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吃菜时,陈东不住劝巫离多吃点肉,多喝点汤,说她太瘦了应该加强营养,那爱慕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让巫离心中烦乱,不过人家买了花来看她,也不能给他脸色看。
吃后陈东买了单出来,说请大家去茶吧,巫离再次向他道谢说要回家了,郑欢也说要早回去休息,于是拒绝了陈东的护送,挥手再见。
随着冷冬的降临,街道上散步的人更加少了,不过,看着一浪一浪的车流,和手拿皮包肩背包裹来去匆匆的三两行人,巫离终于有了真实感。
是的,她需要真实感。
以前,每当她被孤独和绝望啃噬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来到街上到处晃荡,看看那些奔驰的车辆,匆忙的行人,和那些闪烁的霓虹灯,听着那些从远处飘来的嘈杂的歌声,那样,她就会觉得自己又从死寂中活过来了,又能感觉到生命在延续。
特别是最近,她常常会做些古怪离奇的梦,虽然醒来后都记不清楚确切的细节,但那种虚无的迷茫,那种揪心的难受,和莫名的悲伤,让她的心更苦,更空,更痛。
冷风吹进巫离的脖子,使她的脑子愈更清醒,已经昏睡了大半天,回家肯定又是个不眠之夜,看看时间,才十点过一点,得多溜达一会才好。
到了宿舍楼下,进了旁边一家小卖部,选了一小瓶白酒,拿在手里晃荡着来到了操场。这个操场离她家就一墙之隔,是那家已经搬离工厂的子弟学校,和自己租住的宿舍大楼隶属于同一家单位。
走到操场角落处,找到那张废旧的长木椅,坐上去盘起双腿,将身子尽量往椅背上缩上去。昏黄的路灯,透过面前那几珠不知名的植物,再将斑驳的光影照在她身上,让她有种身在梦中的迷离感。
四周寂寥无声。因为这子弟学校没有住校生,所以一到晚上,这里就显得异样寂静和空旷。
巫离眯着眼想了阵郑欢的话,想象着周院长难看的脸色,又想着自己的债务,还有三千多元就自由了,如果工资有郑欢他们那么高,可能两个月就能还清。可是她的工资低,奖金也只能拿别人的百分之七十,所以还得咬紧牙关,勒紧裤带,过四个月的苦日子,然后就解脱了。
几声车辆的“嘀嘀”声,隐约地从外面公路上传来,划破了操场的宁静,巫离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耳朵。
那声音真刺耳,让她想起今天警车的叫声。
那些全副武装的警察,那扳住她肩膀的手,那不住扭头回望的脸,脸上那醒目的伤疤。
不,不去想那些,那些离自己的生活已经越来越遥远了,已经远离自己十三年了,不应该让它们再来干扰自己的生活。
拍打了下头部,拧开酒瓶盖,喝了一口,火辣辣的。
还清债务以后,是否离开这里?可是又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哪里才是自己的家?这里至少还有个朋友,其它地方等待自己的又是什么?
举起酒瓶正要喝,却忽然觉得手里一轻,酒瓶被人夺走了。一惊之下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兰色甲克的男人,就坐在旁边两尺远,手里拿的不正是自己喝的那瓶酒?
昏黄的灯光下,巫离看到一张年轻的脸,身材比较高,坐着就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此时拿着酒瓶,仔细研究着,好似要看出个子丑寅卯来。
看了一会,那男人转头望着巫离,不知为什么,巫离直觉这人有点熟悉,可他到底是谁呢?看他五官很是平常,说不上好看,但也说不上不好看,不过那眼睛很明亮。
“失恋真的那么难受?”那男人一开口,让巫里又一呆,感觉他的声音也有点熟悉。不过,他说自己失恋?难不成他认为自己是因为失恋才躲在这里喝酒的?
正在考虑怎么回答,却见那人居然举起酒瓶喝了一口,耶,这人还真不客气。
那人喝完皱了下眉,仿佛不很满意,眨巴了下眼睛,又喝了一口,说:“这酒不好。”转头看过来,那神情仿佛在奇怪巫离怎么喝这么差的酒。
巫离终于缓过神来了,说:“两块五毛一瓶的,就是平时用来炒菜的料酒。”顿了下,又补充:“我兜里只有八块钱,明天还要买菜,买泡面也要三块钱一袋,就算一天只吃两袋,也要花六块钱。”
男人听她说完,说:“哦。”然后又喝了一大口,那一小瓶已经去了大半,巫离伸手从他手里夺回酒瓶,一仰脖子喝了一大口,真是,这酒虽然不好,也是自己从牙缝里节约出来的钱买的,你就这么不客气地喝?
可那男人却又把酒瓶夺了过去喝了一口,眼看酒快见底,巫离正要去夺回来,那男人却一背身,咕咚咕咚一阵,然后将瓶口向下倒着给巫离看:“没了。”
巫离泄气地望了望他,那人也望着巫离,对视半响,都笑了。
那男人见到巫离的笑容,晶亮的眸子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异色,将空瓶子放在椅子旁边,望着前面那几珠植物出神。
巫离也掉过头来,望着天空发呆,四周又恢复了宁静。
“你喝多少可以醉?”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悦耳。
巫离沉默一会,说:“不知道,没醉过。”她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喝多少,她只知道平常是不喝酒的,在以往,一年也就喝一次,反正是折腾到筋疲力尽才迷糊着睡去,到底是累到迷糊,还是喝到迷糊,她也根本说不清。
“你那么穷,是不是喝酒喝穷的?”
巫离转头望向他,见他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也笑了笑说:“有可能。”
“那你喝酒有多少年了?”
有多少年了?七年?八年?或者更久?
好象就是惨案发生后不久吧,父亲死去,母亲被抓,她一个人住在医院里,没人看望没人理睬,因为怕医院那笔医药费落到他们身上,还怕以后担负起养育她的责任。更何况,早就被冠上“讨债女”和“克母”字眼的她,也并不受亲戚喜爱,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因为巫离的命太硬,才让巫则民和车仁娜落得如此下场,既然如此,谁还会那么傻,去接手她这个烫山芋?
她每天昏沉着,常常头痛,失眠,噩梦,医生说那是严重的脑震荡后遗症,并很可能伴随终生。一旦有点清醒,就木然地看着天花板发呆,躲避着警察律师的问话,和记者的采访。
到了除夕那天,值班的医生护士就在病房吃了团年饭,因为怜悯巫离身世凄凉,就叫上她和他们一起过。
那夜,坐在医生办公室,看着那些叔叔阿姨的笑脸,也在他们的劝慰下,学着喝了两杯红酒,然后吃了好多菜,脸红扑扑的,护士阿姨直夸她好看。
可能是喝酒的原因,也可能是和护士阿姨看电视看得太晚,那天晚上居然没失眠。第二天初一,才一大早,政府领导慰问住院病人,派送红包,祝他们早日恢复健康。等到了巫离的床前,因为冷县长的死,这件惨案早就轰动了全市,里山县更是家喻户晓。所以县领导是认识巫离的,他问她是否想念看管所里的妈妈,刚被叫醒的巫离沉默一会,回答:“她是个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