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有个只点过头的长者说要送她回家。
原谅她防备心重,在这个三观拼不过五官的年代,酒精泡发了的脑子既然无法时刻保持清醒,那么就时刻跟所有人保持距离。
她微笑着推辞,“多谢您,男朋友刚才发了信息,已经到楼下了,下次请您喝茶。”
为避人耳目,她刻意上了两层溜到十楼的公用盥洗室洗了一把脸,水泼在脸上,清凉的水流创造片刻的清醒。
镜子里是熊猫一样花掉的眼妆,宗念抽了纸沾湿囫囵擦掉。
楼上就是各种规格的商务套房,她的打算是直接拿证件开一间休息……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盥洗室到电梯之间不过十来米路程,脚踩在地毯上听不到半点声音,她一度恍惚自己踩在云朵上,整个人是飘着过去的。
终于走到电梯口,就近靠在微凉的墙面上紧闭双眼,天旋地转的感觉才勉强缓解一二。
隐约传来叮的一声,伴随着电梯门打开的轻微摩擦声,“宗小姐?”
这声音有点熟悉,眼帘缓缓掀起,宗念认真辨认了几秒才认出眼前人,“……钟助理。”
钟鸣淡笑道:“好巧,宗小姐怎么在这儿?是跟朋友吃饭?”
喝多的人普遍反射弧长,她像是信号延迟一般,很久才回了两个字:“饭局。”
钟鸣了然,看得出来她已经醉了,想着一个女人醉着独自行动总归不安全,遂问道:“这是饭局结束了要回家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叫代驾?或者我帮你通知司机来接?”
寡言的人很多时候喜欢点头摇头来代替语言,宗念也不例外,她先是点头,之后又摇头,算是回答他一连串问题。
只是这一晃悠不得了,马上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暗想不行了不行了,得马上上楼休息,而陌生环境里面前钟鸣是他唯一认识的人……
她低头掏证件,伸手递给他,想请他帮忙拿着她身份证去前台开一间套房,她在这等着,拿到房卡直接上楼。
“没开车……麻烦你帮我个忙,帮我——”
可这话还没说完就听钟鸣略显慌张的‘欸’了一声。
……
挺长的走廊上原本只有两人,转角处忽然一阵人声,几道身影鱼贯而出,其中最显眼的那道身影钟鸣再熟悉不过,是林沅,他老板。
钟鸣暗自叫苦的功夫几人已经走到近前。
“林总。”
二十八九岁就能当上林沅的一助,钟鸣应变能力自然不在话下,可此时的他却难得词穷。
眼下状况特别扯,从其他几个公司老总意味深长的眼神中也能见一斑,但他不急着解释,不是时候,也怕说多了适得其反。
幸好尴尬没有维持很久,电梯很快打开,林沅开口让其他人先走。
钟鸣不确定林沅有没有认出面前女人就是宗念,遂出声解释了一句:“林总,宗念小姐好像是喝多了,刚刚恰好碰上。”
林沅没开口,视线偏移,落在正努力挺直腰板的女人身上,入眼是纤细的背影,长发细软,近看之下还有些凌乱……她背后也没贴条儿,他确实没认出来。
喝多了不赶紧回家待着,跟他助理搂搂抱抱?
“我用不用也回避?”林沅开口,尾音很轻,光听声音分辨不出情绪。
钟鸣条件反射一般抬头观察林沅表情,只见俊美脸孔上一派沉静……其实大多时候他能推测出林沅的想法甚至决策,但当林沅有不愿意泄露的情绪,那就算累死他也猜不到。
就在钟鸣暗自揣摩之际,宗念已经退开一步勉强站好。
“谢谢。”对钟鸣轻声说道。
眼前景物还是摇晃的,钟鸣回了句什么宗念没听清楚,忍着强烈的晕眩感,她垂着头很慢的语速说道:“不用回避,我就是想请钟助理帮我开间房,”
话音落下又顿了数秒,悠悠道:“是帮,不是跟。”
这话是对林沅说,可宗念视线从始至终没在林沅身上停留。她话音始终是淡淡的,仔细听还透着酒醉后的慵懒,但这内容……任谁听都是在枪毛枪刺的怼人。
是的,怼。即使程度轻微。
钟鸣面上不显,实则已经在心里打突突,试问全金城,不对,放眼全国,谁敢这么怼林沅?
面前一男一女,势均力敌的两副好皮囊,钟鸣视线在两人身上不断来回,一口气始终悬在胸肺,而始作俑者却像个没事儿一样,谁都没理,一步一颤悠的绕过林沅往前走。
她是想按电梯,落到实际行动上,却是木着一张脸,对着墙砖拼花处一通猛按。
不知她是气到尽情发泄,还是醉到没深没浅,手指尖儿都杵白了。
钟鸣正想去按钮解围,刚有动作又立刻收势站好。因为宗念那根儿用力到轻微反折的手指,正被从旁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捏着,提到正确的地方。
“逞什么能。”
……
宗念到底坐到了林沅车上。
回想起刚刚那一幕,宗念真不想搭理某人。
她终于来到大厅前台处,非年非节的,顶楼套房竟然满了,而楼下的标准间倒是还有两三间空余。
可是,这个时间了,密集排布的单间,还是几乎全满的入住率……
正当宗念踟踌躇之际,林沅竟当着前台的面儿问她,“有家不回非要住酒店,是不是特别爱听墙角?”
宗念反应慢,印象中前台比她先明白过来,其中一个赶紧开口解释,说酒店的隔音效果还是有保障的,不会影响到休息。
宗念暗道他在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他一句话让她下不来台就算了,让两个前台也跟着尴尬。
可她不知道前台尴尬是尴尬,却不是从这句话才开始——本来见林沅带助理过来订房间,两人后悔没有提前补妆。后来见到他身后被挡住的女人,无论乍看还是细看都是打击人积极性的漂亮。再后来,林沅那位帅助理推过来一张身份证,说订一间房,女人一个人住……
短短几分钟,心思百转千回,直到林沅再开金口,让人耳朵怀孕的嗓音,揶揄身旁女人爱听墙脚……
各自尴尬的当口,是钟鸣自然而然的把话头接过来,问宗念意见:“套房满了也没办法,要不然这样,我先帮你叫辆车,我们开车在后面跟着,等你到家了我们再走。”
林沅眸色淡然,瞟了钟鸣一眼。
钟鸣余光瞥见却没装没发现,暗道他也是操碎了心——本来可以一车拉走的事儿,但也只能选择同路不同车:一方面林沅没发话他不敢擅自做主,另一方面他惊奇的发现,宗念喝多了之后也是有脾气的。
倒不是说一个本来温吞寡言的女人一下子热衷于唇枪舌剑,比如此刻,林沅那句不算明显的揶揄不知被她解读成了什么,总之她视线落在林沅脸上,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那双半迷蒙的眼睛会说话,似是道尽千言万语……还都不是什么好话。
林沅的脾气就更不用说了,有了刚刚的前车之鉴,漫漫长路,他还真不敢轻易把俩人搁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