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夏,众多学子赶赴泗京参加科举。
佘冷站在庭院里,凝视着上锁的西厢房,眼中写满心事。
半个时辰又半个时辰,他等了许久,还是没能等到想见的人。
他走到杏树下,负手而立,抬头看着那金黄果实,他伸手摘下距离最近的一个杏子,握在掌心。
站了很久,佘冷才离开。
槐月从房间里走出,眼神无奈。
佘冷几乎每个月十五都会过来,可芈瑛从未见过。她不知道该不该心疼这样痴心的佘冷,摇摇头,槐月收拾好情绪去了前头。
芈瑛坐在二楼窗边,手旁是一杯刚泡好的清茶。
她望向窗外,行人纷纷,学子匆匆。
一抹青色的身影闯入了芈瑛的眼睛里,那抹身影几乎是跑着的,怀里抱着好几卷书,嘴里喊着,“借过借过!”急急的,人消失在芈瑛眼里,留下的是熟悉的声音。
芈瑛感慨着:“是张宗啊,都快认不出来了。”
槐月缓缓走近,点头说:“希望这孩子能取得好成绩。”
芈瑛看着窗外说:“会的。”
她眼里有一抹诧异,蹙眉看住门口停下的一辆马车。
那辆马车她再熟悉不过。
是沈家的。
水仙摇着团扇出去迎,看到马车上下来的人着实微微惊了下,“沈老爷?沈夫人?你们怎么来了?”
沈夫人回答:“我们来看看懿清。”
水仙笑着答:“主子在二楼,我带你们去吧。”
沈夫人点头,对水仙道谢。
芈瑛刚端起茶杯,就听沈夫人说道:“谢嫣有孕了。”
“嗯。”她应得漫不经心。
沈平翰抿了抿唇,有些想念的说:“都快一年没见面了,我们很想你。”
芈瑛还是嗯了声,没多余的话。
沈平翰似乎已经习惯,又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你们呢?”芈瑛的眼神从窗外收回,落在二人身上。
沈平翰笑着回答:“也挺好的。”
一阵沉默。
槐月轻轻咳嗽两声,慢慢挪动步子,悄无声息的下了楼。
沈平翰沈夫人对视一眼,就见沈夫人捏紧帕子说:“有件事懿清你该知道的,希望你不要生气。”
芈瑛唇畔浮起几分笑意,“您说。”
良久,沈夫人才说出那句话,“闫珍珠,过世了。”
芈瑛很平静,问:“因为咳疾吗?”
沈夫人颔首说:“你走后她就不怎么吃药了,也不出来走动了,就这样活生生的耗死了自己。”
“合该如此。”芈瑛声音淡淡,再细细回味一遍叫人全身发寒。
二人都没讲话,默默看着芈瑛。
这时候,水仙上来了,对芈瑛耳语了几句。
芈瑛放下喝了半杯的茶,起身,说:“舟车劳顿,先回屋好好休息吧。”
沈平翰沈夫人齐齐点头,脚步却一动不动,看着芈瑛下楼。
芈瑛看到的是一个着布衫穿草鞋的男子,他跪倒在低,轻声啜泣。
她慢慢坐下,问跪着的男子,“是你找我?”
男子猛地点头,“芈掌柜,求求您帮帮我!我从很远的周家庄赶来,只是为了救我奄奄一息的父亲。”男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哭声渐渐大了起来,“那些狗官,那些狗官居然将我年迈的父亲打了半死,还强逼我父亲画押。都怪我没用!都怪我……”
他低着头,咬牙切齿的说:“我写了一封血书,恳请芈掌柜交给殷大人!为我父亲伸冤!”
芈瑛颔首,眼神漠然。
男子的右手缓缓移到布衫里头,慢慢取出血书,只见寒光一现,男子取出的是锐利匕首,不是什么血书!他握紧刀柄,盯准芈瑛心房一刀刺去。水仙惊呼,瞪大了眼睛。眼疾手快的槐月从袖中取出银针,飞向男子握刀的右手。
听的吃痛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匕首落在地上,男子面色狰狞的又朝芈瑛扑来。还未近身,又被槐月一脚踹在胸口。等男子再次拾起身时,脖子上架了一柄锋利的宝剑,他顿时安分了下来。
稍有动作,刺目的剑刃就会割破他的脖子。
槐月眼神凌厉,冷冷的问:“是谁派你来刺杀主子的?!”
男子不回答,抿紧嘴唇。
槐月递进一分,剑刃割破男子黝黑的皮肤,有几颗血珠滚在剑身上。男子咽了口唾沫,双唇轻微抖动。
芈瑛不紧不慢的开口,“带回西厢房。”
槐月一脚踢向男子膝盖,声音凶狠,“说!是谁让你来刺杀主子的?”
男子还是一个字都未吐露。
槐月忽然捏住男子下颚,慢慢抬起,她眼神冰冷的盯住,再问:“能够在光天化日下刺杀主子,你的胆子倒是挺大。想必你背后的人也应该很有”她手上的力气渐渐增大,男子整张脸涨红,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恨。
芈瑛点了一支白色蜡烛,慢悠悠的说:“不用问了,杀了吧。”
男子一噎,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槐月割了脖子。
鲜血飞溅,一滴两滴如红色的墨开在槐月衣摆,染成一团鲜艳的红。
芈瑛轻叹一声,看向别处,“拖出去吧。”
槐月将剑收入剑鞘,恭声应道:“是。”
入夜。
芈瑛立在阶上,怔怔望着那颗繁茂的杏树,回忆起很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裴夫人就是这样,在她面前杀了人,喷溅出的鲜血染红她整张脸。胆小的芈瑛颤抖的哭,一个劲的往血蝠怀里缩。裴夫人看着,眼里满是失望。她说:你不杀他,他就会杀你。你必须学着强大。
现在,她脸眼睛都不眨一下,手起刀落。
芈瑛很清楚,她越来越像裴夫人了。
一言一行,一喜一悲。
“夜里凉,怎么站在外头。”
身后传来殷思的声音,芈瑛渐渐回过神,“你来了。”
殷思蹙眉,有些歉意的说:“还在生我的气吗?”
芈瑛摇头,转过身慢慢抬头,抬眼那一瞬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殷思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
西厢房门前挂着的两盏大红灯笼轻轻摆着,风慢慢静止。
两人相视,默默无言。
芈瑛眼神逐渐坚定,看着殷思的眼睛说:“我曾想,留在这里会不会变成一种悲哀。裴夫人告诉我,不会。想过离开,有过挣扎,如今都欣然接受了。再回头去看,这一切都好像如梦似幻。”
“你说的意义,我好像已经找到了。”
殷思握住芈瑛冰凉的双手,慢慢靠近,在她额前轻轻一吻,“我会一直陪着你。不管生死。”
“谢谢你,殷大人。”芈瑛含笑,眼眶红红的。
昏黄灯光下,两人额头相抵,殷思抓紧了芈瑛的手,他怕,怕自己再松手眼前人又会离他远去。
树叶沙沙响动,几只流萤飞舞而出。
冬雪落满泗京的一个清晨,水仙脚步如飞的来到西厢房,叩门喊着:“夫人!裴夫人来啦!您起了吗?”
闻声,坐在梳妆台前的芈瑛片刻凝固,手中的羊角梳砸在地上。铜镜中印出她慌张又欣喜的面容,她却看的十分模糊。原来,眼里早就一阵湿热。
“裴夫人?”她喃喃,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厢房里笑意融融,炭火通红,裴夫人轻抚上芈瑛的脸庞,像小时候一样宠溺道:“我的瑛儿长大了,都已为人妻了。我还记得那个时候你小小的,时常会冲我撒娇,说你想吃糖葫芦。我故意凶你,你就开始哭。我以前是很烦小孩子哭的,可看见你哭,我心都化了。”
芈瑛将裴夫人轻抱住,声音难免哽咽,“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子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可以为您撑起伞,遮去风雨。您不用再那么辛苦了。”
裴夫人眼中有泪,笑道:“傻孩子。”
芈瑛松开手,凝视裴夫人,她发现裴夫人眼角的皱纹似乎更深。那并不代表是裴夫人老去的痕迹,而是一年又一年的喜怒哀乐。
裴清在一旁默默听着,与裴夫人十指相扣。
他总是这般温柔。
天渐渐黑了,殷思处理完公事匆匆赶来。
他一推开门,里头的气氛热热闹闹,裴夫人和水仙说说笑笑,槐月续茶,小竹和黑猫坐在一块,说着悄悄话,小竹的脸红扑扑的。
“来了。”裴夫人看向殷思,微微笑着。
殷思微微颔首:“裴夫人。”
二人寒暄几句,殷思才坐在芈瑛身旁。
殷思前脚刚进来,碧刃后脚就来了。人还没走到跟前,嗓门就先到了,“殷夫人!”
看着肩上还有落雪的碧刃,芈瑛含笑问:“碧掌门怎么得空过来?”
碧刃搓了搓手,烤着火说:“这不是快过年了,来瞧瞧你。”
水仙高兴极了,叫小二送了两坛酒来,吵着嚷着要和夏炽一醉方休。碧刃没吭声,夏炽也不敢答应。水仙一瞧,坏笑着凑了过来,摸了一把碧刃的屁股,调戏道:“我说美人,你这是吃醋了吗?”
碧刃一把将水仙推开,脸上一片飞红,“去你的!我可没那么小心眼!”
窗外白雪纷飞,梅花开的极盛,一朵簇拥着一朵,紧紧挨着。
殷思折下一支梅花送给芈瑛,眼神温柔,“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
芈瑛笑意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