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珊很是紧张,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紧张过,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样的眼睛,可是好像一切都变得不同了,那人就坐在木椅上,端起茶盅慢悠悠地喝茶,目光却始终放在她的身上,秦暮珊有种自己正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
那滋味,别提多复杂了。
上次见他,他还在问她的心意,这次,却直接来提亲了,看他那样子,倒是顺利得很,也是,倘若不顺利,他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见到我,怎么不说话?我来一趟,可不容易。”古言笙笑问。
秦暮珊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她只是觉得紧张和手足无措,觉得人生真是大起大落,不久前她还在惋惜此生只能沉静地过,没想到转眼就是另外一番天地。
秦暮珊不想气氛太过尴尬,开口道:“小舅舅您怎么来了?”
一张嘴,就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全府都知道他为何而来,她能不知道?秦暮珊有点懊丧地摇了摇头,心想,完了,小舅舅又得笑话她傻里傻气的。
古言笙伸手将她拉到自己面前:“这么多年过来,也不见你长进多少。”
秦暮珊觉得自己很冤,府里无论是秦荀殷的书还是古言玉的书都被她翻了个干干净净的,这家里就找不出几本书是她没有看过的,她甚至连舆图都能轻易看懂。
诗词歌赋,有哪一样她不懂?
可惜这些在古言笙的面前都是不够看的,大梁开朝以来第一位连中三元的能人古言笙,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实打实的当朝文臣第一人。
她懂的那点东西,放在古言笙的面前,就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古言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娇软的女孩子,忍不住心头一荡,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问她:“喜欢我,为什么不说?”
猝不及防落入他的怀抱,秦暮珊整个人都有点懵懵的,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好半晌才慢吞吞地说:“你不是也什么都没有说吗?”
“是啊,早知道我就直说了,若不是我突然过来,觉得你不对劲,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别人了。”古言笙低声道。
秦暮珊心里暖暖的,她不由地抱住古言笙的腰,脑袋靠在他的心口上,讷讷地说:“我总觉得有点不真实,好像做梦似的,梦一醒,你还是原来的你,我还是要嫁去林家。”
“那我可亏大了,你母亲收了我好几万的聘礼,结果我的姑娘还是没能嫁给我。”古言笙失笑,怕她心中有愧,道:“你不必管那许多,她当姐姐的帮弟弟扫清婚事上的障碍,本就是她应当做的,所以你不必心中有愧。”
秦暮珊感慨:“母亲真的太不容易了。”
太不容易的古言玉对古言笙送来的几大万聘礼很是满意,心满意足地让丫鬟小厮将聘礼尽数抬到库房里,登记入册。
然后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留古言笙用午膳,忙让春花派丫鬟去澜西院走一趟,丫鬟去了回来道:“相爷说皇上还有事情吩咐他,没时间留下来用午膳,说等从宫里出来,过来吃晚膳。”
古言玉:“提个亲都这么忙的?”
丫鬟恭敬道:“相爷是这么说的。”
古言玉摆摆手让丫鬟退下,秋月道:“这才可好,万年不成婚的相爷终于舍得娶亲了,只怕整个汴京城都要沸腾了,这流言啊,就是想捂都捂不住。”
亲身从流言堆里走出来的古言玉对流言这种东西根本不怎么在意,她道:“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只要他们两人过得好,便足以。”
“旁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多少人家想把自家的姑娘嫁给相爷,相爷看也不看一眼,我们五姑娘嫁过去,也是享福的,旁人羡慕嫉妒恨还来不及呢,就算有那说三道四的,说的话也能酸死人,不过是见不得别人好心怀嫉妒罢了。”春花道。
古言玉闻言,便深以为然地笑了笑。
抛开她的身份不提,这门亲事,她是最满意不过的,原本以为想要办成会很困难,没想到远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就连古宏都没有多说什么。
兴许是深知古言笙那性子,谁也拧不过吧。
晚上古言笙过来,自然是在寿康院摆晚膳,照样是小辈们坐一桌,秦暮瞳的目光骨碌碌地在古言笙和秦暮珊身上打转,忽然低声问旁边的秦暮瑾:“八哥,你说今后我们是叫五姐姐小舅妈呢还是叫小舅舅五姐夫呢?”
秦暮瑾神奇地看了她一眼,白白嫩嫩的少年显然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时被问得有些发愣,秦暮臣道:“九妹妹这个问题好,不如你去问小舅舅吧。”
秦暮瞳实在太好奇这个答案了,放下筷子就兴冲冲地跑去问古言笙。
古言玉五个孩子,秦暮瞳是最野也最不管规矩的,她冲到古言笙的后面,拍着古言笙的后背问他:“小舅舅,我以后是叫您小舅舅呢,还是五姐夫呢?”
古言笙言简意赅:“出嫁从夫。”
秦暮瞳一想,觉得古言笙简直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不由地越发佩服,却又道:“那五姐姐岂不是要把对娘的称呼改为姐姐?那我娘可亏惨了!”
古言笙斜眼看她:“你很闲吗?”
秦暮瞳讪讪地笑了笑,乖乖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秦暮珊埋头扒饭,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嗯,什么都没有听到。
婚期就这样定了下来,秦暮珊感觉自己心中的石头蓦地落了地,浑身上下一身轻松,即便是不小心听到几句闲言碎语,都觉得根本无伤大雅。
晚膳后,古言玉让秦暮珊送古言笙出门。
夜晚的烛光格外昏黄,秦暮珊跟在古言笙的身后慢慢地走,她忽然想起以前,以前她就很喜欢跟在古言笙的身后,他去哪里,她便喜欢追去哪里。
她藏在心底的心事无人知晓,她以为她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都是聪明人,为什么古言笙没有说,为什么她没有说,根本不必多问,不过都是为了对方着想,都想退一步,想着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
可是他们当真退了,却发现只有遗憾和畏惧。
遗憾想得到的得不到,畏惧不想得到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原来有时候进一步,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秦暮珊兀自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走在前头的人忽然顿住了脚步,脑袋就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刚好磕到鼻子,疼得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鼻子蹲了下去,半晌都只能“啊啊啊”地痛呼。
古言笙觉得她简直蠢到家了,伸手将她扶起来,道:“没事,没流血。”
“可是还是很痛啊!”秦暮珊委屈巴拉地说。
古言笙笑道:“谁让你走路的时候眼睛却是长在背后的。”
“幸灾乐祸!”秦暮珊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分明你是走路的时候无故停了下来,现在倒还怪起我来了,我太冤了,不行,你得赔偿我!”
古言笙就笑:“说吧,又想要什么?”
秦暮珊眼睛瞄啊瞄的,到处乱看,见周围灯光昏暗,又没有别人,便将古言笙拉到一颗大树下,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莹白的侧脸,撒娇道:“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古言笙的眸光忽然间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月色皎洁,烛光幽幽,少女的脸在夜色下仿佛度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晶莹剔透,仿佛上好的璞玉,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古言笙想起他曾经做过的无数个梦,她的婉转低吟、莹白如玉都让他不能自抑,脑海里那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忽然开始翻腾搅动,让他忽然间觉得很是口干舌燥。
眼前这个小女子已经是他的人了,古言笙从来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为难自己,他单手挑起秦暮珊娇嫩的下巴,在她的惊愕中吻住她的唇。
秦暮珊则整个儿呆住了。
不知过去多久,古言笙才在意犹未尽中将她松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捂住自己的心口不住地喘息,指着古言笙的鼻子道:“你,你,你,你怎么能……”
古言笙觉得那在自己眼前晃动的手也格外地白皙漂亮,他捉住那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亲,眼里有温软的笑意:“味道还不错,等成了婚再慢慢品尝。”
秦暮珊:“……”
娇羞难止的秦暮珊目瞪口呆,不敢相信素来冷静自持的古言笙竟然能说出这等不要脸的话来,她大囧,完全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古言笙抚了抚她的脸:“好了,快回去吧,不用送了。”
“可是……”
古言笙打断她的话:“你再不回去,别人都要多想了。”
秦暮珊脸色绯红似血,忽然又有点舍不得,趁古言笙不注意的时候,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的脸上啄了一下,愤愤道:“总算亲回来一点了。”
说罢,便脚步飞快地往澜西院而去了。
古言笙摸了摸自己被她亲过的脸颊,唇上浮现一抹温软的笑意。
次日,秦暮宇正在屋里练字,古言玉特地去找他说话,经过秦暮珊的事情后,古言玉发现自己对几个孩子还是太疏忽了,尤其是从小就听话懂事的秦暮宇,她就从来没有为他操心过。如今这俩孩子都大了,有些问题,古言玉就不得不找他们谈一谈。
古言玉看了眼秦暮宇写的几页字,满意地笑了笑:“你的字是越写越好了。”
秦暮宇在古言玉的面前没有那么多客套:“母亲专程过来,不是为了夸我字写得好吧?”
“你自小就通透,什么都看得明白,珊姐儿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古言玉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秦暮宇“嗯”了声:“这种违背礼法和道德的事情,我就算知道,也只能假装不知道,想来母亲定然能体谅我。”
古言玉点点头,承认了秦暮宇的话。
“是我对珊姐儿的关心不够,否则不至于看不明白,你如今也大了,我和你父亲却还没有开始给你议亲,是希望你能在有所建树后娶一个更好的姑娘,而不是将就哪家的姑娘看着还不错,就按照流程帮你娶回家,你能明白父母的苦心吗?”
秦暮宇自然懂,他并非秦荀殷亲生,这爵位自然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当然,他也从未想过去争那个爵位,他自己有本事,完全可以靠自己。
但是在还没有功名的时候,给他说亲就会比较尴尬,门第高的可能会嫌弃他不是威远侯府的继承人,门第低的又不太配得上威远侯府的名头。
偏生古言玉偏心于他,不想让他娶什么庶女,所以他的婚事就被古言玉搁了下来。
秦暮珊已经寻得好夫婿,母亲这是怕他心里有疙瘩吧,所以特地过来跟他说这些,秦暮宇很感动,说道:“自是明白的,我也不着急,现在只想一心读书。”
“你有这等志向自然是好事,我想着,要不给你屋里进个人吧,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这事还是古言笙提醒她的,要不古言玉也想不到秦暮宇这方面的需求上来。
“进人做什么?”秦暮宇没听懂,“我屋里不缺丫鬟和小厮啊。”
古言玉:“嗯……就,嗯……”
古言玉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有点尴尬地在旁边组织语言。
而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秦暮宇在见到古言玉这般吞吞吐吐之后,蓦地就明白了过来,同窗有很多跟他年纪相仿的少年郎,有时候私下便会跟他们说自己屋里进了怎样怎样的漂亮姑娘,专程来教他们房事的,也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求。
秦暮宇觉得自己也算是清心寡欲之人,对这种事情从来不上心,也从未想过自己身边要进什么漂亮姑娘,没想到古言玉今日来,竟然主动问起他这件事。
少年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忙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我只想好好读书,我还小,不想为其他事情分心。”
古言玉:“……好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一点即透,她凝着秦暮宇涨红的脸,笑了笑道:“你这孩子的脸皮还是太薄了,得跟你小舅舅多学学,那是个脸皮顶厚的。”
秦暮宇汗颜。
他虽然以古言笙为目标,但是从来不敢跟古言笙比,他自觉是比不起的,妹夫太强悍,他这个当哥哥的,觉得压力有点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