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阵呜咽如流、如丝如缕的箫声飘进蝶依的耳中,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或促短或流长,似银月铺秋水,宛神明祭妖月,吹箫人仿佛有苦却诉不出,有怨却诉不得,但细听又很旷达,蝶依虽不懂音律,但觉这箫声撩人,蝶依心中也有怨,有苦,诉不尽,说不得。便循着箫声一路走去,翻过一座小山,便看见一片树林,穿过这片树林,前方出现了一片月牙形的泉,月光铺在泉上,细细柔柔。而吹箫人正背对着蝶依,忘我地沉醉着。泉水淙淙,箫声延延,恰到好处。蝶依只听到箫声如流,汩汩入心,吹箫人一袭蓝裳,随风飘飘。
于是,微闭双目,一切杂念尽抛脑后,睁眼时,却发现吹箫人已然回过神来,对着她笑,蝶依晃过神来,方知一曲终了。
“原来穆姑娘也喜欢听箫啊!”吹箫人谦谦笑道,蝶依这才细看了那人一眼,眸中泛起一片虚无。
“原来是你啊!不好意思,打扰了。”蝶依虽说态度有点冷淡,但较之从前,语气已有所改变,至少不再是冷眼相对了。龙潭笑道:“穆姑娘,恭喜啊!”
“恭喜什么?”
“恭喜你已经脱离圣后,独立了。”龙潭笑说着。蝶依苦笑了一下,看着泉水,道:“这么好的地方——可以请我坐一下吗?”依旧是淡淡的眼神,淡淡的表情,如冰雕的芙蓉。龙潭道:“当然可以了。这可是第一次——你我见面没有动手啊!”他淡淡笑着,请蝶依坐在一块磐石上,自己找了片挨着湖的草坪坐了下来。
夜色晚来轻拂过阵阵幽香,柔情的慢板搅动着泉水的月光。
蝶依的目光落在水面上,什么也没说,龙潭笑着道:“穆姑娘不会就这么坐着吧!你一定想说话。”蝶依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他,眼神很复杂,龙潭迎着这空茫的眼神,心湖不免泛滥,笑道:“为何如此看我?”蝶依垂下眼睫,道:“没什么,只是……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想说话的。”龙潭笑了一下,似乎他永远都是在微笑着的:“因为我刚才从你听箫过后的眼睛里看出来的。”“你能看懂我的眼神?”她淡淡地问,继而又道:“想必是用了无字天书吧!”龙潭忙说:“没有,无字天书,我已经把它交给我的主子了。所以,穆姑娘要是想打探无字天书的事儿,就别从我这里下手了。”蝶依眸色发凉:“你不是说能看懂我的眼神吗?难道你看出了我想要那本书?”
“那倒不是。只是姑娘几次见我都是为了那本书,所以……哦,看来是在下错怪姑娘了。”龙潭永远是一副温和的微笑模样。蝶依轻叹了一声,半真半假道:“你恭喜我离开了圣后,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我一直为圣后办事吗?”龙潭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着说:“因为我看懂你的眼神啊!我每次见你,你都是一身冷光,一脸无情,看上去挺让人胆寒的。不过,唯独你这双眼睛……永远藏着一种无奈,一种温柔……”
“温柔?”蝶依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继而淡下来,“怎么可能呢?”她的眼睛冰凉如秋后之水。龙潭把玩着手中之箫:“你自己感觉不到而已,特别是那一次,你被一个白衣剑客所伤之后,说话时流露的那种眼神可真柔。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心眼不坏,也许是圣后控制了你吧!”听到“白衣剑客”,再加上被龙潭这么一戏说,蝶依不觉心间微微发烫,继而又凉下来,竹妖,似乎永远对自己抱着成见。她把目光放到泉面,淡淡而笑:“你是一个有心人,真难得。其实今晚是我听到你的箫声才来的,与无字天书无关,希望你不要一见我就想到圣后,我真的想脱离她。”难得听蝶依说一番肺腑之言,龙潭道:“那是自然。圣后怎能与你相比呢?”言毕,看到蝶依眼中冷漠的笑意,道:“我送你一件礼物吧!”
“什么?”
龙潭变出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蝶依不解地看着他,龙潭施了一道光,泉水自动飞入瓶子里,他用红布塞好,然后递给蝶依,蝶依没接,道:“这是什么?”
龙潭偏头道:“你先拿着我再告诉你。”蝶依虽与龙潭交过手,但感觉此人并非坏人,加上箫声动人,蝶依不觉习惯了他的微笑与善意,因而接过瓶子,仔细端详,未见异端,睁着一双充满疑惑的眼睛,龙潭笑道:“这可是宝贝——酒母。”
“酒母?”蝶依从未听过,不觉好奇道:“是什么?”
龙潭站起身,指着月牙形的泉,道:“这是我圣界之物——月牙泉,这泉水是酒,因为是酒中之酒,故称酒母。”蝶依垂睫:“既是圣界之物,如何来得三界?既是泉水,如何为酒?”龙潭含笑:“别忘了我是圣界之人,移泉之术实在算不了什么。它本自圣界而来,本来就是酒,是我给它取名月牙泉。”顿了顿,道:“我告诉你,酒母泉边站一站,杂念心魔尽可消。”
“是吗?”蝶依也站了起来,看了看瓶子,本来面无表情,忽然笑了一下,过渡仿佛枯木蓦然盛开繁花,龙潭一时都未能适应过来。蝶依道:“那若是喝上一口呢?”龙潭朗目生风,笑道:“从没有圣界之人敢喝它,虽说喝它可以使人忘忧,可只要沾上一口便醉了。不过我想,穆姑娘你一向无情无欲,应该醉不了吧!”蝶依凝神道:“人生难得一回醉,若真是醉了,那才叫闲适呢!我穆蝶依可从未醉过,今天就让我验一下这酒母的实力吧!”言毕,拔开布塞,一股酒香扑鼻而来,神清气爽,正待喝,却被龙潭用手按下:“不,你不能喝,你真的会醉的。”蝶依示意让他把手拿开,龙潭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说:“我送它给你是想让你时常保持好的心情,它能令你神清气爽,我可没让你一口喝下啊,你若是醉得不省人事,在下可不管了。”蝶依什么也没说,睨了他一眼,一仰头,一瓶酒母便滑入喉中,龙潭惊得张了张嘴,观察着蝶依的神色,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蝶依将瓶子丢在一边,唇边含笑,却冷若霜结:“什么酒母,我一点醉意也没有。”龙潭悬着的一颗心才放松下来:“还好你无欲无求,不然……”一语未了,却见蝶依脸色开始笼起一层红雾,对着龙潭,嫣然一笑。
暖风送来花香,泉水伴着酒香。月光洒进蝶依的眸子,那是怎样的一种清凉与冷澈,看着看着,龙潭的心湖涟漪阵阵,心口发热,那是怎样的一种笑啊!像初春的梅骨朵儿上的雪粒,似深秋月下的深潭一泓,如泉洒芙蓉,若杨柳疏风。
从未见过蝶依的笑,这一笑却是如此销魂,如此刻骨铭心。
蝶依的眼睛开始朦胧如水雾,晃晃悠悠奔走在草地上,伴着那星星点点的小花,开心地笑着踩过一丛花又一丛花,她不是穆鸟雪,她自然不会起舞。可她也忘了自己是执剑的穆蝶依,此刻才是真正的无欲无求,真像一只翩跹的蝴蝶,紫衣盈盈,美目迷离,柔情满身。立在酒母泉边的龙潭也看呆了。他在圣界从未接触过女子,除了圣后和那个尚在花蕾中的三主子,刚到三界便遇见了蝶依,见蝶依冰冷孤寒以为三界人都如此。直到今夜,他才突然发现原来一个坚强而冰冷的身影后面隐藏着一个柔弱的灵魂,龙潭总以为蝶依心太冷,太狠,不料,在酒母泉边彻底暴露了她的内心。
龙潭立在原地,看着花丛中独自嬉戏的蝶依向自己慢慢走了过来,龙潭低头,轻轻用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凝神,沉思。
蝶依围着他走了好几圈,神情无邪似个孩子,若不是那一身紫衣,想必现在与穆鸟雪已无半分差异。边转悠边含糊道:“酒母……真是个好东西……我醉了吗……我没有醉……啊,这是什么地方啊……我在哪儿呢?……剩下的话淹没在风里,随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龙潭的怀里,她似乎听到龙潭怦怦的心跳声,灵台忽的清明起来,一把挣开,脸色微烫,似在回想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龙潭解释道:“刚才……你真醉了。”蝶依回身看了他一眼,眸中一片空蒙,没有半点情绪,道:“谢谢你的酒母,我还有事,告辞。”言毕,化作紫光而离。龙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产生一种不舍之情。心知不对劲,赶紧站在月牙泉边,深深呼了一口气,好平定心湖泛滥的涟漪。
蝶依又返回到刚才听箫的地方,一颗悬着的心刚定下来,突然脑中出现了陶情的影像。猛然一惊,自己刚才在做什么!可她分明从龙潭身上看到了陶情的影像,莫非陶情与这个龙潭在一起?这样一想,她又不能走了。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寻找,倒不如从这个龙潭身上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