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一直很奇怪,施蛊人究竟是如何控制蛊虫的。”
雨鹙忽然说道。
樨回忆先前的情况,都没有看到施蛊人,蛊虫就能有条不紊地攻击他们,这次也是很有计划性,却依然看不到施蛊人出面。两年前半步玉娘在他体内下蛊,情况紧急也没发现她是怎么控蛊的。但无论如何,现在想这个真的有意义吗?
“一开始,我以为是声音,笛子或箫都是很常见的控蛊乐器,但是这显然是荒唐的。现在我才发现,这种蛊的控制手法,原来是气味。”
雨鹙自顾自说下去:“这也是,为什么要在腐尸里下蛊的原因,因为那股腐臭味,会掩盖住原本的味道。而在水中这种味道扩散不明显,不足以驱动休眠中的蛊,所以樨才可以平安无事。”
“啊?你在说什么啊?那么那些拽我的腐尸怎么解释?”樨觉得雨鹙在胡说。
“你还不明白吗,实际上施蛊人下了两种蛊。”
雨鹙冷冷地笑了:“肉虫和毛发是分开的两种蛊,前者靠的是气味,而后者,才是利用特殊的声波。袭击你的腐尸里只存在第二种蛊,但是在水下很难听到那种波动,所以我们才忽略了这一点。在准备利用腐尸围杀的时候,就利用声音控制毛发,”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设计,大概是为了此刻吧?”雨鹙撑开了刚才用来遮挡尸块的伞,樨这时候抬头去看伞底,倒抽了一口气,只见伞里面贴满了引燃符。
雨鹙揭下一张,扔进了面前的麦田,随着阴阳气的改变,引燃符在十秒后自动燃烧起来,火势很旺盛。在火光的照耀下,樨愕然发现,那些小麦即使是在光照下,也是一片漆黑,而随着火焰燃烧,黑色自行褪去,露出原本的金黄。
空气中产生了一股异味,黑乎乎的毛发在田间疯狂游走!
“故意空出一个缺口让我们钻,打算利用眊蛊杀害我们,不觉得这个计划拙劣得连小孩子都骗不了吗?”
雨鹙对着眼前的田野说道,另一只手拉住樨,一步步走下田野,那些眊蛊为了躲避高温都散到了周围,被火烧过的地方干净安全。他目不斜视地走进麦田,撑开的伞被几十张符纸引燃,樨用气流保持火焰燃烧的方向,在焰心下的他们带并不难受。火势越发大了起来,当雨鹙和樨走到麦田中心时,整个田野都燃烧起来,耀眼的光芒似乎要把黑夜照亮为白昼。
中心无火的区域里,一个人从麦子间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横笛,阴沉着脸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
“你居然潜伏在田里?”樨意外地看着那个人,可以肯定他就是施蛊人。
施蛊人长吐出一口气,皱了皱眉,道:“没想到你居然察觉到了。好吧,我投降,是我输了,我没想到你居然用火攻。”
“是你的计划本身的缺陷,不是我的原因。”雨鹙面无表情地注视眼前的人,“现在不是你围我,而是我围你。”
“喂!浮月怎么样了?”
樨上前一步问道。
“他吗?他被困在东边的林子里,不过不用担心,他死不了。”施蛊人随意地回答一句,继续盯着雨鹙,追问道,“我猜你知道的事情还不止这些,告诉我,你还发现了什么?”
雨鹙笑了一下,抬起手当着施蛊人的面凝魂聚气,一股股半透明的长丝在他手里凝合,然后一把夺过了施蛊人的横笛。
“当然,在你没有威胁以后,我会一一告诉你。”
空竹丝自行把施蛊人手脚捆住,那人没有反抗,任由雨鹙把自己俘虏。
雨鹙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总觉得这个人这么镇定的样子很有猫腻,莫非这个人是抱着必死觉悟来这里的吗,是否要查看他口中含有毒药?
施蛊人紧盯着雨鹙的双眼,像是想从那对漆黑如点墨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来,但实际上他是在借助这个角度来观察火势,一见火势变小,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冷笑。只可惜火光照明局限性很大,雨鹙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上前准备检查他口腔里是否藏有毒药。
站到跟前,雨鹙发现施蛊人眸光一闪,暗道不妙,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见那人噘起嘴巴,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随后身后的樨就应和般发出扑通一声。雨鹙急回头一看,只见樨满脸痛苦地跪在地上,两只手勒着自己的腹部,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状态甚至无法维持他的秘术,没了大风助威,火势持续减弱,基本上不会对无火区造成威胁。
糟了,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樨肚子里有蛊!
一定是溺水的时候,呛水带进肚子里的!
雨鹙感觉施蛊人趁机暴起,往自己腹部一顶,接着他就被拱倒在地,跌撞在樨身上。这一顶对三施蛊人而言可谓孤注一掷,用尽了所有力气,雨鹙也够呛,屈着身子使不上劲来。
施蛊人扑出身体压在雨鹙身上,伸嘴叼出雨鹙腰间的解腕刀,拼命要去割断身上的细丝。空竹丝的韧性他不是不知道,只有锋利的刃口才能把它割断。
雨鹙心里一股火直往上窜,他居然被对方阴了一把,简直不能忍受。眼下没时间凝魂聚气了,他干脆直接屈膝顶在施蛊人的胸口,这一脚也是用足了力气,施蛊人嘴一松,解腕刀从口中掉出。
雨鹙翻身爬起,拾起刀逼近施蛊人,脸上浓烈的杀气让施蛊人身体一寒。
“你别过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那个黄毛小子!”施蛊人没了之前的从容,虽然还算得上镇定,但已经撕破了脸皮,甚至用樨来威胁雨鹙。
樨感觉腹中翻江倒海,身体一阵阵抽搐,为了忍住这种痛楚不叫出声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不知不觉已经对穿,鲜血从唇上流出。纵使如此,他依然克制不住地发出呜咽声,脸色发脱。
雨鹙知道樨疼得面目扭曲,可是眼下的情况让他强逼着自己按捺住内心的焦灼,可是他不想等了,他要在对方反应以前杀了他!
“雨鹙……”
樨在背后虚弱地叫了一声,雨鹙回过神,冷静了不少。施蛊人没想到樨居然还有能耐忍受蛊虫在体内发作的折磨,当他看到雨鹙唇角勾起的笑意时,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直直钉入他的脖颈。他似乎看到雨鹙的长发在寒光带起的疾风中轻轻扬起,冰冷的刀锋介入柔软的颈窝,后劲十足地颤栗着尾端。
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浑身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脖颈的创口上,仿佛他本质上就只是一截受伤的脖子。他眼看着自己的鲜血从解腕刀上的血槽飞溅而出,像是绚烂的红色烟火,又像是来自地狱的喷泉,满眼都是血色。
曾经他见过无数人在自己面前鲜血四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血,原来和别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从来没有人能够在蛊虫的折磨下还有余力伤害他,和同道人相比,他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身体在短时间之内就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绵软无力,施蛊人仰面倒下,血涌出得少了,他两眼发黑,身体变冷。
樨还保持着投掷解腕刀的姿势,剧痛使他动作迟缓,慢慢地他放下了手,吐出一口黑血。雨鹙的心重新颤抖起来,尽管他对蛊术也有所涉猎,但想要在这里为樨解开蛊术是不可能的。
“樨,你现在感觉如何?”他把樨扶起来问道。
樨没说话,对他摇摇头,目光投注到那个施蛊人身上。雨鹙见状道:“他已经死了,放心吧。”
樨没有立刻说话,原本就黯淡的眸子更笼罩在一片阴鹜当中,过了一会儿,才道:“是我杀的。”
“嗯,你做得很好。”
雨鹙说完以后,有点不是滋味,却并不觉得自己这么说有什么错。
“你不该夸我的,我杀了他。”樨气息微弱,但是尽力不让自己断句,“我一直没想过我要杀人,可是那一刻我真想杀他。”
“他施蛊害人,还妄图对别洛不利,你杀他是无可指摘的。”雨鹙说着,心中蠢动了一下,脱口而出道,“而且,想要进北阁,这种事情是很常见的。”
樨瞳孔微缩,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足够优秀——当然指实力——就可以进入北阁,接触到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他没想到伴随而来的居然是刀尖舔血。
一瞬间他畏缩了,他不想伤害别人,如果为了进入北阁而杀死这么多人,终日被杀伐所困扰,那……
他回味自己方才出手的瞬间,腹中的剧痛和施蛊人对雨鹙的威胁让他失去了一切仁善之心,脑海里只留下将之一击杀死的恶念。然后,没有任何纠结地,他动手了,攻击甚至比清醒时还要凌厉。可是回头他又后悔自己的行为,只是让对方失去负隅顽抗的能力,难道不能更好地解决这件事情吗?可是在那一刻,谁能想到这一点?
往后的日子,是不是也时常是这样的光景,受重伤,出手杀人,在愧疚中懊悔,然后继续走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
雨鹙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樨的动静,不禁疑惑地去看他,只见一道水痕从樨漂亮的猫眼里流下,很快划过脸颊,没有在下巴上停留就滴落下去。
他一惊,霎时后悔自己一时冲动在这种时候说那种话刺激樨,试探性地叫他:“樨?”
“雨鹙……”
樨的身体一阵颤抖,在他意识到雨鹙面对施蛊人的死亡毫不动容甚至感到满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收官课那天雨鹙对自己发的脾气并非毫无缘由,他感受到了自己和雨鹙之间的差距,可是他不知道究竟要怎样才能像做到雨鹙那样。他像个溺水之人在心中呼唤着自己的稻草一样,呜咽地叫出雨鹙的名字,然后在身体的剧痛和内心的沉痛中失去了意识。
“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