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无玉终是醒了。静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渐渐隐下的残阳。鹤枯端了茶水进去,道:“公子,吃些茶罢。”
无玉应了一声,接过茶杯,轻呷了几口茶。吃罢茶,又呆呆看着残阳,不言一句。鹤枯见无玉这一副神情,欲言却止。
北堂走进来,笑道:“公子同落雪姑娘是一个模样,就是再疼也不同别人说的呢。”无玉听了,往外边瞧一眼,今早挂上的红绸又撤下了。道:“雪儿走了?”
“落雪姑娘同魔巫少主走了。”北堂道。无玉墨眸一敛,轻声道:“走了便好……”
鹤枯和北堂相看一眼,竟都无言。无玉下了床,来到窗前,看已隐下一半的残阳,白鸽饶梁飞来,停在窗前,轻轻唤了几声。
无玉伸出手,白鸽边跳到了无玉手上。无玉看榕树下的秋千,晚风悠然而至,将榕树叶子拂得沙沙响,无玉的墨发被风拂起,轻轻地荡在空里。
再几日,子桑容月一行回到了魔巫之境。子桑容月立于杏花树下,看青石板上几多落杏花。风拂过来,杏花又摇落,朵朵落在子桑容月发间、衣上,灿白如雪。
“容月,”落雪轻轻唤了一声,来到子桑容月面前,伸手拈了子桑容月发间、衣上的杏花。道:“容月,这境里的杏花从来不会落完。”
子桑容月牵唇一笑,道:“不止杏花,这境里的花都不会落完。”落雪笑道:“这里四季的花都有,比天宫还好看。”
“雪儿可是喜欢?”子桑容月问道。落雪点了头,道:“喜欢。”
“喜欢便好。”子桑容月轻抚落雪脸颊,温笑道。落雪歪了脑袋看子桑容月,咧嘴笑了。子桑容月亦笑了,牵起落雪的手,沿着青石道来道一个小湖边。
放眼一瞧,湖上绿波漾,飞鸟粉荷。风乍起,满阵荷香,沁入心脾。湖边泊了一只小船。子桑容月看这一只小船,浅浅笑道:“以往母亲还在时,母亲会带上容月,坐上船,在这一个湖里瞧上一瞧。母亲走后,容月再没坐过这一只船了。”
“想坐吗?”落雪问道。子桑容月摇了摇头,道:“或许这一生,都不想再坐了。”
“怎么一个缘故,竟然让你一生都不想坐了?”落雪笑问道。
子桑容月未有答,一双蓝眸静静瞧着一湖粉荷,轻轻笑了。落雪歪了脑袋看子桑容月,虽不知是什么一个缘故,见他笑了,亦笑了。
几月来,雁渐南飞,天愈冷。神人一族与魔巫一族纷纷静然无半点纠纷。虽相安无事,暗底之下却各自筹备战事。
因万年大劫将至,神主殿内的圣池水愈少,境内纯正之气大减。无玉来到圣池,以往池中的水已减了大半。
“尊主,若不得圣令,圣池之水将枯,万年红日劫将灭我族!”大长老颤声说着,跪了下。其余七位长老亦随大长老跪了下。
无玉扶着大长老起来,道:“无玉知晓,但请长老们起来,无玉是万万受不起的。”长老们相看一眼,站起了身。
神人一族万年大劫将至,若不得雪圣女的圣令,将在红日之下覆灭。自万年前神人一族遭红日天劫,得雪圣女之圣令才得以解救。祭司曾言红日天劫万年一现,到时,神人一族又置于险境。如今,万年将至,红日天劫也将至。
雪圣女为极寒之地的主人,极为神秘,代代相传,外人无曾知晓。极寒之地每一百年才向外开放,便是开放,也只是十几日的光景。自上一回红日劫过,雪圣女已将圣令收回极寒之地。
因圣令极其珍贵,更有救命的奇效,每百年极寒之地开放之时,世间许多人欲夺圣令。千世以来,却未曾听得有拿得的消息,只听得许多去了的人生死未卜。
十二月,便又是一个百年,极寒之地将对外开放。
“请长老们安心,十二月,无玉将前往极寒之地。”无玉道,“不过,这时候也不得轻心。若圣池沾了什么脏东西,或许,红日劫未来,这池子便干了。”
“尊主,我们必定加强防备。”四长老道。无玉一笑,道:“不必,不怕来,便怕不来。”
听得无玉言语,几位长老相看几眼,尤是不解。无玉看圣池之中清澈的池水,轻声说道:“许久不曾见洛家人了,无玉倒有些记不清了。烦请八长老往洛家去一遭,把洛家中人都请过来,无玉也好同洛家主吃吃茶。”
几位长老一时明白了一些。八长老应了一声,领命退了下去。
无玉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如渊如海,叫人探察不清。却如以往一般,无一丝烟火情谊。
这一日,天正好。晴阳高挂,鸟雀纷飞,暖风拂面。落雪往子桑容月的朝晖殿去,恰见得攸宁。落雪笑道:“攸宁,你又给容月带了消息?”
“不瞒姑娘,攸宁正是得了外边的消息过来要同少主说呢。”攸宁道。落雪道:“有什么消息?也说来我听听。”
“神人之主把洛家一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全请到了神人之境。”攸宁道。听得此言,落雪凤眸一敛,面上的笑意渐渐消散。
“攸宁,”子桑容月走了出来,看一眼攸宁,皱了修眉。攸宁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子桑容月来到落雪面前,看她一张无半分神情的脸,道:“雪儿,怎么了?”
落雪抬起头看子桑容月,牵唇一笑,道:“容月,无玉要引我去呢。”子桑容月道:“你可是放不下洛家?”
“我放不下,也挂念着那一个圣池。”落雪道。子桑容月一笑,道:“如此,你便去罢。”
“你敢让我去?”落雪看子桑容月一张玉面俊颜,笑问道。子桑容月道:“容月信你。”
“好。容月,等我回来。”落雪一笑,说罢,转身走了。子桑容月看落雪愈行愈远,轻轻笑了。
“攸宁,”子桑容月轻轻唤了一声,攸宁便走了过去。子桑容月道:“攸宁,你跟在雪儿后边,护雪儿周全。”
“攸宁知晓。”攸宁道。子桑容月蓝眸一敛,说道:“灭了洛家,不留一个。”
“灭了洛家?”攸宁晃一怔愣,未曾想向来最良善的子桑容月竟说出这样的话。子桑容月默了会,道:“灭了洛家,不留一个。”
子桑容月看杏花一树,淡淡说道:“匪终剑囚了雪儿,却止不了雪儿的眼泪。雪儿的心还没有死。容月要的是一个只为魔巫一族的匪终将军,匪终剑认了雪儿,容月便有责让雪儿成为一个真正的匪终将军。”
攸宁猛然了悟,上一回落雪去大佚,这一回去神人之境,不是落雪胡乱玩闹,是子桑容月所想的!子桑容月要断了落雪所有念想!
“攸宁领命,定灭洛家,不留一个!”攸宁道。
“攸宁,容月是不是变了?”子桑容月看青石板上几多落杏花,轻轻笑了,笑意浅淡,无一分喜悦。
“少主从未变。”攸宁道。听了答,子桑容月笑了笑,没有说话。似是相信,又似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