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岭之外,山风很大,雨鹙的长发在风中飞扬着,樨在他身侧总忍不住想用手去抓。
已经走到了这里,苏瞻还是问了最后一次:“你们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也不希望看到好朋友的弟子全栽在九岭里,这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没人理他,过了一会儿,结束感知的雨鹙说道:“这里的结界的确过意,阴阳序列深不可测,看来传说并无夸张。”
被忽略的苏瞻嘴角一抽。
樨问雨鹙:“那你有信心吗?”
雨鹙沉默了一会儿,笃定道“有。”
“好。”樨朗声道,露齿一笑,“那我们就走吧!”
苏瞻还得问问接下来的安排:“等一下,临走前说一声——你们预计什么时候回来?”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雨鹙应声道。
“超过一个月怎么办?”
“那就说明我们死在里面了。”雨鹙决绝说完,远目看向九岭外笼罩的神秘迷雾,他什么也看不透,却能感知到这里的阵法序列。
左手捏了个印,雨鹙凝魂聚气,八道金丝散射而出,各自又茎状连起八圈金丝,无数白色为底,八卦的映象在在手中浮现出来。
“第一重结界顺乾卦构架,乾下乾上,上九,群龙无首。环环相续无穷尽也。脉象五行属金,宜西行。西行六之五,辄转火象,以避其锋。”雨鹙一面感知,一面用罗盘丝推算,然后对樨说出自己的结论。
樨拉起他,对苏瞻一挥手,扶摇缠身腾空飞入了九岭领域。
九岭境内,树木繁茂,云蒸雾绕,气候宜人。按照雨鹙对外围法阵的破解,两人已经穿越了百十个结界。不知怎么,雨鹙忽然察觉到不对,一种不详的感觉油然而生。
樨也觉得不对劲,两人商议几句,决定先休息一会儿。
樨降落下来,挑了一处巨大湖泊的岸边,这结界内的湖面倒映着万里晴空,湖泊边缘又开满了硕大的荷花,整个湖泊五光十色。湖泊面积又大,又氤氲着雾霭,以至于樨即使飞起来极目远眺也望不到边。
这是湖还是海啊,九岭真的容得下这么大的湖泊吗?樨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不禁不安起来。
雨鹙被樨扶持着,看看四下的环境,道:“樨,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的浮气,没有恢复的迹象?”
虽然樨的浮气比雨鹙更多,但一路下来一直使用扶摇,对浮气的消耗也是非常可观的。而且他身为真璞胎,浮气恢复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很多,这么长时间一点恢复都没有他不可能察觉不到。
听到雨鹙这么说,樨担忧道:“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觉得呢。不过我浮气总量大,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事,倒是你还好吗?”
雨鹙在湖边挑了一块平整的大青石坐下,喘了口气:“罗盘丝消耗了不少浮气,我感觉很累,大概在弄清楚这里的阴阳以前都不能再用了。”
“你们纨族的浮气也太少了。”樨焦急地半跪在雨鹙面前,抓住他的手,按住他腕处的脉门,“不行,你的浮气一直在中低水平摆动,这样会影响你的精力和体力的!这下可怎么办,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雨鹙无声地叹了口气,看来他低估了九岭的结界,没想到这里连浮气都无法补充,而秘术传人除了浮气还能剩下什么呢?难怪那些人没有一个能出来,这里果然有无数常理无法设想的事情。
不过现在就着了慌可不行,雨鹙稳住心中的念头,拍拍樨的手安慰道:“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我们既然来到世上最神秘的去处,那就要做好面对一切未知状况的准备。如果九岭这么容易就让我们出入,那我想这里还轮不到我们来探索。”
樨稍有安慰,在雨鹙身边坐下,其实他的情况也不乐观,不然情绪也不至于忽然低落成这样。雨鹙温和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都怪我急于求成,忘了平日里的谨慎,才会把浮气消耗到这个地步都没发觉。眼下不能再用罗盘丝,你也别再用扶摇了。有力气的话,去拾点柴火,我们先想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樨总算得了主意,看到雨鹙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神情,他心里也安顿了不少,便依言去湖边的林子里捡柴火。
他离开以后,不断有乌鸦飞落在雨鹙所在的石头滩上,胆大的甚至直接落在雨鹙附近,歪着头打量他。
这些乌鸦有点不像乌鸦,那种看人的神气,就好像它们也是一群人。雨鹙发觉到乌鸦目光的怪异以后,心里就暗暗吃惊起来。
这群乌鸦中有一只头上有一片雪白的老鸦,看了雨鹙一会儿,亮嗓子叫了一声,众鸦都围上来,石头滩顿时哇声一片。
雨鹙更觉蹊跷,这时樨听到了动静,立刻就赶了回来,见是一伙乌鸦,忙“嘘嘘”地撵它们。白头乌鸦只好带着众鸦离开石头滩,依然不死心地纷纷栖在湖边树木上,不肯离两人太远。樨看见了心里老大不舒服,扔下怀里的柴火,随手拈起一根,用力朝乌鸦丢过去。
被他瞄准的那只乌鸦闪避不及,应声落下,其他乌鸦受了惊,一齐飞上天空。
看着满天飞的乌鸦,樨更烦躁了。
“你们再敢乱看,我就要不客气了!都滚远一点儿!”
他捡起地上那只昏死的乌鸦,往天上一抛:“不准再回来!”
雨鹙坐在青石上,眯起眼看着樨,直觉上他感到不对劲。因此自打樨回来以后,他就没有开口,也不去管那些烦人的乌鸦,只是在边上观察樨的举动。
樨赶走了奇怪的鸦群,回头对雨鹙发牢骚:“那帮乌鸦看人的眼光真讨厌!我最恨被这样窥探!”
看来他也发觉了乌鸦的不正常之处了。
“雨鹙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还得去捡点柴火。”樨说着就准备走。
“站住。”
一直不开口的雨鹙忽然叫住了他,略显低沉的声音让樨心里一虚,故作无谓地回头:“怎么了?”
看到雨鹙那沉静的神情,他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你不是樨。”雨鹙起身道,“你是谁,九岭的人?”
刹那间剑已出鞘,横在樨的颈侧,寒光映照着他的侧脸,利刃几乎要将脆弱的皮肉割开。
“他是假货!”
豁亮的嗓门表明真货也赶到了,只见少年遍体鳞伤,鼻青眼肿地从林中窜出来,举刀便砍。那个“樨”怪笑一声,侧身躲开雨鹙的剑刃,同时闪过樨的刀砍。
樨借着对方躲开的口当,越过去护在雨鹙身前,警惕地瞪着眼前的敌人:“你变成我的样子也就算了,居然先跑回来想骗人!雨鹙你没事吧?”
雨鹙微蹙着眉打量樨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你先看看你自己吧。”
真是佩服樨的折腾能力,这才多久过去,就弄得一身伤。这里又没有物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医治的条件都没有。
樨倒是不在意,抹了一把额头上流下来的血:“不要紧!喂!你!你敢不敢再和我打一架!”
“樨”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樨此刻的狼狈,接着身体一阵波动,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居然化作了雨鹙的样子。
“这是什么秘术?”樨悄声问雨鹙,“还是幻术?”
雨鹙微微摇头,示意自己现在还看不出来,同时拉住樨不让他冲动。
“咯咯咯!吾乃若水境神兽之尊,上古精气所化,乘万亿之法相,承通世之异才,神兽白泽是也!”那“雨鹙”得意洋洋地放声道,“什么秘术,在吾看来不过雕虫小技耳!吾所习之术,乃仙祖亲传法术,岂是小小秘术能来玷污的!”
樨看这个“雨鹙”逐渐得意忘形的脸,忍了忍,最后忍不住,爆笑道:“哈哈哈哈哈!雨鹙你看你那表情!哈哈,真受不了……那副傻样,我不行了……噗哈哈哈哈!”
雨鹙则是一脸生无可恋:“白痴……”
他的形象,还有救吗……
而那只白泽貌似看不出对方在笑话自己一般,居然更加自得起来。
正当场面逐渐控制不住时,一个相对白泽威严了许多的声音从两人一兽头顶传来,响若惊雷:“白泽!做神兽要点脸,主上从未说过汝乃吾等至尊,况且好歹也有一把年纪,怎么在小辈面前如此失态!”
说话者是一只状貌古怪的巨大黑羊,它后背长着一对大翅膀,扇动着保持身体停留在空中,卷起的气流都扑到樨和雨鹙脸上了。这只羊头上只有一个大角,声音大得震耳欲聋,看上去比白泽有神兽范多了。
白泽一听那羊的教训就不高兴了,收起了满脸的自得,对着天上怒道:“獬豸!你他妈仗着比吾年长,就敢这样说教!敢不敢过来与吾大战五百回合,看看究竟谁才是若水境神兽之尊?”
这下子樨就有点不能忍了,这白泽两手叉腰指着天上的獬豸破口大骂也就算了,但问题是他现在还顶着雨鹙的脸,看起来就像个不折不扣的白痴。樨可不容许雨鹙的高大形象被这么玷污,上手一巴掌把白泽打翻在地,回头对生无可恋的雨鹙叫了声“得罪”,然后对白泽施以拳脚。
“啊……啊!饶命!好汉饶命!”
白泽顶着雨鹙的皮相,作卑贱状哀告道。
雨鹙脸皮抽搐。
獬豸终于看不下去了,喝声道:“住手!小辈不得无礼!且听老夫一言。”
樨也真打不下去了,连忙停手抬起头去看獬豸:“你这会说话的赡养又是怎么回事?”
“吾乃伸张正义、审判善恶之兽,獬豸。主上云游期间,吩咐吾与白泽共守若水境。汝虽非吾主上,然表里相近,我观此面上不究汝殴打白泽之罪。”獬豸翅膀一敛,落在樨面前,气浪吹飞了好多轻巧的小石头,“吾且问汝,汝等前来,究竟为何?”
獬豸能判善恶,断真伪,雨鹙认出以后自然不觉得对方话中有假,只是没想到九岭内居然还能见到早已灭绝的上古神兽,这着实让人激动万分。而且听这只獬豸话里的意思,说不定有门摆脱眼前的困境。
在雨鹙沉默地思虑之际,樨回答獬豸道:“我们要找鹓鶵大仙!你这鞋子,知道他在哪里吗?我和我朋友出了点事情,如果你能直接告诉我们就用不着我们麻烦了。”
獬豸本来并不打算理会樨的问题——身为神兽,他虽然吃惊樨和自己主子相同的容貌,但他也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是主人本尊,而作为外来的凡人,原本就该惩处,他对他们如此客气已经是看在主上面上了。
可距离一近,獬豸雪亮的双眼就看破了樨手腕上那鹣鲽镯的伪装,一见那仙器,便大惊失色:“汝……汝如何有此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