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地,天空被一束强烈得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电光撕裂,天电从一个点蔓延至整片天空,也照亮了漆黑的海水。巨浪层层朝船的方向拍打过来,借着这短暂的一道电光,乞烛看见,一条大蛇形状的海怪身体卷成圆形,在船身周围盘绕一圈,并且包围圈越来越小。
闪电稍纵即逝,很快一切又回到了黑暗中,雷鸣乍响,震耳欲聋,像是无形的大手从头顶压下,让人一时透不过起来。
乞烛心下已有了盘算,虽然这种场面不多见,但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惜好不容易召集了本届全员天才,出一趟海顺便观察他们面对各种情况的表现,居然出现了这种事情。这个级别的海怪,可不是说遇见就能遇见的。
又是一道闪电,只见那海怪的脊背已经露出水面,荆棘一样的背刺青黑如毒物,在水中耐心地、慢慢地游动着。包围圈更小了一分,托它的福船身现在很不平稳,几乎马上就要下陷到它形成的漩涡中去。
当惊雷再度炸响的瞬间,天空开始下雨,每一滴雨水都带着要把船身打穿的狠劲打下来,南瓜花灯在****中岌岌可危。
但是忽然,乞烛发现花灯不再晃了,只见雨鹙站在花灯边,空竹丝把花灯固定住,照明丝代替花灯照明。雨鹙就站在那里仰头看他,他脸上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担心,只是紧握着身边樨的手腕,神情冷静得让人感动。
至于樨——他可真丢人,居然不停地在抹脸,原来是雨水太大阻挡了他的视线,乞烛刚开始居然还以为他被吓哭了!樨在光照下对他做出安心的手势,好像他一出事情他就会赶过来。
乞烛心里一暖,至少两个重点培养对象还算争气,遇到这种事情没有没吓傻。
他知道他们其实很紧张,可是现在除了做好弟子该做的事情,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乞烛在黑暗中低笑两声,耳边传来海怪出水的水花声,海水突兀地向他身边爆来。
他唇角再次露出漫不经心的微笑:“至少,让我在徒儿面前立点儿威,最近实在太没威信了,小子们都要蹬鼻子上脸了……”
昂——
龙吟在耳边响起,带着强大的冲击力,乞烛感觉连身下的桅杆都在颤抖,他也感觉自己有种要被离心力推出去的感觉。这一吼就像是强力洗涤剂,把脑海中其他声音全部消除,只留下龙吟的回响不断震荡。
乞烛陷入暂时的失聪,可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恐惧,反而带上了偌大的兴奋。闪电的强光照亮了他眼前昂起的巨大龙首,他清晰地看到了海怪口中密集的锯齿和灰白的舌头。腥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乞烛抬手扬起一道水光,在暴雨中这水光并不明显,然而海怪的脑袋猛地后仰,伸出水面的半截身子栽进水中。
乞烛面无表情地看着被水弹打进水里的海怪,随意往甲板上瞥了一眼,赤尨用藤蔓固定了樨和雨鹙,而另一颗龙头,扭过脖颈往他们方向咬去。
乞烛连忙咬破舌尖,吐出一股血雾,一声嘶吼从雾中传出,整片海域都为之颤抖起来。海怪也战栗了,停止了扑咬的动作,扭头朝血雾看去。
一只漆黑的巨爪从血雾中探出,雾气随着巨爪上的兽毛拉出细丝,慢慢染上浓重如墨的黑色,酷似雄狮的身影从雾中勾勒出来,一对猩红的兽清晰可见,散发着阴冷肃杀的气息。
上古神兽,龙子狻猊。
樨和雨鹙惊呆地注视着这只狻猊,没想到那在乞烛后背上的纹身,居然和如此可怖的神兽有关。即使狻猊什么也没做,他们也感受到了无可违逆的强大压力。
一时间空气凝滞得要让人窒息。
狻猊朝海怪怒吼一声,扑上去用两只巨爪搂住它的脖颈,张口咬了下去。锋利的牙齿嵌入皮肉,流出的血液竟是美丽的钴蓝色,淌到甲板上,被暴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另一颗头从被乞烛的坎象秘术中缓过来,重新从水里窜出,被乞烛的六爻同化消融的伤口黏连着皮肉,钴蓝色的血液满嘴横流。它被乞烛对它造成的伤害激怒了,情绪影响着当前的天气,厚厚的云层布满电网。
一道天电落下来,尽管瞄准的是乞烛,但一旦击中连同船身也会遭殃。自己所有重要的东西都在这条船上,乞烛自然不会让它得逞,但是坎象秘术在这种时候难起作用,六爻也需要时间聚气,这种时候就只能靠他的第二秘术了。
耀眼的雷光从天而降,带着高屋建瓴般不可破之势,无声落在乞烛身上。大船在惊涛骇浪中飘荡摇曳,没有丝毫电气泄出,雷电像是受到了什么约束,全部收入乞烛体内。
海怪意外地看着乞烛,它不敢相信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不仅能召唤出神兽,还可以使用两种秘术。它惊疑不定地嘶吼着,另一颗头也挣脱了狻猊的撕咬,钻进水中。
海怪没有离开,它盯上猎物以后是死也不会放弃的,尽管被乞烛的秘术惊吓到,它也依然盘旋在船底,像是食腐动物追随着将死之物阴魂不散。但是天气已经开始好转,船只平静了许多,赤尨也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乞烛,速战速决吧。”赤尨虚弱地睨着乞烛的侧影,低声道,“这艘船经不起这么折腾,你给我使出全力赶紧解决它,不管用什么手段。”
赤尨这么轻的声音,真难为乞烛居然听得清清楚楚,轻笑一声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会证明它现在退缩是致命错误。”
说着,他一手撑住船舷,翻身从船上跳了下去,连一个水花都没有,就被海水吞没了。
“我去!乞烛找死啊!”樨见状拼命挣扎起来,就算乞烛是坎象传人,也不能下水和海怪硬拼啊!
他用风刃切断了赤尨的藤蔓,刚要追上去却被雨鹙一把抓住。
“你干嘛?”
樨对雨鹙吼道,他力道很大,雨鹙感觉自己手腕一痛,但好歹忍住了,反手把他按在舱门上,喝道:“你清醒点,你能过去做什么?”
“我……”
樨一下子噎住了,他确实什么也做不了,如果连乞烛的坎象都没用,那他的巽象不是更加没用吗?
“我知道你担心他,但是这种时候我们只能相信他自己能搞定,他好歹是你我的师父。”雨鹙紧盯着樨的双眼,“那是他的选择,他比现在的你要冷静多了,他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现在,请你不要让他分心了知道吗?”
樨扭头看看海面,又看向雨鹙,终于冷静下来,喘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刚才是我不好,我一着急就想冲过去。”
雨鹙见他冷静了,松开手退到一边,忽然船身侧面冲起一道巨浪,险些把船整个掀翻,甲板倾斜到四十五度以上,樨脚下一滑朝着船舷滑去。
“所以说你干嘛挣断我的藤蔓?”赤尨无语地重新甩了一条过去,樨凌空接住,总算稳住了身形。
而从水中一飞冲天的,果然又是那是海怪,天太黑根本看不清乞烛在那里,只看到狻猊在另一侧怒吼。
“应该是乞烛用震象逼海怪出来了。”赤尨淡定地猜测道。
他很快就受到了来自身边两个少年的目光,懒洋洋扭头白了他们一眼:“干嘛那样看我,他第二秘术的事情我也知道。”
既然乞烛没有瞒赤尨,想来他得到了乞烛的信任,雨鹙没有多言,还是看看乞烛的情况要紧。
那海怪不再去管乞烛和狻猊,昂头缠上了船身,另一颗脑袋咬住了船舱。
樨单手抓住藤蔓,另一只手聚气使出风破阵,那海怪目标太大,想不中都难,甚至因为距离太近樨差点把自己也给弄伤了。
他感觉有什么黏湿的东西飞到了脸上,捏起一看原来是一串细鳞,在抬头去看那海怪,它脖子上有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液不断往外渗出,显然是巽象导致。但是这伤口看着严重,海怪却根本不以为意,依旧坚持着对船舱的执着。
这海怪有两个脑袋,该不会是打算拿这颗脑袋来换他们一船的人吧?
该死,它学聪明了!
之前吸引它的注意力,就是不希望它去攻击船只,结果现在倒好,到时候他们的损失绝对更惨重啊。
樨没想这么多,他只知道大事不妙,必须马上铲除眼前的祸患,一个三爻算什么,他一连三招风破阵,专门朝着同一个地方攻击。终于海怪受不了了,拖着半边都露出骨骼的脑袋离开了船舱。
船舱是金属制的,都快被海怪给咬穿了,樨看了就觉得又心疼又恼怒。
这时候,船舷另一边又是哗啦一声水响,乞烛跳上船,踩着滑溜溜的甲板一举跳上海怪的头顶。海怪一边吼叫,一边乱甩脑袋,蓝血甩得到处都是,乞烛在上面都撞上好几次障碍物了。
这只蛇形海怪的两端都是脑袋,状似龙头,约四十来米长,现在一颗头已经被狻猊拖住,而海怪的体长在缠住船身后已经没有余地,想要对付另一颗头能有足够的时间聚气。
乞烛这么想的时候,已经完成了手上坎象浮气的凝聚和缔造,六爻需要更多的聚合时间,这样才能保证大量的浮气维持平衡,不至于在攻击敌人之前就自行消散。
一朵水花在他掌心绽放,花瓣被拉得老长,极速转化为透明的触手,绕过一切障碍,缠上海怪的头部,如同巨网网住怪物的头颅。水的本质在乞烛手中发生了变化,它变得像绳索一样柔韧,像刀片一样锋利,在乞烛凝合海量浮气狠狠握拳的同时收紧,将海怪的脑袋勒得爆开,钴蓝色的血和脑浆溅得到处都是。这就是能够超越秘术属性之上的六爻级别,也是无数秘术传人穷极一生都达不到的所谓终点。
啪嗒。
海怪肉块落地的同时,乞烛也掉了下去,半张脸砸在甲板上,被染成了浅蓝色。
海味的腥气令人作呕,樨捂住了鼻子,跑去把乞烛扶起来,相比之下属于人的血腥味居然好闻许多。
等等,人血?
樨朝乞烛看了一眼,只见他手臂外侧的衣服被撕烂了,皮肤上一排锯齿咬痕,刚才泡了海水不明显,现在出水久了,血又流了下来。
“乞烛,你……”
“没事,你这么关心为师,为师就心满意足了。”乞烛以手抚膺,老怀大慰,那一脸没心没肺的笑容好像在表明自己真的没关系。
狻猊感觉到乞烛受了伤,加紧了攻势,它好歹也是龙子神兽,虽然没有被完全召唤出来,但对付一颗脑袋还是可以的。也幸亏海怪不敢拿两颗头面对它,不然首尾一下子缠上去也够呛。
两只巨兽在海里掀起惊涛骇浪,船都被推出了老远,最终狻猊扭断了海怪粗壮的脖颈,叼着那颗马车大小的脑袋回到船边。失去两颗脑袋的海怪还没死透,兀自在水里挣扎,层层浪花拍打在船上,然而周围确乎已然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