几日,竟让你们来记挂我。你们说的这一些,当我饭馆子里打洞的老鼠不成?香的臭的都往屋里拉。你们家的老爷,生了什么一个模样,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倒不是瞎的,瞧上他们?”
人群又私语起,那几个长街上的贵妇人被说得面红耳赤。
“莫理他们,直管驾了车去。”落雪和车夫说下这一句,掀了帘进去。车夫应一声,真驾了车去。那几个贵妇人被驶过来的马车吓了一跳,还是她们的丫鬟手快,把她们扯到街边,堪堪躲过。
“没事罢,”钟离丝锦看落雪进来,拉她坐下,她摇了摇头,道:“见得多了。”
见得多了?钟离丝锦看落雪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水眸一荡。落雪生得太过好看了,招致的祸端远不可想。道:“你可厌他们?”落雪一笑,道:“厌什么,有什么好厌的?只几会子,他们说倦了,自然就不说了。”
钟离丝锦听了,不由心疼,又不知说什么话来安慰,只好握紧了落雪冰凉的手。
到了凉山,自山下看,高树掩映,阳光穿过叶间,在古墙落下斑驳影。沿山铺就一段青石路,踏石而上,清风徐来,叶香盈鼻。今一日正是上香的好日子,凉山聚满了人。落雪掀了帘子一瞧,入目尽是人影。
钟离丝锦将落雪掀起的帘子放下,道:“这会子,可得把你藏好了,不能给人瞧去了。”落雪一笑,道:“好啊,你竟然要藏我。”钟离丝锦将早已备好的帷帽给落雪戴上,放下纱帘,掩了那落雪一张脸。道:“可要给你戴上,不然是寸步难行。”
盼兮又拿出另一顶帷帽给钟离丝锦戴上,三人整好一通才下了马车。
青石阶梯长,树影摇曳,凉风微起。那高处凉山寺挂着一块牌匾,匾上字字遒劲,墨深沁木。上了微曲的青石阶,落雪蓦地想起子桑无玉曾在这凉山寺里吹过萧曲,凤眸微敛,黛眉蹙,心微凉。钟离丝锦看突然停下的落雪,温笑道:“才爬了几会子,怎么不走了?”
“不过想起些事,呆了一会。”落雪一笑,跟了上去。又往上走了一会,钟离丝锦道:“听闻这凉山寺有支传了百年的玉萧,只赠与有缘人。他人一见也未可。”
落雪凤眸一敛,曾经子桑无玉吹罢一曲,庙里的方丈听了,便说他是那有缘人。可惜,他没有拿走那只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