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灵看着那片热闹的人群,忽然指着扶着新郎母亲的一位穿着胭脂色交领儒裙、带着一头成套包金头面的盘头妇人问明月:“那个扶着新郎母亲的人是谁?怎么她看着新郎的眼里满是爱恋的样子?”那位盛装女子,虽然衣裙宽大,却也无法掩饰住她已经隆起的腹部,居然已经是有了身孕的样子。而她虽然脸上也挂着和众人一般喜庆的笑容,看起来恬静而温和,却掩饰不住她眼中的那一丝酸楚。那新郎,居然也会时不时地悄悄看过去,投去一个眨眼或者一丝笑容。
明月随着隋灵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然后才说:“看打扮,必是那新郎的小妾偏房之类的。看他们眉目传情、已然琴瑟和弦的表现,必是在新娘入门前很久就已经收入房中。她怀孕已经有六月了。”
隋灵奇怪地问:“他既然如此地喜爱这个小妾,为何不干脆就正娶了她?都已经要有了后嗣了,为何他还要再张罗着另娶别人为妇呢?”
明月说:“想必是他们两家门第家境悬殊,所以那女子只能做个偏房。而今日娶入门的这个正室,必是门当户对之亲。人间的婚姻,有的时候是用来作为利益交换的手段。或许,这位新妇的娘家可让她的丈夫前程似锦也不一定的。像他这种排场的大户人家,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不娶,才是失了脸面。”
隋灵有些不屑地说:“若是不能得到夫君的专一,嫁入官宦富豪,又能怎样?”
隋灵默然不语,而是左右乱看了过去,开始打量起周围的店铺来。看样子,她并没有兴趣去评论明月的话,似乎她也同时对那隆重的婚礼一并失去了兴趣。
明月看隋灵的脸上兴趣缺缺的样子,于是说:“看来这里还要再堵一会儿。街对面有一家字画店,我们不如过去看看有什么好的山水花鸟,买了可以挂在新的宅子里。”
隋灵虽然没有回答,却是已经果断地拉着明月往那里走去。
这是一家装帧得比较雅致的店铺,在门外可以看到里面摆设的雕工精美的红木桌椅和高矮的茶几,一进门便立刻闻到了一股清爽的纸墨香气。正对着店门的墙上挂着的便是一幅巨大的蓬莱仙境图,那云里看景、雾里看花的迷离感,让人不觉在隐隐约约的草丛、树丛、云端和层层叠嶂的楼阁中迷失自己。让隋灵脸上原本比较紧绷的表情也因此而松弛了下来。他松开抓着明月的手,自己随意地在店里走着。而明月则是站住了,开始应付起走上前来热情搭讪的店主。
那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瘦削的脸上已经过早地爬上了一些深浅不一的皱纹,他带着水晶玻璃的眼镜,穿着黛色的外褂,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斯文,而少了几分商家的市侩和精明。他看见明月先是抱手作揖了一下,才不急不缓的说:“客官是第一次来吧,我这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这些字画,也是本地比较有名气的文人雅士的墨宝。不是我夸口,即使是京城经过的大小官儿爷们,也会驻足片刻,挑上一两幅带走的。客官,我看您面生,您这是打哪里来啊?”
明月也客气地说:“我们也是京城里过来的,不过不是路过,是来寻亲的。结果多年音信失散,他们居然早已迁走他乡。不过此处风景不错,我和舍弟打算暂时停留一段时间,领略一下本地的风情。”
店主立刻展颜说道:“我看您也是个读书人,如果需要纸墨笔砚,尽管来小店里挑选。不是我夸口,我这里的东西,算得上是沧州最好的。您需要些什么,我拿给您看。”
明月轻摇着手中的折扇说:“记住了,今天我们只是随便来看看字画而已。准备买一两幅挂入以后将要寄居的新居。至于其他的,等我们安顿下来之后,自然是会再次登门光顾的。”
店主立刻热情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您找好了房子没有?如果没有,我一个亲戚在西城的一个迎街的巷子有个不错的院落待赁。那里环境不错,离街市就隔一条街,而且清净。只是上一任的住户败坏了里面的花园,入住后需要重新整饬一番。如果您感兴趣,我可以让他来带你过去看看。”
明月看向隋灵,发现她虽然在听着自己和店家说话,但是并不打算插话,于是他低头继续和店家攀谈:“可以去看看。今天天色已晚,我看就算了。不如明日上午我们再来,你喊了人带我们去就是了。”
店主也不催促,他很是自信地说:“没问题,我会让人套了车送你们过去的。客官,这里的字画,就请您随便看。有看中的,我立刻就给您包起来。”
明月轻点着头说:“好的,我看看。”说罢,他抬起头,开始随意地打量着墙上五颜六色的水墨画来。那里无非是些梅竹菊兰,写意山水。他转头看了眼隋灵,发现她正在打量着一幅染青的江南水乡早春图。
明月见状便立刻走了过去站在隋灵的身边,和她一起打量起了那幅画来。这幅画只是用水彩在宣纸上简单地描绘着典型的江南小镇里的小桥流水人家。早芽冒绿、水鸭一二、新妇洗作,画工并不是十分的细腻,看来是个新手的作品。
隋灵用平淡的语气说:“我喜欢这个风景的意境,让我想起那座已经湮灭的水下之城,很美。”
明月立刻说:“我们买下它就是。等沧州之后,我们可以去江南游玩几时。”
隋灵侧头看着明月满眼的浅笑:“这样就再好不过了。都说江南烟雨使人醉、飞花入梦迷人眼,我一直都好奇这到底是何等的风情。”
明月轻声地说:“那必须是早春三月时节,我们应该正好能够赶上的。”
隋灵的嘴角因为明月的这番话而高高地扬起。
明月这才转身对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店家说:“这幅画画风粗燥,画手还需多多历练才行。不过既然胞弟喜欢这风景,我们买了,请将它包起来吧。”
店家一听,立刻恭维地说:“您真是好眼光。这的确是胞妹的长子去京城求学,途中经过我这里的时候一时兴起而画的。小孩子的东西,也不值钱,就几十文而已,承蒙您看得起。”说罢,他立刻忙不迭地去招呼伙计将卷轴取下包好。
明月趁着这个功夫,又端详起旁边的几幅画来。忽然,他在一幅简单的水墨画前停下了脚步。隋灵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那是幅构图非常奇特的画。绢画的正中是一个浅墨勾画的八卦中间的阴阳鱼,而外周却不是传统的八卦标记,而是两条几乎头尾相连的黑白双色的鲤鱼,环绕在阴阳鱼的外周。这两条鲤鱼可算是这幅水墨画的点睛之笔了,仔细看去,只见这两条鱼身上的线条细腻而流畅,让人几乎都能感到水流滑过鳞片的光泽和尾鳍缓缓抖动时动作的优雅。然而当细节被揣摩尽了,再次远观这幅画的全局时,那看似不起眼的阴阳鱼却豁然让人产生了一种旋转眩晕的感觉,似乎那里有什么神奇的吸引力,要将人的魂魄都吸引进去。
隋灵立刻扭头疑惑地看着明月。而明月也正在专注地研究着那幅构图奇特、却是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的画卷,他不等隋灵开口就已经开始问起又凑了过来的店家:“这幅画多少钱?我们也一起买了。”
那店家似乎很吃惊明月的选择,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立刻便被谄媚的笑容替代了,他露出了闪亮的整齐门牙说:“哎呀,客官,你真的是好眼光。不要看这个太极双鱼色彩简单毫不不起眼,这可是改变风水的神物!买了之后,一定包管您财源滚滚,妖魔远避。我看您是个识货的人,就给您便宜点,10两银子吧。”
明月用手中的扇子遮住了下颌,低头对着隋灵淡笑了一下,然后他抬头对着店主说:“掌柜的,你这幅太极双鱼,恐怕是没有人敢要的吧。”他的声音里有种安闲的镇定。
店家脸上的笑容变得不自然了起来,细细的汗珠也开始从他原本干燥的脸上冒了出来,而他眼角的余光也不断悄悄向那幅画上溜过去。店家捂着嘴轻微地咳嗽了一下,想要冲淡这种尴尬的气氛。却不想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地弯腰猛烈地咳喘起来,他的脸先是变得通红,然后就很快居然变得酱紫了起来。
隋灵只是站在那里好奇地看着店家这奇怪的表现,而明月见状,立刻转身站在他的面前,抓起店家的一只手臂便将袖子推上手肘。明月然后便在掌柜小臂的中央不紧不慢地按揉起来,很快,店家的剧烈咳嗽便平复了下来,他的脸色也由紫而变红随之便变成正常的粉红色。明月放下店家的手臂,等着他抚胸平息着自己的呼吸。店家随后能开口说话了,便立刻连连地拱手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