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的仙岛云雾缭绕,霞光万丈,鲤鱼在接近仙岛时就不敢再往前一点,转头就离开了。
木船靠岸,樨把船头系在一块石头上,和雨鹙一道上了岸。
“这里就是若水境的核心?看来这个仙境也没多大嘛。”樨伸着懒腰,这些日子一直待在船上,他都憋死了。
“这里的景致比那里更好,应该是受到更多仙气滋养的缘故。”雨鹙随手采下岸边的一朵夜昙,那朵昙花散发着柔美的淡光,在被摘取下来以后光芒变得透亮,照亮了两人眼前的路径。
“好漂亮!”樨看着岸边星星点点散发光芒的花朵,眼睛都亮了,他没想到平时让他完全提不起兴趣的花朵居然能这么吸引人。
“这儿有过人烟,这条路是人工铺就的。”这还是两人第一次看到人为痕迹,“这一定是若水境主人留下来的。”
樨惊呼:“哇,所以一条路保存了千年?”
“这里没人往来,事物少有变动,有什么奇怪。”雨鹙倒是不怎么惊讶。
他更关心阵眼的事情,带着樨一路径直往仙岛中心走去。
月亮东去,东方泛白,小径的尽头终于展现在两人眼前。
小小的竹楼凌空架在一眼清泓之上,水上一个筒车依然在汲取水流,利用水排把清水引导到竹楼之上倾斜而下,打在铺地的青石上,迸溅水珠无数,滴落在奇花异卉上。
雨鹙和樨踩着竹梯走进竹楼,只见内有两间房,都铺着席居,一间安置茶具,墙上挂着一张五弦古琴和几张大小不一的弓,另一间安置卧榻、书箧,榻边搁着一支紫篁笛,下面还压着几张乐谱。
“千年前的地方,居然整洁得像主人刚离开一样,果真是仙境啊。”雨鹙赞叹道,脱下鞋踩上依然散发着清香的席居,走进卧室。
樨见了如法炮制,脱了鞋爬进来,只见雨鹙一手执笛,一手执谱,正坐在榻上静坐观阅。他心想连雨鹙都这么不见外了,自己随便看看也没什么要紧,于是回到茶室去拨弄那些本不该放在那里的弓箭。
雨鹙看完了乐谱,记诵于心,他没有忘记樨对他讲述过鹓鶵是如何利用笛声轻而易举地让雨散他们自相残杀的,那是一种现世根本无法想象的强大幻术。浸月散仙身为鹓鶵弟子,或许会得到这种幻术的传承。
如果能够学得一二……
但雨鹙没有忘掉自己首要的任务,这个竹楼就是整个若水境的核心所在,也难怪散仙要把住处安排在这里。他看了一眼坐在席居上无所事事地把玩弓箭的樨,没有打扰,径自下楼去查看阵法。
樨玩了一会儿实在手痒,索性爬到竹楼登上,瞄准对面的粗壮古木虚发一箭,连箭矢都没有放上去。不料不远处的古木应声而断,发出的声音吓了雨鹙一跳,赶紧回来看看樨有没有事。
“怎么了?”雨鹙瞥见樨手里的轻弓,有些困惑地皱起眉,毕竟樨并没有拿箭矢,却射倒了一棵树。
樨还是一副被自己惊到的样子,呆滞道:“我觉得……这是虚空天使?”
雨鹙心中一惊,要过那张弓仔细一看,只见那弓身上刻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如同金色的纹路无时无刻不在弓身上流淌。这显然又是一样仙器。
想到鸡鸣的虚空天使,雨鹙问:“你射箭的时候导入了浮气?”
樨点点头:“我也就是随手想要尝试一下,毕竟也没有在上面搭箭,忽然想起来就打算试试呗。谁让鸡鸣失踪了,又没人教我。”
“你等一下,我把上面的咒文拓下来。”雨鹙猜想或许弓箭上的咒文和法阵有关系,毕竟仙家阵法与他素日研究的阵法不同,他希望能从其他方面得到启发。
樨乖乖把弓给他,雨鹙又道:“再去把里面所有带有咒文的东西都集中到一起,尤其是书箧。”
樨不明白雨鹙想干什么:“不太好吧,这样乱动人家东西……”
“这种时候你还想着这些虚的做什么,快去。”雨鹙满心想着破了那法阵,不耐烦地让樨赶紧按自己的安排做事去。
樨闭嘴走了,他用主楼里本就有纸张和烧火时留下炭块做了简单的拓片,放在茶室里,同时樨也把所有发现了带有咒文的物件集中到雨鹙面前。至于那个书箧,樨懒得仔细翻看,直接一股脑全部搬了过来。
雨鹙不看别的,首先打开书箧,想找找有没有破解结界的捷径。没想到这仙境主人看着清爽,书箧里却乱得颇有樨的风范。一打开入目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件雪白的外袍。
他心中暗笑,连墨绿色的百裥下裳也找到了,还有中衣、袴裤等衣物,这位散仙似乎把这竹箧当成衣柜了。衣物底下,又有许多零碎玉件、竹折的草编的小玩意儿,至于书本不出意料也是乱得一塌糊涂。雨鹙还没发现什么阵法有关的书籍,倒是找出了一堆乐谱。
看了一眼手边的五弦琴,雨鹙下意识拿起琴谱,冥冥中发现其中与法阵本身有着很大关联。
只是他擅长七弦琴,这种极古的五弦琴却没那么熟悉,琴谱上的曲子也是闻所未闻。
“雨鹙,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樨在边上问。
“这阵眼与这五弦琴有关,用声音来催动咒文和法阵……倒不愧是幻术宗师饮冰君的弟子。”雨鹙摊开琴谱,“我下面要研究这琴谱,等我通晓其中奥秘,就是我们离开若水境之时。这些日子饮食起居就教给你了,有问题就多想想我平时教你的,别打扰我。”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一面念叨着一面走进卧室,独留樨站在他好容易收集在一起的狼藉当中,懵逼地看着雨鹙的背影。
所以这么多东西白拿来了,还得放回去?
等一下!更重要的是起居问题吧?真的确定由他来负责吗?
倒不是说樨的生存能力很差,他以前无亲无故都能在却长城活下来直到遇见那个老板娘,实际上各方面的技能都是能养活自己的。只是他平时无牵无挂惯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偶尔还能蹭蹭纨二少爷的好处,现在让他来伺候一个豪门少爷,他恐怕难以胜任。
就好比七年前衣衫褴褛的他对养尊处优的他说上一句“你要吃吗,我刚讨到的”,都是想想都觉得不现实并且很可怕的。
但雨鹙话已经说了,樨也没想过要去沟通,毕竟一个要闭关了,事情除了靠另一个还能靠谁呢?他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樨出去找地方把肉芝埋起来,每天采了一些雨鹙说过可以食用的野果,又去湖边吊了一条两米长的“小鱼”,就是一顿还算丰盛的食物了。他这样做了几天,也没听雨鹙抱怨,不禁怀疑自己的厨艺有所长进。
和平时一样他割下一块肉芝,钓了条鱼,回来处理好食材准备偷个懒把鱼做成鱼脍送过去,只听楼内传来一阵空灵的琴声。
樨不是没听过雨鹙弹琴,有时候雨鹙自己谱曲以后他还能有幸成为第一个听者,但从来没有一首曲子能像现在这样让他体会到久违的耳清目明之感。即使他依旧不通音律,琴声还是让他的大脑在极端清醒中产生妙不可言的反应。五弦琴比七弦琴还要简明的声音更能够配合古谱上的曲子,因而韵味更加耐人寻味。
弹奏间,樨听到了屋外山中万兽的吼叫,此起彼伏,仿佛在应和着琴声。
不愧是散仙的古谱,不愧是仙家的五弦古琴,不愧是通才雨鹙。
一曲终了,雨鹙放下琴走出竹楼:“昔明始帝君一曲降服世间万兽,所用琴谱正是上古时代饮冰仙君端木盗月与含沙仙君公孙焚琴合作的琴曲《留韶》。没想到,这里还有更完整的《韶》谱,且用仙器五弦古琴弹奏,更显其威力。”
“我不懂这个啦,不过你弹得真的很好。”樨把烤鱼和肉芝端过来给雨鹙,“吃饭吃饭。”
雨鹙看上去心情不错,吃了一口樨做的东西,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咽了下去。
樨也不好意思劝雨鹙多吃,低头咬了一口鱼肉,忽然听到空中气流的异动,猛地抬头张望。雨鹙也因为感知力早早发觉,两人往天上一看,只见一只五色的大鸟不知何时出现在天际,朝他们飞来。
那只鸟虽说有着五彩鸟羽,但以赤色为多,尾翎十分美丽,满是浅色的花纹,浑身的羽毛在阳光下折射着赤色光华,映照得世间万物都为之失色。
“这是凤凰一系的鸟,应该就是狐仙说的……冰凰朔月!”雨鹙见来者不善,脸色沉郁道。
樨也惊住了,把准备塞进嘴里的肉芝接着塞进嘴里,含糊着咽下去道:“它是听见了你的琴声过来的?”
雨鹙点头:“一定是听到了琴声,以为是散仙回来了。”
“这只大鸟的脾气可不好,我可不要像狐仙那样,稍微被误伤一下就切了一条腿——手也不行!”樨反手抽出背后的那张轻弓,那弓名叫鹊踏枝,轻巧如其名,杀伤力却随着浮气的输入而增长。
“先别动。”不同于樨准备与冰凰对抗的举动,雨鹙又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一把拉住了樨。
虽然对雨鹙的行为感到困惑,但出于对挚友的绝对信任,樨还是听话地收了手。
只见那只冰凰靠近过来以后,并没有气势汹汹地直接攻击两个外来者,而是在空中盘旋不下,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怎么回事?”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的樨意外地叫道。
雨鹙解释道:“狐仙说冰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再加我们之前找寻木材时发现的破坏痕迹,可见她现在神智混沌,现在没法分辩出你和散仙的区别。况且,《韶》本身就带有驯化的力量,她被琴曲吸引过来,受到影响自然不会贸然攻击。”
樨恍然大悟,不过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心里估测着自己一箭过去让冰凰失去威胁的概率有多大,不管怎么样这毕竟是一只危险而且还神志不清的凰鸟,他实在不能像雨鹙那样镇定。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算雨鹙再怎么阻拦,他也会立刻出手。
雨鹙叹息道:“这只凰鸟也是可怜,同样都是仙君送给散仙的,她却无法干预若水境的事情。散仙外出云游,也没有把她带走。她存在于若水境,究竟算是什么?”
獬豸和白泽也是仙君送给散仙的,他们却被散仙安排云游期间共同管理和守护若水境,而冰凰既没有被带走同游,也没有在若水境安排什么事务,仔细想来居然有种被忽视的意味。
雨鹙重新坐下,将古琴放在腿上,再一次弹奏起来。
冰凰似乎听懂了琴曲,随着曲调的变化上下翻飞,空气都冷了几分,一些晶莹的颗粒从空中洒下。樨抬手去接,那颗小小的霜花在他温暖的掌心顷刻间化为水珠,沁凉的触感却迟迟不褪。
冰霜徐徐降临,飞落在草叶上、竹楼上和人身上,不带丝毫侵略性地,很快就消融成水。不知怎么樨内心的紧张和戒备都在漫天的霜雪下消失了,他松开手放下了鹊踏枝,仰头凝望空中那只飞舞和鸣的冰凰。
任何琴曲都有结束的时候,但雨鹙把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从最初的稍有生疏到后来的娴熟,仿佛万物都为琴曲所动容。最后当雨鹙停止拨弦时,冰凰缓缓落在竹楼边的一株梧桐上,安静地看着雨鹙和樨,两眼清明如水。
空气的气氛很放松,冰凰温和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后,一拍翅膀飞走了。
樨松了口气,定时炸弹终于走了,回头看看雨鹙,见他还在看着冰凰消失的地方发呆,心里就有些不爽,故意大喊道:“雨鹙,回神啦!”
雨鹙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就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