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子绝望地蒙住眼睛,但结果她没有等来捆绑自己的恶人,相反是飒飒的风声以及武器相碰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肉体落地的声音接踵而至,呼呼拳风几乎擦着她的头发飞过,之子小心露出一只眼睛,只见那五个蒙面男都倒在了地上,而刚才还被摔得半死不活的樨揉动着手腕。
“你……没事吗?”之子惊讶地打量他,她这才明白樨刚才是为了引诱那帮人放松警惕。
不过,受重伤爬不起来的模样也太逼真了……这么像可真不像是他自己演出来的。
少年转头对她顽皮地一吐舌头:“之子,你可没看起来这么轻,把我压得好苦。”
“你说什么啊,我的实际体重和外观是一致的好吗?”之子见樨还敢做鬼脸,放下心反驳道。
樨微笑着,虽然嘴上和之子扯着毫无意义的淡,他的目光却从未从地面上的五人身上放开。在之子说话的口当,他轻松的神情里多添了一丝担忧,总觉得事情还没结束。
要问为什么这么觉得,那只因为直觉。
“我们快走吧。”樨愈发不安,调整好体内的浮气,就要再一次发动扶摇。
忽然从地上一个蒙面男身上响起一阵嗡鸣,这证实了樨的担忧,他急回头看去,只见一只黑红色的大飞虫从蒙面男体内钻出来。那只虫子看起来像只马蜂,大小和鸵鸟蛋差不多,浑身沾着血浆,不得不抖动膜翅并且用肢体去摩擦它们。血迹异常迅速地消失在马蜂身上,就好像被吸收了一般,随后那只马蜂抖抖翅膀,朝他们飞过来,速度快得像一道暗红色的闪电。
之子尖叫一声,蹲下去抱住脑袋,那马蜂突起腹部顶端的尖刺,瞄准他俩的方向扎下去。
马蜂抵达眼前时已经来不及躲闪,樨在掌心聚起一个风团,和马蜂相撞在一起,昆虫的体液炸得炸得都是,一股恶臭散发出来,被溅到的尸体肉块居然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身后响起之子的尖叫声,他急忙回头,耳边的虫鸣声愈发剧烈,另一只马蜂趁他收拾眼前这只时已经接近了他们。
樨来不及捡起武器,也不敢用秘术贸然攻击,慌忙间,他推开了之子。马蜂朝他脸上撞来,樨在慌忙间直面用手去抵挡,入手的手感和一般的马蜂没什么区别,头部和胸部坚硬如甲壳,而腹部却有几分柔软。
那四片膜翅在空中鼓动得只剩下残影,打在手上比被竹板抽了还疼。
樨把马蜂扑开以后,被惊扰的马蜂便放弃了目标,转而在他手上蛰了一下。一寸长的蜂刺没入掌心,几乎要把手掌对穿,马蜂的肚肠也随着蜂刺扯出,红红黄黄糊了一地。
火辣辣的剧痛之后,手掌乃至整条手臂感觉都失去了知觉,樨痛叫起来,居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看来说马蜂有毒是对的……一部分体液粘在手上,传来被腐蚀的刺痛,像是被烫掉了一层皮。樨想用水冲刷,但是那池水看上去更不干净,索性不去管手里的情况。
蜂刺没了,肚肠扯出来了,马蜂很快就死亡了。可是更大的危险还没有就此消灭,这种马蜂不止一只,从第一只死亡以后,第二只、第三只,乃至十几只几十只都从那五个人体内冒了出来。
“我觉得我眼睛出现幻觉了?”樨忍痛把蜂刺拔出来,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巨大马蜂,恍恍惚惚地对之子说。
之子看到樨红肿成一团的手,脸色都变了:“你的手掌!”
“没关系,会消肿的。”樨安慰地挤出一点笑意,不过这很勉强,而且毫无作用。他用三爻龙挂把马蜂暂时抵挡在外面,严肃地看着之子,“之子,我刚才是开玩笑的,这不是幻觉。一会儿我困住它们,你快点离开这里。”
“不行!”之子想都不想就否决了樨的想法,“我不能丢下你。”
“你不用担心我,我是秘术传人,有能力逃出来,可是你不行。”樨郑重地直视之子的双眼,似乎要传达他的决心,“之子,这些事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你出事。求你了,听我的吧。”
“你……”之子抽了口气,嘴唇颤抖着,说不出更多话来。她想反驳他,可是她现在除了会拖累他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她多恨自己不是秘术传人,也没一技傍身,在这种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
最终之子也只能含着眼泪答应樨的请求。
樨松了口气,又对她笑了笑,龙挂在浮气减少以后风力减弱,几只马蜂找到漏洞钻了进来。少年三两步退到水边,尽量离之子远远的,然后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利用风将飞虫困住,只不过这次困的是大得能吃人的马蜂。
经历许多事故以后樨对气流的控制能力强了很多,十几只马蜂挤在一起空间越小反而越无力突破出去,樨回头用星吐打飞两只冲向之子的马蜂,对她喊道:“快走!我掩护你!”
“我回玥族求救,你一定要撑住!”
之子握紧拳,用生平最快的速度逃离这片废弃的园地,每当她听见嗡鸣声离自己越来越近时,都会感觉到一团气流在耳边炸开,随后马蜂的体液就会溅得到处都是。但是没有哪怕一滴沾上她的身体,那些红黄色的黏液都在朝向她时被看不见的气流吹散,滴落在地上、草上和树上。
目送之子越跑越远,樨感觉自己的半个身体都麻木了,脑内一阵钝痛袭来。他逐渐看不清之子的背影,这很反常,身为箭术高手他的视力绝对是一流的,显然马蜂的毒素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神经。
一只马蜂朝着樨的脸飞下来,樨下意识后退一步,结果他忘记自己是站在水边,脚下踩空滑落下去。断绝了浮气连接,受困的马蜂纷纷脱身,在水面上空盘旋不去。
樨在水里挣扎了几下,但是蜂毒让半边身体都迟钝起来,连带着游泳技巧也变差了。他呛了一口充满水藻、细菌、虫子和恶臭味的绿色积水,被这种恶心刺激得直扑腾,好容易从水下露出脸,外面又全是马蜂。樨也顾不上脏臭,一头又扎回水里,躲避马蜂的攻击。
樨本打算在水里尝试凝魂聚气,但是没等他集中精力,上面掉下一块石头,砸在了他的脑袋上。只怪这么脏的水樨没敢睁眼,一点没察觉上面的袭击,就算水的阻力不小,但石头的分量和力度还是很大,这么一砸樨干脆昏死过去。
失去直觉以后,整个人很快就浮出了水边,头朝下像一具浮尸。
他没看到的是,那些肆虐的马蜂已经安静下来,它们降落在地面上爬来爬去,围在五个蒙面男身上啖食他们的身体,尖锐的咀嚼式口器在撕扯软组织时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碰撞声。而抛下石头的人走到水池边,扔出一段绳索像打捞尸体一样把他拖上案,那个人穿着斗篷,连脸庞都掩在阴影之下,看不清容貌,却能从其身形上判断这是个女性。
她俯身检查樨的后脑,那块石头算是钝器,可不要就这样把他活活砸死为好。不过还好没有流血,只是肿起了一片,没有生命危险。那少女摸摸樨的后脑,帮他翻了个身,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抬手为他擦去了脸上的水渍。
她刚要缩回手,就有一只手以更快的速度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的力道很大,完全不像一个精神恍惚的人能使出的。少女没想到这金发少年居然还有意识,急忙想要抽回手,她看到少年睁开了那对幽绿色的眼睛,冷冷的,带着怒火瞪着她。
分明意识还在有无间徘徊,在瞪住一个人时,依然带有一种淡淡的压迫感。少女被这么一刺激,不知哪来的力气,总算挣脱出来,因为惯性还后退了两步。
他吃力地翻了个身,摇摇晃晃从地上爬起来,用骨裂的手撑着膝盖,总算站稳了脚跟。被蛰的是那只完好的手臂,已经抬不起来,而另一只手臂骨裂严重,现在看上来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威胁。更何况他腰上还有锁灵石带来的伤口,到现在都还在流血,身上更是诸多摔伤,刚才还被石头砸了后脑,可能连人影都看不清楚。
少女很快又放下心来,不要说用马蜂,就算单凭武术她也能解决这个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少年。
几个呼吸间,樨调整好了浮气,现在以他的状态想用扶摇脱身是不可能的,想活着离开要么击败对方,要么等之子的救援赶过来。可是玥族真的会来吗?他很怀疑。
就像曾经所说的那样,有时候,他只能靠自己。
樨勉力露出一个微笑,扶着断墙站好,丝丝缕缕的浮气在他指间流窜。少女看着他的手,估测着那是巽象的那种秘术,不料樨瞬间就出手了,是三爻风破阵,速度奇快地飞向她……的身侧。
他基本没法定位她的位置,少女心想,这也是她现在一点都不紧张的原因。
她主动出击,因为毒素变得迟钝的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她稍抬一脚就把他踢回水里,激起大片水花。
樨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好容易扒住岸,探出头喘了两口气,就又被按回了水中,再次呛水。
愤怒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索性松开了支持自己的那只手,任由自己被按进水里。浮气在水中搅动,以少年为中心逆时针旋转,如同一个漩涡。随着气流的增大,水流甚至被带到了空中,形成了一个真正的水龙卷。
少女不禁后退两步,只见水流中央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忽然浮气大增,整个龙吸水从中间破开,一池绿水炸开来,溅得到处都是。马蜂被惊动起来,又开始狂躁不安地四处飞舞,少女只好再度洒下某种药粉,吸引马蜂的注意,顺便再给自己多涂抹一些驱虫的药物。
那少年落到地面,在被马蜂咬得支离破碎的尸堆里滚了一圈,沾了一身黏液和血污,不过手里总算有了武器。他反握住那把匕首,狠心刺入了被马蜂蛰过的手掌,血液在匕首拔出的瞬间更多地冒出。
麻木中终于有了同感,这不知道算不算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樨没有犹豫,那只匕首刺进了手臂,痛觉刺激得他终于有了知觉。少女一拳正中他腹部时,他甚至能勉强用这只沾满血的手接下她的拳头。
一种不祥感从心底升腾,少女发现自己又一次无法挣脱少年的桎梏,随即带着怒火的一拳正面袭来,没有朝向她的面孔,而是心口。樨的出拳速度快得少女根本没反应过来,在她因为一记重拳而喘不上气来时,也听樨手臂发出清脆的声响。
多灾多难的手臂,终于,骨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