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正的姑婆,很早就去世了,她的灵位并没有供出来,因为我还用她的身份活着。我是在八岁的时候被选定成你姑婆的替身。而我的使命就是,若遇生死之际,我便会顶替她的身份、替她去死。"看着皱起眉头的小人儿,姑婆淡淡笑了,
"我跟你一样,是在这村子里长大的。五岁那年太姑婆仙去之际,择定了你姑婆是继承了纳甲起卦血脉的女儿。因为你姑婆身体不好,最好是能有人一直陪着她照顾她,所以由族老们商议,同时选定了我,作为你姑婆的替身着重教导。
继承血脉的女儿到了成年都会独自出门游历,因为只有阅尽人间冷暖才能更深的参透世事。识透人心。同时为我符氏一族积累更多的人脉助力。可是因为在你太姑婆的时候,当年举族迁移,你姑婆的母亲那时候怀着身孕,因为途中劳累,也没有好的饮食给她补身体,所以你姑婆生下来身体就一直不好,从娘胎里带的病弱,无药可医,只能温养。所以她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去历练的人,那也就不会遇到危险了。这样,我也就在村子里择婿嫁人了。"说到这,姑婆转眼看向下首的村长,阿璃随着姑婆的视线看过去,因为人小个子矮,阿璃清楚的看到,微低着头的村长爷爷,眼眶湿润了。
姑婆从村长爷爷身上移开视线,继续说"在我成婚第三个年头,你姑婆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又选定了你姑姑。"
"姑姑?"阿璃疑惑,她不知道她有个姑姑,大人们也从来没有说起过。
"是啊,你的姑姑,你姑婆去世前告诉我,她用心血为祭替你姑姑起了一卦,你姑姑会是我符氏历代来天份最高的女儿,对卦术的参透甚至有可能超过先祖。世人皆以为我符氏最难的是六钱起卦,事实上最高的境界是心算。只不过从未有人参透,先祖老年留下的笔记里倒是提起过只言片语,可惜她的命数到了。未能参详。
后来一切都如你姑婆所说,你姑姑确实天资聪颖,几乎是过目不忘。从小但凡她预言的每一件事,都会在过后一一发生,几乎可以说是算无遗策。全族上下都很高兴,你姑姑的卦术越强大就代表着我符氏一族安宁稳定的生活越长久。可是…可是她偏偏遇到了那个人。在她成年外出游历一年后,她回来了。她说,她爱上了一个人,要嫁给他。这本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女大当嫁。大家都为她能遇到心爱之人高兴。可是族人来报,她口中的人是个王爷,且已经有了正室王妃。她竟然是做妾,为了他她竟然不惜做妾!"突然凌历的低吼吓了认真听讲的小阿璃心头一跳。姑婆对妾的咬字很重。还不懂看人脸色的阿璃都能看出来姑婆脸上掩饰不住的愤怒。
"我符氏最尊贵的女儿,族内千万人用最好的东西供养长大的女儿竟然要给皇家做妾!族老们不同意,接连的劝说她,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改口。后来没办法,族里便将她关了起来,不许她再出去。可是这世上哪有什么万全之法?在她被囚禁的那段日子,她竟然学会了用树叶问卦,只要她能看到,只要防守有一点点漏洞她就能算出来。除非她愿意,不然已经没有人能关住她了。大概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没想到,她学会的一身本事最后竟然都用在了自己人的身上。
她逃了,她在忘山脚下等了一夜,当族老们接到消息赶到,让她回去便既往不咎,若是这次她走了,以后符氏再不认她。可她说,她试了,试着忘记他,可是被关的这段日子对她来说就像噩梦,每天心里都承受着无尽的折磨,若是没有他,活着不如死去。她向族人跪地磕了三个头,转身走了。"说到这,姑婆突然整个人都哀伤了,好像连挺直的腰都弯曲了几分。阿璃觉得这样的姑婆很眼熟,哦,是了,就跟五岁的时候的爹爹一样,一样那么奇怪。是因为姑姑走了么?
"虽然对她失望透顶,可是怎么可能不认她?若是没有她,没有了血脉传承,我符氏便不复存在了。族里只是断了给她的供给便利,可也一直在关注她进了显王府的生活,许是真的对她有些真心,在那个等级分明的朝堂,那个显王爷硬是顶住了皇族宗室的压力将她一个平民女子纳为侧妃。他对她很好,两个人也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时日。可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利让他能得到的东西太多了,后来他便被下属新送的一个江南女子勾了去。大家里的捧高踩低不知凡几,她又放不下骄傲去与众人争宠,便开始受到冷遇。而先前的专宠就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知道显王府里最尊贵的那个女人有多希望能将她除之后快,她便不再随意出门了,日日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那个显王爷本就是个只见新人笑的好色之徒,呵,这般货色竟然在民间还得了个风流雅士的称号。族里见她在后院里日渐低迷,就设法借了某位大人之手,送了被选为她替身的阿若去王府为婢。希望能劝她离开。看见阿若,她终于在枯等了一年之后再次笑了。看见阿若,族里人的想法她便都明白了。至少还有人没有放弃她。她先一步开口将阿若要到了自己身边,升为贴身婢女。可能是阿若说服了她,又或者是她对他的爱情在那些日日夜夜的等待里终于消磨了干净。两年后她答应回来了。
可是等到了约定的日子,满怀欣慰的族人们在城门口只等到了孤身一人的阿若,你姑姑怀孕了。她算出,那位世人皆赞一声贤良的王妃影约知道了她的身份,只是没有证据,可王妃会在她生产的时候对她下手。她让阿若替她求族老们,庇护她的孩子。族老们商量后,答应出面带她出来,以后她的孩子将由族里供养。她也得留在族里,再不出去。可是她不愿意,她说她不愿让她的儿子生在外面,不愿他以后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对,她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了一卦,她怀的是个儿子。族人选择尊重她,虽然对她失望透顶,可还是在显王府周围安排了大量的人手。在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外面突然传出了关于她身份的流言,消息散播太快了,恍惚一夜之间便人尽皆知。三人成虎,难堵悠悠众口,流言压制不住。族里还来不及商议出结果,皇帝便知道了,下旨要她进宫,同时派禁军对显王府严加看管了起来。那个显王爷扛不住各方面的压力,不愿也不敢抗旨不遵,他要将她送进宫去。
阿若说,进宫前的前一晚,他的王妃去了他的书房和他谈了很久才离开。后来他便叫他的随从去厨房命人煮了份宵夜,他带着那份吃食去了你姑姑的屋子,她其实是个可怜人,就算那时候的她已经能看透世事,可偏偏落入了情网,偏偏不愿意去正视她爱的男人。遇上他,她就自欺欺人的在他的甜言蜜语,满口谎言里不能自己了。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对她下手!
他走了,当晚三更,她的胎发动了。是因为吃了落胎的药,早产。等阿若听到动静跑进去看的时候,她身下的床被襦裙都已经染红了。她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样。阿若惊慌要去叫人,叫大夫,她开口叫住了阿若,她说她已经活不了了,他既要用她的命来向皇帝证明自己的忠心,用她的死去抹掉这一切。那她就成全他,就当是为她的儿子,她也会保全显王府。
呵,就为了一个流言,他竟要用她的命去消除。她是自己不愿意活了。她耗尽了心力为她的孩子算了一条生路,她让阿若拿刀刨开她的肚子,将孩子拿出来。只有这样她的儿子才能活着。才不会在她肚子里窒息。如此惊世骇俗之举,阿若闻所未闻。阿若她怕,她下不了手,你姑姑求她,苦苦哀求。到最后,她如愿看到了她的儿子,她给他取名叫允。齐允。因为她爱他,她便将性命允给他。她一直看着阿若拿刀抛开她的肚子,取出她的儿子,咬牙承受着无法言语的痛楚却没有发出一点呻吟,身体没有颤动一分,她怕她会影响阿若,怕伤到她的儿子。感受着孩子微弱的生机后,她才闭眼。她说,她半生愚昧,今为情爱丢了性命,唯一愧对符氏族人。"
"阿若将她的遗体擦拭干净,换上了新的衣裙,抱着那个孩子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院门口的王爷。他只是看了孩子一眼就走了。当晚侧妃居所起了大火,火光印红了王府的半边天,阿若殉主了。是为了那个孩子。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有死人才能守住秘密,只有将一切都烧成了灰,化作了烟,世人才不会知道,他是切开了他母亲的肚子取出来的孩子,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将他视为不详的怪物。
第二天显王府门口挂起了白绸,皇帝的御案上呈上了王府的请罪折。侧妃李笙早产去世,生下一子。因为是个儿子,又仅仅是怀胎七月就生下来的。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且皇帝命人多方打探,那个流言也没找到实据证明,皇帝也就没有多做责罚了,只能下旨训斥了几句。责令那个显王爷离京,去封地驻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