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鲛人,遗世而独立;南方有流波,路漫漫难寻兮。
世人皆传,在大荒的最南端,有一座山,叫做流波山,山上面有一座神秘的宫殿,叫做长生殿。
流波山终年积雪,山上面的树木就像是用北极之地的冰晶雕刻出来一样,通体洁白,那里万物失灵,只有最远古的毕方鸟能够飞上山顶。
而流波山上面的长生殿,更是大荒内最让人向往的修仙盛地,长生殿的第一百零八代殿主更是将长生殿的辉煌带到了巅峰。
传闻长生殿殿主后卿凭借一把龙渊平定了八荒四合神、魔、妖的战乱,至此天下三界分明,一片祥和。
但长生殿的四方来贺终止在了五百年前。
五百年前有一条天梯可以通往长生殿,那时候四方百姓都会在每月的十五圆月之日在天梯下供奉香火,但就在五百年前的某一天,这条香火不息的天梯突然断了。
那一日,天地黯然失色,昼夜颠倒,天梯倒的时候就听见‘轰’的一声,万丈粉尘扬起,整座流波山都弥漫着灰褐色的烟雾。
烟雾散去,漫天大雪渐渐覆盖住了长生殿,这场雪,一下就是十年。
十年后,大雪渐消,长生殿也湮灭在了世人的记忆中。
怀虞是一只鲛,无父无母,从生下来就住在北海最深处的海石缝隙中。
鲛五百年成人,五百年分雌雄,可以说,怀虞在她前一千年的岁月里,就像是海底的一抹游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
她成人的那一天,恰巧是鲛人族公主岑姬的成人礼,那一天,四海同庆,十万颗夜明珠在海底齐放光芒,从水晶宫散发出来的亮光灼烧着怀虞的双眼。
怀虞用那刚幻化出来的鱼尾,偷偷往水晶宫上游去,她就看见长相美艳的岑姬坐在白水貂上,身下围满了为她穿衣打扮的珊瑚精。
她用灵力幻出一面水镜,透过镜子,她看见了自己灰扑扑的脸庞,今天是她拥有人形的第一天,怀虞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大概是她在海底深渊呆久了,脸上手上沾满海石上的污垢,她脏兮兮的模样连服侍岑姬的珊瑚精都比不上。
怀虞贪婪地看着高贵美丽的岑姬,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水晶宫突然响起了礼炮,时辰已到,四海的使者都来水晶宫贺寿了。
鲛人王只有岑姬这一位公主,自然是当做海底的珍宝来对待,这一场寿宴,足足摆了六十六日,怀虞每日都从海渊偷偷游上来,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假装自己也参与了这场热闹。
她是在寿宴的最后一天被发现的,那时候她正准备游回海渊,但她无意间的动静打碎了水晶宫外悬挂的夜明珠。
其实这夜明珠原本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在海底,珍珠遍地都是,但这颗被怀虞打碎的夜明珠,偏偏是岑姬寝殿的珠子,今日也是恰巧被鱼精搬了出来放在水晶宫前照亮。
就这样,怀虞被虾兵押着来到了岑姬面前,大概是这段时间这位鲛人公主心情好,她看了一眼怀虞,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是她打碎的,你们就看着惩罚吧,但也别罚的太重了。”
说完这话,她就离开了大殿,怀虞看着她窈窕离开的背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涌现出一丝嫉妒,但很快,她就恢复了平静。
自己本就是微不足道的鲛人,怎么能和岑姬相比呢?
因为岑姬的宽容,她手底下的人对怀虞的惩罚并不重,只是让她去陆地上把昨日夜里上岸吐气产卵的海蚌放入海中。
海蚌每到一段时间,就会疯狂产卵,这个时候他们就需要夜晚的月光精华帮助产卵,也因此,这些产卵的海蚌到了白天因为离开海水太久,没法回到海底。
所以,这就需要白天有人去陆地上捡回这些产卵的海蚌。
之所以说这是惩罚,是因为鲛人在陆地上没有一丝灵力,而且鲛人鱼尾化作人形,鱼尾会承受锥心之痛,相当于鲛人每走一步路,就会被刀子割百道伤口。
怀虞上岸之前并不知道会这样,她在海滩上刚化作人形,就感觉到一阵浓烈的灼烧感从心内传来。
她缓缓起身,就发现自己每走一步路,脚底就好像被刀刃划过一样。
不远处,是正在慢慢吐气的海蚌,正午的阳光强烈刺眼,怀虞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把海蚌从海滩上扔进海中。
过了大半个时辰,海滩上的海蚌还密密麻麻数不胜数,怀虞叹了口气,她现在真的是无比怀念黑漆漆的海渊,最起码,她不用忍受腿上的痛感和长期缺水的灼热。
午时阳光热的不像话,怀虞恍惚间无意识的动用了灵力,一次性把海蚌全部运回了海里。
在幻术结束后,怀虞突然意识到,海底的规矩——鲛人如若在人间动用了灵力,一个月内无法回归海底,她们会变不了鱼尾人身。
阳光越来越强,怀虞只觉得奇怪,明明正午已过,为何她觉得越来越热呢?
她原本就不清醒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到最后,她直接倒在了海边,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海面,水波荡漾,而她的唇角挂着一丝笑容。
怀虞重新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她睁开眼睛,想看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耳边是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她撑着身子,就看见自己身处一个树林里面,头顶是明晃晃的月光,现在还是仲夏,月色分明,地面上一片洁白。
就在她恍惚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你醒了?”
温柔如海底涓涓的暖流,这是怀虞对后卿的第一印象。
她站起身子,就看见一名男子躺在头顶的树枝上,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衫,眉眼清疏,长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来,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从树上扔了一个野果子给她。
“遇见你的时候躺在海边,嘴唇乌青,你难道不知道鲛人不能离开海底吗?你这个小鲛人胆子倒是挺大,竟然敢在陆地上过夜。”
“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怀虞话没问完,但她知道,这个陌生的男人一定知道她想问什么。
他竟然知道自己是鲛人,来历肯定不凡。
怀虞想想自己那时候真的是天真极了,竟然没对后卿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就那样傻乎乎的跟着他,也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
这一晚男人再没有和她说多余的话,只是给了她一个水壶,让她喝完那一罐又苦又恶心的东西。
天一亮,男人就起身走了,怀虞见此,急忙跟上去,也不说话,就跟在他身后。
在走出这片丛林之后,男人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小姑娘,你跟着我干嘛?你该回海底了,你在陆地上呆久了,连我也救不了你。”
听到他说的话,怀虞忍不住说道:“我回不去。”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
后卿听到她说的话,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是我见过混的最惨的鲛人,灵力低微就算了,看你的样子,应该刚化成人形没多久,现下连海底也回不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怀虞。”
“那你就先跟着我吧,等什么时候能回去了再走。”
后卿没问她为什么回不了海底,没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陆地上,他就像是对待世间所有众生一样,给予恻隐,但从不过问他们的苦难。
“对了……我叫后卿。”他回头,淡淡说道。
怀虞刚才大概是在揉脚,蹲着身子,在听到后卿的话后慌张抬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后卿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就想笑。
她的头上还带着几片叶子,眼底是不问世事的清纯,她的眸子是浅褐色,阳光下变成了透明的灰色,一头乌黑的发帘凌乱的散在耳后,长相精致,面容白皙,就像是误入凡间的精灵。
但他的这些情愫很快就消失了,他慢悠悠地走在山林间。
怀虞刚出海,自然是不知道站在眼前的是天地间大名鼎鼎的长生殿后卿上仙,她只觉得这个身穿白衣的男人,就像是谪仙似的,不染凡尘,举动高雅。
她连靠近都是小心安静的,生怕惊扰了天上人。
“小姑娘,明日我要去一趟九重天,你有去处吗?”
又是一个月明星疏的夜晚,后卿躺在树上,慢悠悠地问道,其实他只是随意一问,但在看到怀虞因为无处可去而皱起来的眉头后,他突然开口:“小姑娘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九重天,我带你去吃蟠桃。”
怀虞诧异的抬头:“九重天?”
她从来没听过九重天,在此之前,她对这个世间的知晓,就只有海底和人间。
“去吗?”后卿盯着她,没有解释九重天,只是反问道‘去不去’。
在后卿眼里,世人眼中遥不可及的九重天也不过尔尔,或许还比不上人间的逍遥快活。
鬼使神差的,怀虞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眼中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眉眼淡然谈笑风生的后卿和洒在四海八荒上皎洁无比的月光。
怀虞突然发现,她动用灵力回不了海底,因祸得福,也许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毕竟相思,不如相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