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获得那枚印章，让我高兴了很久。作为后来者，竟然在老干家手里捡到了便宜，而且是在紧迫的关口抢来的，让我信心倍增。这件事情也激发我的热情，一方面继续在网上论坛学习理论知识，另一个方面则用心谋划，想着如何把理论与实践更加紧密地结合起来。一个偶然机缘，让我找到了切入点。
那件事应该从我做的一次糊涂交易开始。这件事并没有产生让人痛心的后果，而是得到了比较理想的结局。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位来自安徽芜湖的藏友的电话。他们一行两人要来我这里转转，而且人已经在路上了。十点半左右，他们到了我的店。不过我手里并没有跟他们对路的东西，于是便陪他们去逛逛古玩城。
在古玩城的一家店里，我们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大缸。大缸有两层盖子，虽然是缸胎，制作工艺却很华美。酱黄颜色，釉水滋润，闪闪发光。外壁通体泥绘图画，六个开框内各含一幅画，有花鸟，有山石竹子，有动物，还有一个打坐的和尚。泥绘生动，工艺精湛，非常漂亮。
这类东西我是第一次见，听藏友说，这东西不错，是元代的。只是路途遥远，不好运回去，他才忍痛放弃。受他们影响，我也产生了兴趣。送走他们，我便返回去与店老板交流。
老板是一位矮胖子，屠夫出身，看上去很憨厚。我说明来意之后，他表现得特别殷勤，满脸堆笑地自夸道：“东西不错，就是太大了，你嫂子嫌店里堵得慌，整天为此跟我吵架，你要的话给一千八。”他传递出的信息是这东西他急着出手，而且开价不贵。这么大的东西，年份好，盖子齐全，身完好，仅二层小盖有点裂，这价钱确实是很实惠的。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毕竟古玩这东西是不能以体积论价格的，比如明代鸡缸杯就很小，可是市场上能卖到天价，而且有行无市。不过我当时还很认可这个价格，所以我也不还价，就直接要了，直接把这个大家伙拉到我开在五洲市场的店里。
这口缸着实不小，足足挡住了半个柜台，堵得屋子都黑洞洞的。我兴冲冲地把照片发到网上，结果看到众网友的回复后，我的心就凉了。我万万没想到这是个晦气玩意儿，这个大缸是用来装殓和尚尸骨的瓮棺。真晦气，我心里那个别扭啊，一来抱怨芜湖的朋友居然建议我买下这个东西；二来恨店家不地道，当时我问他这是做什么用的，他没告诉我。只是看我花钱干脆，也不还价，他心中不忍，另赠了一个隋青釉的坏罐子给我。也许他当时心里就愧疚，因为同样的瓮棺别人才卖千把元。
不管怎么说，买卖已经成交了，退货是不太可能了。所有的古玩商对退货都特别抵触，从来是不讲情面的。何况是个大家伙，来回运送又很麻烦。这时我才明白了他老婆埋怨他的潜台词，就是嫌它的实际用途有些晦气。无可奈何，吃一回亏，学一回乖，这次我认栽了。
这口缸我只能上到网上慢慢卖了。其实，觉得晦气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多少包含了封建迷信色彩。毕竟这东西的工艺高超，即便是纸质绘画，其水准也就这样了。何况俗话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寓意也是吉祥的。另外，这东西也有市场，有专人收藏此类东西，而且皈依佛教的修行人也喜欢，所以并不是没有出手的机会。
没过多久，就有一位河南的买主上门收购。我开价五千块，他很有兴趣，只是当时没定下来。然而，在他第二次上门，准备买下大缸时，却发生了意外，好端端的生意被一个丧门星搅黄了。
我的大缸正谈到节骨眼，眼看成交了，却进来了一个人。他是本地人，对人热情，爱显摆知识，水平却很一般。他有个毛病，为人多嘴多舌却没有眼力见儿，很让人厌烦。看到大缸，他的废话不由自主地冒出嘴来。他出口就是“和尚缸”，之后滔滔不绝，拦都拦不住。给他做个暗示，或者稍微点醒，他都根本不懂。
河南人并非不知道这是和尚缸，可是听他一通乱说，河南人以为自己上当了，所以放弃了交易。好在过不了多久，我又迎来了另一个售出的机会，那是一个礼佛的人，做生意积攒了不少钱，在当地建起了一座庙宇。他对我的和尚缸和康熙六十一年的大铁钟有兴趣，价钱定在一万五千元。可是他第二次上门的时候，正赶上我不在店里，又不知听了谁的话，最后他竟然放弃了交易。
不过那个屠夫并没卖我假货，我也就耐下心来，此后经常到他店里看看，观赏一下那些残破的清三代（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瓷器。这种到代的瓷器，在市场上不容易买到了。为此，我动了心思，想买几件。
当时市场上的大形势急转直下，古玩买卖越来越难做。屠夫的生意也做得一般，为了拉拢买家，他比较讨好我。他的货大部分是真的，价钱也不离谱，我也就打主意买他的东西。买什么呢？先是买他最擅长的一项——清三代瓷器。买这些东西，我可以拿来做样本，认真琢磨一下清三代瓷器的特点，长点本事。而且我是做网络生意的，是面向广大的全国文玩爱好者，说不定东西还能卖出去。
我买了几次“清三代”，也确实卖掉了几件，而且都赚到了钱。尤其是几千元一件的笔筒，我从他那儿买了很多，我们的关系也就此升温。他玩木器也有眼力，曾帮我掌眼，看过紫檀花板、黄花梨笔筒，对我有些帮助。当然，我买他的瓷器和黄花梨杂件，大部分也没赚到便宜。因为东西价钱高，所以多数压在手里。为此我就想了，是否能想点办法在他手里拣点便宜呢？用什么办法找点平衡呢？
那一阵子，我的生意做得不错，买东西很频繁，什么砚台、兵器等，都是我暗中研究的项目。受总体水平限制，在这些项目上，我说不上有多高眼力，可知识积累已经不少了，也算得上我的强项了。
我很清楚，跟高手打交道，你在他拿手的行当里，是占不到便宜的，而且可以肯定地说，每次都是吃亏的。我拿了他的货，价位咬得很死，已经没利润空间了，很难迅速卖掉，如此就赚不到钱。所以只能宕开一笔，采用“避实击虚”的战略方针，在他不擅长的某方面动心思。
如何完成计划呢？没事的时候，我分析了双方的力量对比和各自的优缺点。我发现，在市场景况日趋冷清的情况下，他最需要的是买家；而借助强大的网络和得力的营销手段，我的资金情况要好一些。我常常买货，正是他不可或缺的，这就为我牢牢拉住他奠定了基础。只要让他记住我，上了新货就想起我这个好买家，还能主动打电话给我，也许我的机会就来了。
此后，我决定大肆买他的货，买那些有点残的清三代瓷器。这个做法也是有长期考虑的，因为我相信稀缺的东西总能升值。另外，我还有更切合实际的想法。首先，他做这一行多年，人脉熟，货源广，当然也有眼力，可以为我买真货提供有力的保障。他下乡买东西，回头再卖给我，为我免去了舟车劳顿之苦，还不用浪费时间，或者被不熟悉的铲子糊弄。在古玩行里，对不熟悉的买家，铲子都会喊出大价钱，以赚取更多的利润。毕竟我对行情把握不准，直接向一线的铲子买未必买得更便宜。而买中间商的货，也未必多花多少钱，因为他们这样的老古玩商在和铲子砍价的时候，那下手是很狠的。而我能站在行家的肩膀上，既得实惠，还能借机学习，做到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对于屠夫来说，我是个好买家。在他擅长的项目上，只要我看中的东西，我出价从不含糊，总能让他满意，因此给他留下了一个印象，那就是：我是敢出价的，而且是真买家、好买家，不像别人那样抠门。这一点很重要，可以死死拉紧他，让他惦记着。为了维持长线买卖，他也不会跟我喊天价。在他擅长的项目上我舍得花钱，也就使他相信，他卖给我的所有东西，包括他不擅长的品类，价格照样卖得好，我照样会给到位。不出我所料，每次收到新货，他总是在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少了别人环节的参与，就给我捡漏带来了机会。而且他知道我在专门购买砚台和兵器，也就专门帮我留意。
一天，我在家正闲得无聊，突然他的电话打进来了，说是他买了个砚台，个头不小，还带名款。我不敢怠慢，马上蹬上自行车，一溜烟赶到他店里。
那时，他也刚回到店里，还没坐稳，见我进来，并不啰唆，转身就把砚台递过来，还沾沾自喜，一脸得意之色。我漫不经心看了几眼，砚台颜色暗绿，质地细腻，雕刻的画面清爽，整齐划一，丝毫不乱，有书画味道，题材耐人寻味，给我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当然，为了买起来顺当，尽量少花钱，我并没表现得太高兴。越是有可能遇到便宜的时候，越是要沉住气。
随形砚雕刻金蟾荷叶，雕工大气，画面布局合理，开门老货。再看落款，并不是后加款。砚台的后加款太多，能遇到原款，真不容易。伪款字口的包浆和刻画功力有限，并不难分辨。因为后加款多为匠人所为，字体拙劣，雕刻死板僵硬，不仅包浆与其他地方不同，而且有的刀法也不对。这一点只要仔细观察，就能总结出很多经验。
此砚单从背面的龙飞凤舞的文字，就可初步推断非现代人能为。因为那秀雅的文字，有一种神采，没有真功夫，绝对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此砚的铭记不多，仅“绿漪”二字。此二字看似简单，实际上内涵和容量丰富，韵味无穷。文字跟砚台及雕刻画面寓意暗合，足以管窥匠心，如果不是秀雅且满腹经纶的人绝对没有这种清雅。至于留痕的“笪重光”是谁，我暂且不知，但砚台坚致细密，幼嫩如童肤，落手处水汽痕晕染，一看就是收藏级别的好品质绿端砚。看到这里，我心里有数了。
“多少钱？”
他并没当好东西，也许他没想到这是一方端砚，所以狠了狠心喊价一千五百元。前面已经提到，我这人不是得便宜不饶人的主，只要是价格不太贵，在我的心理承受范围之内，我就懒得多费口舌。我十分清楚，带款的端砚按正常价出售至少几千块，这次虽不是多大的漏，但我已经赚到便宜了。
“好，成交！”
听闻此言，老伙计很满意，脸上泛出油光，低着脑袋很快活地帮我包装好。
后来我查资料才知道，笪重光是顺治进士、著名书画家，做过官，虽然不是大官，但也做到了巡查御史，归皇帝直接统辖，所以不能小觑。极品绿端乃端砚中的稀有品种。一千多元买到如此大一块名人款的绿端砚，我真是捡到了个大便宜。因为当时砚台拍卖排行榜最贵的一方正是绿端，那是带盒的漂亮品种，或许是御用之物，所以能以260万元的高价笑傲群芳。我的砚虽然无法望其项背，却也是难得的。
时过不久，砚台价格飞涨，好点的不带款的就已卖到上万元，而带名人原款的自然是要贵得多了。
后来，我又在他那里捡到了一枚宋代银锤，其制作精工，造型奇特，也是上档次的物品。明清时期的铜锤多的是，可是宋代的锤就很少了。各类演义小说中经常会提到亮银锤，但我相信现实生活中并没有多少人见过实物。而我买到的流星银锤，虽然鎏银脱落不少，可有着六棱嵌铜、三层花托为钮的蔬果样造型，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后来，屠夫发现我在银锤上捡了他便宜，很懊恼，就昧着良心卖给我一个动过手的兵器，而且不给我退货，连从前的承诺也不顾了。就这样，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了。
点评：
跟屠夫的交易，是最有戏剧性的，也是最为有趣的。如果说我从前的捡漏偶然因素居多，那么在他这里捡便宜，就完全是我有意为之了。我开动脑筋，运用谋略，在他擅长的方面给他营造了一个出手大方的好印象，让他愿意跟我交易，买到像样的东西都会主动给我打电话，而我则暗中准备，储备知识，等待机会到来。由此看来，做古玩生意，是需要动脑筋的。不然，作为后来者，只能完全处于劣势地位，同那些熟门熟路的高手是没法抗膀子的。
孙子曰：“以正合，以奇胜。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人知我胜之道，不知我制胜之道。”如果在古玩实战中，应用点传统兵法，常常就能找到以弱胜强的招法。
所谓以正合，就是在他的擅长项上，跟他做交易，价格上毫不含糊，给他留下出手大方的印象。而我们本着学习的目的，多花少许的钱，也不算吃亏，因为如果我们自己去淘东西，不仅会浪费时间，而且还未必能淘到像样的货物。老古玩商，路子要广得多，我们利用他的长处难道不是明智的吗？
所谓以奇胜，就是用我们的强项，对比他的弱项，寻机得利。后来诸君，须深思之。注意观察，选好对象，采取相应策略，定会有所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