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总算有人活着逃了出去,然而代价却很大。
早在一年前,东北解放军就相继解放了辽阳至大石桥一线地区,营口已被封锁包围。此后,在我党策划之下,正月十六这天,驻守营口的国民党军第五十二军暂编五十八师师长王家善等人起义,营口再次被解放军占领。
消息传到国军四十四师一五〇旅时,队伍已出发一天有余,进入了岚山地界。师部商讨后,命令其仍按原定计划,继续率新兵营往青岛方向进发,至于如何去东北,待日后再做定夺。
快到傍晚时分,队伍前方突然传来阵阵枪声,听起来甚是激烈。
李营长可谓是久经沙场,听到枪声后,赶紧跳下马来,吓得屁滚尿流般蹲了下去,连帽子都掉到了地上,样子很是滑稽。好在他还没忘记指挥,一边捡起帽子戴上,一边示意大家就地找掩护,“快趴下、趴下!准备战斗”。
士兵们听到命令,便齐刷刷趴到路两侧,翘起头往前头瞧过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啥情况啊,趴这么长时间了都没见动静,地上不冷啊!”卞关行趴在地上有些不耐烦起来,嘴里嘀嘀咕咕的。
这时班里有个叫胥江枫的士兵说道:“这一带,除几个县城和周边驻有国军外,乡下地方到处都是共军的地方武装和一些正规部队,估计前头是遇到他们伏击了,凶多吉少啊,共军打起仗来可不要命!”胥江枫是莒南人,对这一带情况比较熟悉。
“那咱们还不快撤?就在这干趴着?”
卫五四这时和石柱相视一笑,对卞关行说道:“就你猴急,没有上头命令,谁敢撤!再等等吧,我们是新兵蛋子,估计过会就会让我们撤退的!”果然,不出一袋烟的功夫,便有传令兵前来通知李营长,让其率部后撤到白羊河北岸。
得了这一命令,李营长心里乐开了花,赶紧将手枪收起来,挥起手朝趴在地上的士兵喊道:“弟兄们,都起来了,快撤!撤!”
就在大伙爬起来将要后撤之时,队伍里突然有一个人高喊着:“弟兄们,共军太嚣张了,完全不把咱放在眼里啊,有种的都跟着我去教训教训他们!”说罢,他便抄起枪,从队伍侧面往前跑去。
“给我回来,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擅......”还没等李营长说完,队伍里又有十几个人像说好了似的,跟着冲了出去。这下李营长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把手枪给掏了出来,冲着那十几个人喊道:“妈的,你们都给老子回来,否则按逃兵论处!”
跑出去的那十几个人自然不会听他的话,仍一个劲地往前跑。
李营长怒了,竟直接朝他们开了几枪,身边的副官和参谋见状,也跟着向那一拨人射击。枪停之后,跑在后头的两个新兵倒了下去,其他的,全都消失在了暮色之中。
打死了两个人,李营长算是可以交差了,其余的人他也不敢派兵去追,毕竟天色已晚,说不定哪里就会冒出共军来。他拿着枪,指着不远处两人的尸体,对手下人说道:“看到了没,不听老子的命令,就是这下场!”
新兵们望着不远处的尸体,吓得面面相觑,不少人差点就吐了出来,赶紧把头转了过去,但他们又忍不住转过头来多看几眼,仿佛不看就比别人吃了亏似的。
“这些人可是冲往前头打仗的,长官怎么能把他们给杀了!”卞关行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很多人也有同样的疑惑。
石柱不太想搭理卞关行,听了这话只微微一笑,并未吱声。卫五四见石柱没吱声,也笑了笑,轻声说道:“你小子,想多了,这些人哪是去跟共军打仗啊,他们是要跑去投奔共军的!”
“还有这事?早知道我也跟他们一块堆去了!谁想留在这倒头鬼国军里头啊!”
“你还能有这胆子?”对卞关行说的这话,石柱有些不相信,但他知道,姓卞的若真能这么想,他倒还真的有点佩服他。
“这话说的,虽然我卞某人除了好事啥事都干,但国军真不是好东西,打日本人也就算了,现在打自己人,反正我才不会替他们卖命的!”卞关行说这话时没有半点犹豫。
新兵营撤退到白羊河后,便停下来安营扎寨,夜幕降临,周围死一般的寂静,连西北风都没有。
这时卫五四走到卞关行旁边,问他道:“你小子,真想跑离这国军队伍?”
“那是当然!就算出来当兵,也不能当国军!”
“好!其实我们也有这样的打算,只是这事不能急,先计划好才行。你那些把兄弟,可以联系看看,而且你嘴瓜子好,会处人,没事可以探探其他人的口风,争取能带多点人一块堆跑出去。但是要注意,这事千万要保密,不能走漏风声!”
听了卫五四这话,卞关行乐呵呵地说:“中,这事就交给我了!”
第二天,新兵营又接到命令,返回原驻地。他们折腾了几天,不要说东北,就连青岛都没去成,还平白无故跑了十几个人,这倒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
春天一到,万物复苏,天气渐显暖和起来,漫山遍野的嫩芽皆露出了头,所有人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也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兵营的生活吧。
然一个多月后,新兵营士兵便要全部被派往临沂,编入王洪九麾下。王洪九所率的是国民党军山东保安第一旅,并非国军正规军,新兵营训练时间不长,战斗力自不比正规军,然却又是正规军,遂以独立营的身份编入了保安第一旅。一起被编入保安第一旅独立营的,还有其他地方抓来的新兵。
听说部队要去临沂,石柱便对卫五四说道:“卫兄弟真乃神人也!分析得果然透彻,咱新兵营没去成东北,这不,还真要去往临沂!”
“不过是胡乱猜对罢了,石兄弟就不要拿我开玩笑了!”卫五四这回倒是有些谦虚。
因前次有逃兵情况,此次出发前,李营长想了个好办法:士兵除了行装外,每人还要背三十斤负重,并美其名曰此举是为防止再有人逃跑。若无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将负重放下,否则就地枪决。
“......弟兄们,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不要被共军的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共产党是讲‘义气’,但也正因此,他们最恨背信弃义的人。”李营长临出发前的讲话仍是慷慨激昂。“有人想跑到共军那,就是背国军的信、弃国军的义!这是共军所容不下的,他们开始会讨好你,套取情报,等你没有价值时,共军会慢慢折磨你,挖鼻子、挖眼、活埋,样样都干。你们不要被共军的话给骗了,不要想着去投靠他们......”
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在士兵们的眼中,这只不过是李营长的某个器官放出的臭气而已。更令人想不到的是,李营长让士兵们背的竟是他带往临沂城的私盐,这样即省下了运费,又可掩人耳目。
这一次,他们向西借道郯城前往临沂,路程不过百公里。然天公并不作美,此时已入四月,时近清明,鲁南的天气正如诗人杜牧所写的那般“雨纷纷”。队伍刚一出发,天上便下起了绵绵细雨,说细,却时而又莫名其妙地粗,砸在炊事班背的黑锅上,叮咚作响。
刚开始,或许是出于兴奋,亦或是体力充沛还未感觉到负重之重,士兵们踏着路上的新草还能大步往前进,后来道路愈发泥泞,负重愈发沉重,在这深一脚浅一脚之间,队伍举步维艰,就连长官的坐骑都快不起来。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长官见有士兵走得慢的,还经常会赏上一鞭子。石柱就亲眼看见有个士兵累得倒了下去,被长官抽了几鞭子,再去摸摸,已经断气了。长官大手一挥,很豪爽地说,尸体就地遗弃。
这样的天气下,卫五四可算是遭老罪了,刚开始只是有些犯困,还能坚持住,后来慢慢感觉头重脚轻,走路开始打飘,一个不小心,竟一头栽到了地上。石柱见状,立马过去扶,怎奈长官过来就是一顿骂:“他妈的,这才走多远点路,就倒下去了!赶紧给老子起来!”说罢,便举起鞭子打算抽下去。
就在长官的鞭子举到半空之时,卞关行疾步走过来,笑嘻嘻地对说:“长官,长官,您消消气,他这不是累的,是犯阴天,老毛病了。我们把他扶起来走,不会耽误部队前进的!”
那长官见卞关行笑盈盈的,竟出人意料地将鞭子收了回去,莫非国军也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
接下来的路程,石柱、卞关行、胥江枫和三班其他人便轮流扶着卫五四往前走。在如此缓行的队伍当中,他们并没有拖后腿,三班所有人能如此团结一致,多半还是卞关行的功劳。经过这件事,石柱对卞关行另眼相看。此前因为棉衣一事结下的芥蒂,此刻已悄然消逝。
这场雨,下了整整六天五夜,中间没有停过片刻。这百公里路,士兵们整整走了六天,中间不知歇了多少次。说来也邪乎,他们刚到临沂驻地,这雨便停了。
驻地四周被几道铁丝网包围着,拐角和入口处都建有很高的哨塔,白天黑夜皆有人站岗。新的驻地对石柱他们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只知道附近有个镇子,驻地东边紧邻一条小河,河里长满了菖蒲、芦苇和水草,再往东几里有条还算宽的河,南北绵延不知多少公里。
从到了这里第一天起,石柱和卫五四几个人便计划如何能从这跑出去。
胥江枫这时又冒了出来,对大伙说道:“这个地方叫青峰镇,在临沂城的东南面。这里往东差不多四五里就是沭河,要是能过了沭河,咱们基本就安全了,那里是临沭地界,差不多都是解放军的地盘。这里往西二十里是沂河,往南是郯城,我们就是从那来的,这两个方向都不利于逃走。”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小石子和细草在地上摆出示意图。
卫五四听完后说道:“嗯,我也觉得从东边跑出去比较好,你们看,东边驻地外还有条小河,只要能过得了铁丝网,河里的柴跟蒲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此刻石柱还是比较谨慎,营地守卫比较森严,而且那三道铁丝网并不容易通过。他分析完情况后又说道:“我看咱先等等,要是有机会出去执行任务或者上前线,那时咱再一块堆跑出去比较安全。实在没机会的话,咱再想办法从营地里冲出去!”
大伙最终还是同意了石柱的意见,等待着机会。不久,机会果真来了:夏收之际,王洪九打算派兵下乡征粮。
年初时,临沂周边乃至山东很多地方都出现了大片荒地,夏收之后,小麦的收成比往年明显减少。此刻,国共两军大战一触即发,双方都急需囤粮,因此他们都想抢先一步征到粮食。
征粮的队伍,王洪九本想全部从原先的保安旅中派出,但他担心万一遇到共军,恐怕保安旅的战斗力不行,遂又从独立营中抽调一个排的兵力,临时组成一个征粮加强连,由三团一营一连的崔连长带队,再加上地方还乡团,征粮队伍有近两百人。
石柱所在的排,正好被抽中。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等了两个多月,总算等来了这么个机会。三班十几个人,早就计划好如何一起跑出去了。
他们设法把五月端后下乡征粮的计划透露了出去,果然,在征粮时遇到了共产党的地方武装,双方立马交上了火,只听得子弹从头顶嗖嗖飞过,打在地上啾啾作响。这是石柱作为军人身份第一次参加的战斗,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战斗。
当然,石柱并不晓得,对面的这支共军武装竟是韩队长的麾下,当年他三探秋园时,曾经和韩队长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带领队伍伏击他们的的正是韩队长的手下成子,现在已经当上了排长。
崔连长命令所有人狠狠地打,然三班班长司空本则要求手下人不要瞄准,随便放点空枪就行。战斗正酣时,司空本悄悄对大伙说:“待会,我假装请示排长让我们班穿插到侧面打敌人,然后我们就乘机跑出去,向解放军投降。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防止对方把我们当成敌人,向我们开火!”
“好,就这么干!”
“谁临阵退缩,谁不投降的,谁就是他妈的龟孙子!”
就在十几个人满怀憧憬、感觉自由就摆在眼前时,谁知,还没等司空班长去请示排长,崔连长却命令所有人立刻撤退,让还乡团的人殿后。
“唉!这么好的机会,居然错过了!”听说要撤退,大伙遗憾得捶着自己的手。
“班长,要不咱们冲上去殿后,再找机会跑?”石柱还是有些不甘心。
司马班长想了想,说:“不行!这样就抗命了,而且夹在中间的话,解放军会打我们,崔连长见我们有逃跑的迹象,也会打我们,到时我们两面受敌,不但走不掉,还会死伤惨重!”
卫五四这时也说道:“班长说得对,在战场上,除非有绝对把握,不然鲜许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太危险了,不值得冒!”
就这样,石柱他们与这一数月难逢的机会失之交臂。遗憾之余,除了等待下一次机会外,更多时候,他们则是在一起,悄悄商议着如何能从这营地中集体跑出去。
月余过后,又到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时,“豫东战役”刚刚结束,兖州也被解放军给拿下,兵营里陆陆续续有新兵被送来,气氛变得异常紧张,明眼人都知道这又是要打仗的节奏。
这天,石柱他们正在训练,见不远处又有一批新兵被送来,石柱便不自觉地看了过去。忽然间,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石柱的眼帘-没错,那人肯定是罗二荠!训练结束后,石柱立马跑往刚送来的新兵住的地方,找了几个兵房后,终于找到了罗二荠。
看到了石柱后,罗二荠也觉得不可思议,两人皆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立马哈哈大笑起来,互相拍着对方的肩膀。
“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石柱率先问了起来。
“唉!嫑提了!唔家媳妇又怀着了,老是嫌不舒服,前阵子我就想到板浦街给她买点红糖,哪晓得现在板浦各落都设了卡子抓人,我刚到那没一阵子,就碰到抓壮丁的。结果,红糖没买到,人直接挨带到这边来了。估计到现在家里头还不知道我在哪呢!”
“是啊,我挨抓走以后快半年了,到现在都没捞到跟家里头联系。你快说说,家里头现在怎么样,我媳妇生了吧?儿子还是闺女?”
罗二荠听了之后,笑呵呵地说道:“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儿子,我记得是五月端前几天生的......”
“哈哈,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没等罗二荠说完,石柱就高兴地蹦了起来。随后,他又继续问罗二荠:“那我老奶呢,身体怎么样?头上伤怎么样了?”
“你老**上口子不大,早已好了,现在身体也不错,我老看见她在门口带你家小烁玩!”
听了这些,石柱才略宽了心。罗二荠带来的消息让他更迫不及待地想逃回去,不为别的,就为自己有了儿子,就一定要活着回家亲眼看看。
过了一会,罗二荠又唉声叹气道:“唉!我媳妇腊月就要生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石柱听完,悄悄对罗二荠说:“我们那边现在正在计划怎么逃出去,一旦定下来,我就通知你一起走。不过这事一定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提,不然恐怕谁也走不了!”
到了九月份,气氛变得更加紧张,司空班长打探到消息,解放军正在山东境内调整部署,大有围攻济南城之势。此时蒋总统也命令“徐州剿总”集结兵力,随时准备向北驰援可能的济南一战。
得到消息后,全班炸开了锅。
卫五四率先说道:“倘若解放军真的攻打济南,‘徐州剿总’必定派兵支援,我们首当其冲,到时都是成建制的冲锋,我们想在战场上跑掉,几乎不可能了。而且,解放军打援很厉害,估计济南要打几个月,这么长时间,支援部队定会死伤惨重,我们生死难料!”
“是啊!”石柱接过话茬,“想在前线趁乱跑掉,看样不现实了!而且,即使我们活了下来,解放军打下济南后定会进攻徐州,逐鹿中原,那时才是真正的大仗。到时,恐怕我们九死一残啊!”
大伙都陷入了沉思,越往后,危险就越大,难以想象届时战况会有多激烈。
“我看,咱们还是想办法直接从军营中跑出去吧!......”司空班长似乎下定了决心。
对于这一决定,大伙自然不会反对,所有人都盼着能早点逃出去,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便是制定好周密的计划,确保万无一失。最终,时间定在了九月十一日午夜过后,那天正是三班站岗,又是农历初九,后半夜没有月亮,利于隐蔽。
时间刚定下,石柱立马就告诉了罗二荠,随后,两人又逐个通知了同村的其他几人。卞关行也逐个通知了他的几个弟兄,再加上前前后后联系到的人,打算一同逃出去的有近三十个。
初九这天傍晚,夕阳依然像往常一样刺眼,昨天下了场大雨,太阳蒸得空气令人窒息。军营里懒懒散散地走着一队等着盛晚饭的士兵,个个都苦着脸。
打到“八宝饭”后,石柱便蹲在一旁吃着,顺势朝铁丝网方向看了看,那里依然是最大的阻碍。这时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越过铁丝网和水沟后竟又向北拐了弯,穿过千沟万壑,一直到了海州,到了灌云,到了谷圩,到了自家的院子里,家里人此刻都在盼着他回去。
或许,今天夜里,这一切都能成为现实。
入夜之后,一切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蛐蛐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欢快地唱着,但所有人早已习惯了这声音,也便觉得没有声音了。
到了凌晨两点,值夜看表的弟兄悄悄把大伙叫醒。所有人穿好衣服,只随身带了些压缩饼干,这还是他们花了几个月时间才攒下来的。至于枪,里头只留有一发子弹,带着也是累赘,遂全部留了下来-后来证明,这个决定是错误的,即便只有十几发子弹,最起码还能听见个响,吓唬吓唬人。
就在大伙刚要出门时,谁知排长突然进来了,这会他正在查夜。还是司空班长反应快,看到排长进来,立刻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喊着:“立正!”声音刚落,十几个人便排成两排,在黑暗中分立两旁。
“你们这是要干嘛去?”排长察觉到了异样,一边往里走,一边问着。
“报告!我......”
还没等司空班长把谎话说完,石柱照着排长的脖子一掌就劈了下去,排长立刻睡倒在地。为了保险起见,众人又将其绑在椅子上,用布把嘴巴堵了起来。
大伙并不知道三层铁丝网外头的水沟有多深,便抬了两张床板出去,或许到时能搭个浮桥。
到了外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聚了过来,但石柱并未见到罗二荠,他便让司空班长带其他人先走,自己和姜立同留下来再等等。
这天夜里在营地东南角塔哨站岗的正是三班的两个士兵,到了凌晨两点,他们便调小探照灯的扫射范围,为所有人留下了一条通路,司空班长随即带着所有人,在黑暗中悄悄摸到了铁丝网边上。这时,卞关行掏出一把小钢丝钳,只有巴掌那么大,剪起铁丝来着实费力,几个人使出吃奶的劲轮换着剪,好一阵子才剪断了一根铁丝。
在营地里,能够剪断铁丝的钳子可是禁物,除了维修用之外,一概不得出借。不要说强劲有力的大钢丝钳,就连这把巴掌大小的钳子还是卞关行在白天时候,凭着自己的平日里的关系编个借口好说歹说,好不容易才借出来的。
在营房这边,石柱和姜立同左等右等,总算看见罗二荠俯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
“这边,这边!”石柱招手示意罗二荠过来,悄悄地说:“咋这么久才来?我都等你好一阵子了!”
“唉!时间能卡上,已经是烧高香了!我也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只能睁大眼睛在那一个数一个数地数着,不敢睡觉。没想到,一出来还真碰到你了!”罗二荠感觉有些庆幸。
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来寒暄。
石柱和罗、姜三人赶过去与大伙汇合时,第一道铁丝网已被剪开,众人正背贴着地从矮矮的缺口处穿过去。卫五四见石柱来了,高兴地说:“石兄弟,你可算来了!”随后,便招呼他们通过铁丝网。
就在众人加紧剪着第二道铁丝网时,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料到的事情:不知为何,铁丝网外的水沟里忽然窜出一条火链蛇,那蛇一路“嘶嘶”地穿过铁丝网,穿过草坪,竟直接进到了三班的宿舍里,不偏不倚,冲着排长的脚踝上就是一口,竟至于把昏睡中的排长给疼醒了。随后,那蛇若无其事地游走。
火链蛇本无毒,但此后发生的事,证明它的这一口引发的连锁反应竟比眼镜蛇还毒。
排长被疼醒后,等清醒时便意识到三班的人可能想逃走。他试着喊几声,但嘴巴被堵住了,根本喊不出声。他又试着用腰部的力量一步步将椅子往门口方向挪动,可没挪多远,一个失重,椅子扑通一声就侧倒在地。
没办法,排长只得在地下左右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子。经过无数次尝试后,他的胳膊肘竟挤了出来,随后,一直膀子也伸出了绳子外面,这一下,上身的绳子彻底松了。排长的手可以自由活动后,立刻拽掉了嘴里的棉布,弯下腰去解开绑在腿上的绳子。随后,他一面往外跑,一面大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要逃跑了!快来人......”
声音一出,各个营房的灯马上亮了起来,紧接着,排以上的军官全都拎着冲锋枪冲出营房。他们拿起手电筒到处照了照,很快便发现有一大堆人正意图穿过东面的铁丝网逃走。
军官们见此情况,直接半跪在地朝逃跑的众人开火。随即,营地上空响起了警报声,探照灯也扫了过去。
这时逃跑的人还未来得及剪最后一道铁丝网,他们知道行踪已经暴露,便慌忙卧倒在地。但还是有不少人来不及趴下,便惨死在了冲锋枪之下,鲜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些没见过如此血腥场面的士兵吓得在地上抱着头大哭起来。
就在军官们向前冲锋时,东南角塔哨上突然传来“哒哒哒”一阵机枪声,把他们打得措手不及,慌忙退了回去。朝军官射击的,正是三班站岗的两人。
乘着军官们射击中断的当口,司空班长毅然爬了起来,喊道:“快,来不及剪铁丝网了,把床板担上去,你们从上头翻过去!”随即,几人便抬起床板,司空班长在下面扶着,让其他人先走。
那些军官看到有人站了起来,便躲在机枪够不到的地方朝东边射击。另一方面,他们派两个枪法好的人,在暗中将塔哨上站岗的两人也打死了。如此一来,逃跑的人又完全暴露在子弹之下,他们此刻就同待宰的羔羊,除了拼命逃,毫无还手之力。
扶着床板的司空班长首先被击中,倒了下去,大伙根本来不及悲伤,摆在他们眼前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越过最后一道铁丝网。以目前的情况,只要站起身来,必死无疑。
“我来!你们快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卞关行扛起了另外一块床板,掩护其他人爬过去。
然而,军官们的火力实在太猛了,只有石柱、卫五四、罗二荠和十来个身手敏捷的人迅速翻了过去,其余的都没能幸免,一个个倒在了血泊之中。
卞关行虽身中数枪,仍坚持到最后一个人翻了过去,这才爷们般地倒了下去!
翻过铁丝网的人即刻跳进了水沟里,迅速向对岸游去。他们感觉自由在望,然杀戮仍未停止。军官们已经追到了第一道铁丝网边,工兵则拿着大钢丝钳,三下五除二,三道铁丝网便被撕开了一条通道。
铁丝网外的水沟并不宽,但很深,水草茂盛,使得游起来非常吃力,而且,在子弹面前,一人多高的蒲和柴根本起不到阻挡作用。
追到沟边的军官们疯狂往水里扫射,跳下去的十几个人相继漂在了血水中。
这时,卫五四也不幸被子弹叮上了,石柱快上岸时见他没了动静,便想回去拖一把,卫五四却把石柱推开,用微弱的声音说:“兄弟,我不行了,你快走,不要管我,回到老家,替我们给家里人报个信......”
就在石柱含着泪欲转身时,不料一颗子弹正中他的胸口窝,他顿感一切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