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了的祝融山宛若一片禁地,寸草不生,万物失灵,后卿在山下盖了一座茅草屋,每日练剑酿酒,酒香在起风之时甚至能够飘香十里。
入夜后,祝融山脚下的一丝葳蕤灯火明明灭灭,守着天边的依稀亮光点到天明,就这样,一夜又过去了。
后卿命云司从流波山上移了几十株桃树,在百花司的春风拂过四海八荒时,这几十株桃树也开花了,粉嫩色的花苞挂在枝头,摇曳下像极了怀虞笑起来的模样。
花瓣落了整个三月,三月末,后卿酿了一大壶桃花醉,悄悄放了祝融山顶的烽火台旁,上面留了一幅字贴。
“陌上花开,卿可缓缓归矣。”
等第二日去看之时,那壶桃花醉只剩下一个空瓶子,边上的字帖也不见了踪影,只不过,怀虞始终不肯现身。
千万年过去了,这大荒间的山水仿佛没有一丝变化,后卿在祝融山脚住了整整一百个年头,山脚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花开花落岁月仿佛不曾流逝一般。
但是大家都知道,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距离祝融山上发生的那些爱与恨,相关的人早已不在,就连天君,都暗暗猜测,怀虞是否早已丧命在当年的祸事中,后卿的颓废,众人看在眼里,但却是无力劝解。
其实谁也不敢明说,怀虞是否还活着。
但或许有一日,她就会笑着从一堆废墟中走出来呢,没有人知晓下一个百年,又会发生何事。
但很快,就在这百年光阴弹指挥间时,怀虞有了踪迹。
那日后卿正在木屋中刻着木头,然后他就听见从山林中传出一阵窸窣的声响,走到门外,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中。
怀虞!
那是怀虞!
后卿手中的刻刀哐的一声落在地上,他冲到桃林外出,寂静空旷的山野了无声响。
桃花落得静谧无声,后卿低头,就看见桃树下落了一块方帕,熟悉的香气袭来,后卿径直往山上走去。
祝融山一半的山体都早已坍塌成废墟,只剩下几座山头摇摇立在天地间,往里走,就看见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后卿摸着墙往洞内走去。
说起来也是巧,他只不过随意进了一个山洞,就找到了怀虞藏身之所。
这百年来,后卿从未进过祝融山里面,就想等着怀虞主动走出来,只是百年已过,他不想等了。
“怀虞,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来找你了。”
无人应答。
除了山洞内的水滴声之外,再无其他的声响,后卿再往里走几步,就听见怀虞大声喊道:“不准过来!”
声音奔溃歇斯底里,尖着嗓子喊叫的怀虞显然有些慌了,后卿还听见一阵急促的水声,想来是怀虞慌乱的游进了水中,以此躲避他。
山洞内曲折环绕,有些地方甚至布满了淤泥,看见怀虞住着的地方如此不堪,后卿更是心疼。
他拿着龙渊剑,一剑斩开了这座山洞。
就看见一个诺大的水潭展露在他面前,怀虞慌张的往潭底游去,恍惚间后卿好像看见了一头银丝浮在水面上,转瞬即逝,后卿有些不确定心里的猜想。
他站在水潭边,等了许久,才听见水底处传来了一阵响动。
咕噜咕噜的水声不断传来,冒着白色水泡的潭面也没了先前的平静,后卿站在水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怀虞从水底探出头来,就见着一头银发的怀虞面容枯槁,脸上沟壑纵横,她微微笑了笑,凹陷进去的眼角弯起来显得格外吃力。
后卿心内大惊。
怀虞见着他呆愣在原地,更是凄然的笑了笑。
她哑着嗓子低声说道:“你也看见如今我这副模样了,离开吧,回流波山,这四海八荒还需要你来守护。”怀虞的烟嗓说一句停三句,她咳着嗽艰难地说道。
后卿摇头。
“没有你的四海八荒,与我而言还有何意义?”
怀虞伸手,想要握住后卿,只是她在看到后卿那双如玉般的双手时,笑问道:“你看我如今这幅样子,怎么随你离开这儿,后卿,我累了。这几千年的恩怨纠葛,你当真还不明白吗?”
“你要我看明白什么,当年是我先抓住你的手,现如今我也不会放开!”后卿郑重地握住怀虞,想要把她从水中拖出来。
怀虞死命挣扎,她后悔了,今日她就不该下山,这滔天的思念比起后卿的执念来说算什么,她不想再牵连后卿了,她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但后卿不一样,他还有大好的年华,万年的光阴总会让后卿忘记她的。
这百年来,怀虞总是会对着水面呆呆的看着自己沧桑的面容,大概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吧,她虽然没死,但也活不了。
这样半死不活的,也好。
她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冤魂,总不可能这世上人都死了,独独她一人逍遥快活不用背负任何罪孽。
怀虞害怕,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后卿,流波山的三千弟子悉数惨死于她手,她还有什么资格同后卿处一块呢,什么狗屁的女娲灵石,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灵石。
为什么那些人就因为她身上有一块石头,就要这样对她,怀虞也是恨过的,很命运的不公。
可到了后面,恨堆积在那里,也就释怀了,她无父无母无根无源,年少时便有幸得到了风华绝伦的后卿上仙的垂帘,说起来,她这一生也算是在夹缝中找到了圆满。
“怀虞,你是不是忘了,我说过有我,你什么事也不用担心,先上来好不好?”后卿伸手,柔声问道。
怀虞眼神呆呆的,看着后卿爽朗清举的笑容,下意识地就把手递了上去,后卿握住她的手,顺势把她从水中抱了出来,怀虞湿漉漉的身子打湿了后卿的衣裳,她颤颤巍巍地摸着后卿的侧脸,神情哀凄。
“我带你回家?”
怀虞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脸上遍布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