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至,青鸟归檐,树影婆娑,残阳渐隐。轻鸣声里,落雪渐渐转醒,睁开眼睛,看得守在床边的无玉。夕阳淡黄颜色的光晕碎碎落在他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衬得眉间朱砂愈刺眼殷红。
无玉扶落雪坐起来,落雪看无玉眉间殷红的朱砂,敛下了凤眸。无玉将落雪鬓间乱发别至耳后,道:“往后,你肯往哪里去?”
“朝晖殿。”落雪轻声说道。朝晖殿是子桑容月的寝殿。无玉墨眸一荡,过些时日,魔巫一族有大劫,今日八位长老商定那时攻入魔巫一族,倾覆全族!
“过些日子,我会去烧了朝晖殿的。”无玉说道。落雪听了,亦不惊讶,淡淡说道:“即便是死,我也要陪着容月。”
“为什么,你那样相信他?却不肯信我一句?”
“我不是不信,是不敢信。”落雪低声说着,抬头看无玉,一双凤眸浅淡无半分悲喜恨怨。
无玉轻抚落雪脸颊,她还是那样美,美胜倾城,让人瞧上一眼也要失了心魂。无玉看着这一张脸,墨眸一荡,温声说道:“你去罢,我再不能拦你了。”
落雪凤眸一敛,低下了脸,叫人看不清神情。无玉深深看她一眼,起身走了。步声愈远,青鸟在梁间轻唤,落雪呆呆坐着,眸子里的泪水似乎不能再有了,空空的。
再一日,落雪出了神主殿。主后赶来送行,却左右不见无玉。瞧一眼落雪,笑道:“姑娘,这一遭再走,我倒有些舍不得了。若往后得了空,多来神人之境瞧我几眼才好呢。”
落雪一笑,道:“主后多多保重身子。时候不早了,我且走了。”主后道:“倒不用急。姑娘要走,好歹见了无玉,告了别再走不迟。”说罢,着人去主殿喊无玉。
落雪笑了笑,没有说话。或许,她猜得,无玉是不会来的。
侍者来到主殿,同鹤枯说了这一遭事。鹤枯往里瞧一眼坐于桌前的无玉,道:“你且等等,我去问公子一问。”侍者应了一声,鹤枯来到里边,道:“公子,落雪姑娘要走了,公子可去送一送?”
无玉瞧着榕树下的秋千,摇了摇头。他若去了,只怕会不顾一切留下她。
鹤枯瞧一眼神色不对的无玉,也不再问,回去同侍者道:“你回罢,公子不去。”侍者应了一声,往外边去了。
未一会,侍者来到殿外,告知了主后。主后听了,无奈同落雪道:“好姑娘,你去罢。”
落雪应了一声,上了泊在岸边的船。船夫收了锚,开了船。落雪站在朱栏前,看波光粼粼的江面,嘴角沁出了殷红血。落雪不在意地用红袖擦去,一双凤眸呆呆愣愣的,没有一丝神采。
过了几日,魔巫之境中百花凋零,境里向来温好的三月天竟落起雪来。屋檐青瓦之上,覆尽深雪,白雪之下,毫无生机。便连鸟儿,此刻也没有一只。
杏花早已落尽,雪飞漫天,碎碎如琼。子桑容月抱着那一张从极寒之地带回来的古琴来到朝晖殿外,看杏花树干秃的枝干,蓝眸一敛。只不过几朝,境内百花凋零,再不复生长。
风乍起,拂起子桑容月一身如雪白衣,更吹起他如银的白发。他抱着古琴,静静站在那里,一双蓝眸纯澈干净,玉面俊颜,丰神俊秀,犹如天间的神秀精灵。
许久,子桑容月抱着古琴下了石阶,要将怀里这一张古琴放到落雪母亲的院子。才下了几级台阶,听得远边的步声,抬头瞧过去,一身红衣的女子缓缓走过来。待看清来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子桑容月心间一窒,有喜悦,更有无奈。
落雪竟然又回来了……
白雪纷飞,杏花树上杏花已谢,只余下枝干。落雪看得石阶之上白发蓝眸的神秀精灵,轻轻笑了。
“容月,”落雪咧嘴笑了,唤了一声。子桑容月下了石阶,来到落雪面前,看她一张苍白的小脸,又是心疼,道:“雪儿,你不该回来的。”
“容月,你忘了,我陪着你。即便是死,我还是肯陪着你。”落雪抓住子桑容月的衣袖,笑道。子桑容月看落雪脸上纯澈的笑容,亦笑了,道:“雪儿为什么肯陪着容月?”
落雪道:“容月从来就孤寂,我若不陪着容月,就更没人来陪容月了。”
子桑容月曾说自己孤寂惯了,就是没人来陪他也是好的。可是他哪里就喜欢孤孤寂寂的一个?
子桑容月握住落雪的冰凉的纤手,温笑说道:“这会子,你回来的正好,去瞧瞧姨娘罢。”落雪应了一声,同子桑容月走了。
二人沿着青石道缓缓而行,道路两旁已没有了杏花,只是枝上覆了深深的雪。未多久,来到落雪母亲生前就寝的殿前,走进去,看得一棵生得粗壮的红豆树,院子里的杏花树已没了杏花,空余枝干。
子桑容月牵着落雪穿过杏花道,来到里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姨娘许会喜欢。”子桑容月说着,将古琴放在桌上。落雪看那一张古琴,轻轻笑了,道:“会的。”
落雪来到外边,在石阶坐下,看天间的雪缓缓落下来,白雪落在枝上、青石板上、红豆树叶上,灿白似琼。落雪看着这一场始终不停的雪,一双凤眸尽是迷蒙的神色。
几片雪花随风落在落雪发间,在青丝之间甚是亮眼。子桑容月在落雪旁边坐下,轻轻拂去落雪发间白雪,又握起她冰凉的纤手,往上哈了几口热气。虽然子桑容月的手也是冰凉,可他却想落雪的手暖起来。
“容月,你在做什么?”落雪笑问道。子桑容月一笑,道:“想暖你的手,太冷了。”
“你的手也是冷的。”落雪反握住子桑容月的手,他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魔巫一族之人手脚向来冰冷,不论冬夏。
“容月不怕。”子桑容月摇了摇头,笑道,将落雪抱进了怀里。子桑容月的怀抱很暖。落雪抬头看他一张玉面,咧嘴笑了,道:“容月,下一世你若是一个姑娘,我若是一个汉子,我定要来娶你。”
“娶容月?果真?”子桑容月问着,蓝眸一荡。落雪一笑,道:“自然是真的。”
子桑容月看落雪一张嫣然笑颜,轻轻笑了,笑意浅淡,深处竟无一分欢喜。
那今生,容月竟不能娶雪儿……
再几日,魔巫之境里的雪亦没有止。这一日,天很亮,却见不到太阳,白雪不止不休下着。攸宁急急跑入朝晖殿,道:“少主,时辰要到了!”
大殿之上,子桑容月坐在窗下,一双纯澈的蓝眸静静瞧着天间,冷风轻轻拂起他几绺如银的白发,飘荡在空里。
“攸宁,容月知晓的。”子桑容月轻轻笑着,温声说道。攸宁看窗下那一个白发蓝眸的神秀精灵,他生得一张玉面,丰神俊秀,浅笑温然,好似不染人间一丝污浊。可偏偏这一个神秀精灵要走一遭这污浊场。
子桑容月起身,伸出修长的手,几片雪落在手心,冰冰凉凉。轻轻笑了,将手中几片雪放在窗下,转身往殿来去。
外边的雪下得很大,青瓦檐上已覆上深深一层雪。子桑容月来到殿外,抬头看天。未一会,太阳出来了,漫天白雪化作红雪,殷红刺眼。
来了,这一场红雪。
漫天红雪之下,子桑容月划破了指尖,手指沁出了殷红血,子桑容月便在空里写下容月二字,轻声说道:“吾之容月,与天血誓,愿止红雪,护魔巫一族子民,容月以万世悲苦为报。”
攸宁听着子桑容月念出的血誓,晃然大惊。子桑容月竟用万世悲苦与天写下血誓,虽护得了魔巫一族,子桑容月却要万劫悲苦!
子桑容月写下的容月二字渐渐在风中消散,天间的太阳愈是大了,空里的红雪瞬时消失了,地上、檐上、树上覆的白雪亦渐渐消散了,一时百花重现,蜂蝶萦飞。
朝晖殿前的杏花树重新开满了杏花,灿白如雪,暗香盈鼻。子桑容月看那一树杏花,牵唇一笑,道:“攸宁,你知晓吗,容月再也不能做什么了。”说着,嘴角沁出了殷红血,身形摇摇欲坠。
攸宁忙过去欲扶住子桑容月,子桑容月笑着摇了摇头,站定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