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的钝痛让樨从昏睡中慢慢恢复了神智。
他睁开眼，迷茫地看了一眼身边的蝴蝶，不知道为什么，身处陌生的环境中，却丝毫没有防范的意识。
他在昏睡的时候做了一些梦，有关于小时候和老板娘姐姐一起生活的，也有和雨鹙待在一起的，但不知为何，梦与梦的间隙中，他总是看到一些黑暗的影像。那些影像如此模糊，以至于苏醒的瞬间就忘记得差不多了，可就是这个原因，让他更加在意起来了。
也许只是一个梦。樨心想道，他支起身子，下意识摸向后脑，发现头部已经被包扎了起来，刚才居然没有注意到。
蝴蝶坐在他身边，外骨骼光可鉴人，几乎见不到鳞粉。对樨来说，蝴蝶是否出于睡眠状态他是看不出来的，因为他们没有眼皮，无法闭上眼睛。不过此刻蝴蝶对他的苏醒毫无反应，姑且当他是睡着了吧。
再然后樨发现身体也被清洗过了，穿着用花瓣和树叶缝纫起来的衣服，看上去脆弱得可怜。身上的伤口上也妥善地敷了药，用叶子贴起来。
这个峡谷的植物都异常巨大，可以适应蝴蝶化人的生活，同样也能给他生活上的便利。
正在樨趴在叶子上查看自己衣服的牢固程度时，在一边睡觉的蝴蝶也苏醒了。
“别动，这身叶子是临时缝起来的，没有经过处理，很容易坏掉。”蝴蝶一醒来就阻止樨破坏自己的劳动成果。
樨哦了一声，然后分了神手下就没有轻重，把叶子衣给扯破了一个大口子。
蝴蝶崩溃地抱着脑袋，他搞不懂这个人类为什么只要在清醒状态下就会不断给自己制造麻烦。
“抱歉。”樨可惜地说，他其实觉得这身叶子衣针脚还挺好看，丝线是桑皮线，掩藏在层层树叶之下，一点都看不出来。如果这是蝴蝶亲手做的，那他不得不说手艺还挺好。
那么大概还是挺费心的。
蝴蝶一挥手：“算了，就当是我自寻烦恼吧。”
樨耸耸肩，接过了这个话题，他想大概是蝴蝶帮自己处理伤口的时候脱了衣服，而后觉得太脏了就不要了。这无所谓，重要的是另一件事情。
“那些人呢？那些追我的人怎么样了？”
他紧张地问，刚才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离象传人和瘦子，让他更加在意起来。如果让他们有机会逃走，以后一定还会追来的，那时候能不能从他们手里逃出来就不知道了。
蝴蝶被他感染得跟着紧张起来，极快地回答道：“他们被我的族人抓起来了，现在应该在族地里。你、你想去看看的话……”
“我要去！”樨从叶子上一跃而起，头脑一晕，蝴蝶忙扶住了他。
蝴蝶迟疑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安置在这里吗？如果你明白，也许不会这么说了。”
樨耐心有限：“为什么？”
这种爽快的不思考行为让蝴蝶噎了一下，转念一想这人好像就是这种德行，只好解释道：“虽然是你救了我们的峡谷，但是我的族人对你的态度还是不太友好，我想要救你，就只能让你呆在这里。坦白说吧，这个山洞就像是我的秘密基地一样，我的族人并不清楚这个地方，所以你才能在这里睡个好觉。”
樨明白了蝴蝶的意思，沉默下去，这让蝴蝶有些担心，好歹樨也是救了峡谷一次的人，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希望让樨认为他们蝴蝶化人是这样忘恩负义。
蝴蝶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不料樨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偷偷过去看看。我一定要确认一下才能安心。”
“你……”
“我走了。”
樨不容蝴蝶说什么，走到了洞口，这山洞在一片悬崖之下，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因此不用担心野兽袭击，安全而清凉。
他站在洞口，就能看清峡谷大部分景色，也能够看到远处林海中若隐若现的一些蓝影。
那是蝴蝶的族人。
樨纵身跳下山洞，钻进树丛，匍匐着朝那些蝴蝶化人的方向爬去。蝴蝶不放心地跟了上去，但是樨看一眼他那对亮闪闪的蓝色蝶翼，就做手势让他回去。
蝴蝶执意跟着，樨也没办法，索性不去理会，潜行到蝴蝶化人下方，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族地。
只见十几只蓝色的大蝴蝶倒挂在树枝上，翅膀收敛着，看样子正在休息，还有无数小蝴蝶，密密麻麻地把整棵树都覆盖成五彩斑斓的颜色。这对于蝴蝶爱好者来说是完美的艺术品，可对于密集恐惧症患者而言就是噩梦一场了。
幸好，樨不是此两者中的任何一个，他的视线在这片树林扫来扫去，搜寻着那个离象传人和瘦子的踪影。
忽然，他感受到了蝴蝶化人的骚动，出于心虚立刻警觉起来。被惊动的蝴蝶飞上天空，让他惊讶的是原来峡谷的蝴蝶多得几乎可以遮蔽天空。其中那种蓝色的蝴蝶只有几十只，拥有着对蝶群的掌控权，它们在天空中飞舞着，盘旋在樨上空。
被发现了吗？
樨掌底出汗，这些蝴蝶对自己的态度谈不上友好，若是被发现，恐怕会引起他们的误会，那样的话一场战斗在所难免。
这些蝴蝶大概会首先利用飓风让他显形，然后再进行打击，因为那种奇特的幽火对峡谷的杀伤力是无差别的，他们应该会投鼠忌器。如果是这样，那么他就要做好准备，在飓风后迅速出击，反过来压制这些蝴蝶化人。
算盘打得很好，飓风也如他所想疯狂刮下来，樨半支起身体，做出随时暴起的准备。
紧接着，他感到身后一股飓风，两股气流相碰在一起，自然是弱的一方被压制住，一道蓝影从树丛里冲了出来，在空中展开蝶翼，阳光落在他的翅膀上，那抹蓝纯粹地闪耀着。
“胡世木，原来是你？”
一只蝴蝶叫道，他即刻放松下来，抱着手臂退到一边。
胡世木没有说话，樨在底下看得很清楚，他的姿态坦然，甚至有意施展蝶翼的耀眼，这是为了掩护自己吗？他心里有些感动。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还有，那个金毛小鬼呢？”族人问胡世木。
胡世木沉默了一回儿：“跑了。”
“跑了？哼，跑了也好，任何人族都不该涉足我们的峡谷。”
胡世木忍不住了：“但是他救了我们！当时要不是那场雨……”
“那场雨是他下的吗？要不是因为他跑进来，也不会有人想要纵火烧我们，这场火灾才是他导致的，你居然还觉得我们有必要感激他，你脑子进水了吗？”
“对！他脑子就是进水了，所以下雨的时候才会待在雨里！”
面对忽然的人声，蝴蝶们警惕起来，蝶群飞舞得更加混乱了。
胡世木惊讶地低下头，只见樨从树丛里钻了出来，顺手拈去头顶的几片树叶，然后拍拍身上的衣服，站到了他下方。
“是那个金毛小子，他居然还没走！”
“胡世木骗了我们！”
“别动，让我用幽火杀了他！”
胡世木连忙垂下翅膀护住樨：“且慢！”
“胡世木，你谎称他已经离开，现在又包庇他，到底是什么居心？”族人气愤地对胡世木大叫。
胡世木刚要辩解，樨就从他翅膀下钻出来：“正常的蝴蝶会像你们那样躲雨，但是他却执意要在雨中看我和那些人打完。你们袖手旁观，他出手帮了我，在你们看来，确实是脑子进水了没错吧？但是你们觉得我会怎么想？”
“少说废话！”
蝴蝶说着就扇起飓风，伴随着幽蓝的鬼火，顺着气流焚烧过去。
樨从来不畏惧和同性质能力的存在较量，当即避开了幽火，回敬一招四爻群星吐息。空气爆裂开来，喷溅得幽火到处都是，所到之处，生命全部荒芜。
“你！”
“我早该认同那句话，任何种族都有异类，任何种族都不应当一视同仁，只要拥有灵魂，就存在贵贱之分。”樨说着，已经站在胡世木身前，“而现在，我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为我所认同的灵魂说话而已。”
胡世木担心地扯了他一把：“你别把事情激化了，我救你只是因为觉得你人不坏，可没说是因为不知道那场大火不是你导致的。你现在和我的族人变成敌人，对你我没有好处。”
“……你说得对。”
樨在手中聚气，气旋包裹着那些幽火，风井云吞稍微试压，就把那几团幽火熄灭了。
纵使是那些管管更像蝴蝶的蝴蝶化人，也能从他们脸上发现明显的吃惊来。
诚然这不是他们全力一击的效果，但是能这样轻易熄灭幽火，也证明了樨并非等闲之辈。比起昨晚大雨下和离象传人的互啄，此时的樨更有气势，所带来的威慑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他这么做也是在告诉他们，彼此能力相似，谁也讨不到好，如果真的发生激烈的打斗，最受伤害的肯定还是峡谷。认识到这一点，蝴蝶们就不愿意再动手了。
樨收敛了浮气，目光转向被捆绑在树下的两个人，看了一眼用来束缚手脚的藤蔓，暗自摇头。也幸亏离象传人还没醒，否则这点树藤怎么可能困得住他？瘦子倒不用说了，被胡世木的鳞粉伤害腐蚀，现在只是个废物而已。除非有像傀儡大师梦之月汶那样的本事，否则谁也没法让他动起来。
这么一想，只要把离象传人解决掉，那他也就没有再在这里待下去的必要，和蝴蝶间也不存在矛盾了。
樨无视了周围的蝴蝶化人，走近那个离象传人，有几只蝴蝶想要阻止，被其他族人拦住了。
也许是感觉到危险的靠近，离象传人醒了过来，一眼看见樨的脸，下意识想要动弹，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他连忙凝魂聚气，想要先烧断藤蔓，可樨的动作比他更快，指间凝起细小的风刃，毫不犹豫地切断了离象传人的颈侧动脉。
鲜血喷溅，樨手刃同族的行为让蝴蝶化人议论纷纷，这个少年原来根本不像看上去那样纯良无害，他甚至可以当着异族的面如此迅速准确地杀死自己的同胞。
唯独胡世木注视着樨身侧颤抖的另一只手，他下意识上前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樨回头看他一眼，抿唇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有事。”胡世木低声说，“我可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我不是第一次了，没关系的。”
樨很快掩藏好心情，挑了挑眉：“倒是你，如果再和我亲近下去，就要变成全族公敌了哦。”
胡世木见他不肯显露心情，也没有多言，松手退到一边。
樨回身环顾大大小小的蝴蝶，他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族群的认知已经远远不止那只邮差蝴蝶那么简单，这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如此多的同一异族。此刻他不知道，如果遇到了鲛人中存在的所谓异类，他又是否能够像当时那样毫不犹豫地下手杀害。
就如同现在这样，只有切身体会到了，才能真正理解和接受一个观念，从而做出符合自己心情的行为。那么，一切就顺其自然吧，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自有说法。
***
别连循着痕迹来到了一处湖边，这个湖在涫城非常有名，他也知道旁边的峡谷是鲜有人知的蝴蝶谷。
湖畔有许多打斗痕迹，还有几具尸体，别连认出其中两个，一个是红衣女人，还有一个是驱尸老头。
他蹲下身检查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看向了那个峡谷。
如果判断没错，樨就在那里面。
他不禁为樨捏了把汗，那个蝴蝶谷里生活着一种非常稀有的蝴蝶，能够引发飓风和幽冥之火，被炼丹师称为“靛彩幽火蝶”。这种蝴蝶的蝶翼早年受到炼丹师的追捧，招致杀身之祸，因此对人族怀有很大敌意。如果樨误入其中，只怕是……
不，他应该相信，在碧连天没有任何痕迹的人，是不会因为区区靛彩幽火蝶而遇难的。
别连自己自由出入蝴蝶谷，轻而易举找到了那些蝴蝶的栖息地，看到无数蝴蝶形成的风暴，就猜想是樨引起了什么乱子。他接近过去，只见樨拍了拍其中一只蝴蝶的肩膀：“胡世木，你的名字我记住了。”
他说着，抬脚准备离开。
别连显露身形：“樨。”
樨露出意外的神色：“别连？你怎么在这里？难道你是——”
“你认识别先生？”蝴蝶们狐疑地说。
别连知道解释起来又要花时间，索性拉住樨，让他跟着自己离开这里。
胡世木注视两人的背影，低语道：“樨，你的名字我也记住了。”
跟着别连一路离开了峡谷，樨一眼看到了湖畔的狼藉，焦痕，血迹，还有一些木料和武器残骸。奇怪的是，这里并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这里发生了什么？是你和那些人打了起来？”樨不安地回头，别连神色镇定地望着他，没有回应。
在他赶到的时候，将军府的人已经全军覆没，这就是他们没有能够通报的原因。而枫令落的手下也死了两个，为了不让樨多想，他就把尸体全部沉入湖底。此时的现场，已经经过了整理。
果然，樨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有发现什么，还以为别连就是那些人口中的追兵，看来他们力不能敌，已经逃走了。
“我们回去吧，晚了公主会着急的。”
看着樨不明就里的模样，别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小子一定是误会了什么，不过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想着别筵让自己做的事情，摇头道：“先不回去，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