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到这一切后的张君君非常开心,对络云馆的前途充满自信,对自己的老鸨事业也充满自信,根本没把这个濒临倒闭的曾经的竞争对手放在眼里,还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三年内盘下春莺苑,做络云馆的分店,毕竟,她有过五十多年的经营奢侈品产业的经验,而络云馆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奢侈品,只不过是服务业中的奢侈品罢了。
春莺苑半死不活,裁员过半,竟然很顽强地撑了十五年还没有倒闭,也让钟十娘不痛快了十五年。原先的钟十娘隔三岔五地就会跑来有意无意刺激一下柳大娘,张君君穿越后,决定继续发扬这一作风。
这天,钟十娘又来了。
“柳大娘,这次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终于说服了林老板,他同意八万贯买下你的春莺苑。我劝你啊,趁他还没反悔,赶紧把这事给办了。”
柳大娘怼道:“十娘,你可真会想。八万贯的报价是我十年前给的,当时你们怎么不要啊?”
钟十娘大笑:“十年前的八万贯跟现在的八万贯能比吗?”
“你也知道不能比,还给这个价?”
钟十娘拂袖而去,心想:收购你是为了让你体面地离去,不同意收购,就等着破产保护吧。
转眼又是一年二月,鸟语花香,钟十娘站在窗前,欣欣然看一会儿街景,再气鼓鼓看一眼对面的春莺苑。
“竟然熬过了严冬,撑到了现在。”钟十娘心里不忿道。
忽然,从楼下传来娇媚的女子话音:“十娘,有人来应聘了!”
“让她先去面试间等着——”
十娘吩咐完,不慌不忙吃完手中点心,又不慌不忙地取出了一个锦盒,托在手上来到面试间。
————
面试开始。
“络云馆是你应聘的第一家吗?”钟十娘一边打量面试者,一边问。
“不是,我知道络云馆是一等青楼中的一等,我今天被赶出来得很急,没来得及化妆,不敢申请您这家青楼,先去旁边几家试了试水。可能因为没有化妆的原因,前面几家没面试就拒绝了。”
钟十娘听她这么实诚,心里有点好感,走近了去端详少女:“不化妆是不大好看,但倒是很诚实,叫什么名字?”
“弦峥。”
“不错,好名字,从名字来看,你应该精于琴技?”
“哦,不是的,我善舞,不通琴技,我一开始的确是被分到了丝竹部弹箜篌,领班就给了我这个名字,可我眼睛看东西有重影,看箜篌像是有几百根弦的样子,学不会不说,还害得我犯恶心吃不下饭,后来就给我换去了舞蹈部。我先给您跳一个。”弦峥说着,一把将包袱扔出老远。因为包袱没有系紧,落地时不慎抖开了,里面没洗的内衣鞋袜散落一地。
钟十娘不由皱起了眉头,看得出对方是个邋遢姑娘,赶在她起范前及时叫停:“等等,不着急,我们络云馆先面试文化水平。”
钟十娘说着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张张卡片,上面是各种考题。
“我们这里的客人,聊天话题千奇百怪,知识面是第一重要的,不能客人说什么话题你却毫无概念。”
弦峥点了点头,心里十分忐忑。
钟十娘开始出题。
“第一题是基础地理,请问,洛阳在长安的东边还是西边?”
弦峥心想:洛阳,顾名思义,太阳落下去的地方,于是果断回答:“西边。”
“第二题,法律常识,根据我朝法令,主母杀死妾室是否犯法。”
弦峥想起死去的飘柔和好端端的肖氏,悲哀答道:“不犯法。”
“第三题,婚姻伦理,对于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私奔有何看法?”
“不认识。”
“是有点超纲,那么,曹植最爱甄宓还是郭女王?”
“郭女王。”
“第四题,历史反思,这个……”钟十娘考虑到弦峥前面的表现,放下卡片,“这一块,我看就不用考了。”
“不,历史我懂的,请您出题吧。”弦峥自信满满,“我经常听我们司马领班讲历史,她是司马迁二十三世孙女。”
“好,这是一道自由发挥题,”钟十娘拿起卡片,“假如秦始皇正确解读了‘亡秦者胡’这句话,把胡亥杀了,能否避免秦二世而亡的结局?”
弦峥立刻作答:“不能,胡亥只是一个代称。没有胡亥,赵高还能找其他公子。只要秦朝继续施行暴政,还是会很快灭亡。但是!”
弦峥忽然抬高了音调:“我认为这不是重点,我认为这都是史学家依照既定事实自我意淫的附会,目的是为了增加一些天意、非自然神力、人命天定的宿命感,从而增加枯燥历史的可读性和文学性——谣谶这种东西,真的可以极大地增加作品文学性。不幸的是,史学家居然也关注起文学性来,弄得不像话。”
钟十娘愣住。
“胡人的‘胡’跟胡亥的‘胡’是同一个胡字,很容易就构思到这样一个谶语,极大地增加秦亡的戏剧性。我认为这是典型的谣谶,不然为何八十多年后才有这个说法,当时怎么没有?必是后世百姓附会,作者觉得故事不错,写了进来,也可能是作者自己写的。”
“你有什么证据这样指说太史公?!”钟十娘怒了,太史公是她高考作文的保留项目,感情深厚。
弦峥直言:“没有证据,但你看他在其他章节里的写法,明显就在自毁信誉,比如他写的高祖斩白蛇起义、头顶祥云的事迹,屈原披发行吟泽畔、临死前遇到一个很有文化的老翁的事迹,还有最常见的,某皇帝亲娘怀他时做了奇异的梦,生下的这娃就当了皇帝的事迹。世人喜欢这样的写法,我觉得这是典型的‘张口就来’,信手发挥,自降史料可信度,自作聪明,聪明反被……”
“够了!”钟十娘勃然大怒,“你难道不是张口就来?我见过太过你这种人——妄自揣测,张口就是批判,否定人家辛苦几十年的劳动血汗。”
“我不是张口就来啊,我明明白白说了,这是揣测。”
钟十娘感到十分无语:“所以你难道认为……”
“所以我认为,他应该加批注,比如高祖上空持续漂浮祥云的事迹,他写完后应该后面注释一句‘这是我听别人说的’或者‘作者在此处做了一定的艺术化修饰’。”
钟十娘挥挥手:“你走吧,我们络云馆不欢迎你这样的……杠精。”
弦峥十分震惊:“阿姨,就算我刚才自由花灰题花灰得不好,前几题我总答对了吧?”
钟十娘无奈地摇头笑道:“知道我为何差点不给你出最后这道自由挥花题吗?”
“为何?”
“因为就算你自由花灰……花飞……发挥得再好,可前几题全部答错,已经确定了你的落选。”
弦峥失望地哭了起来,然后去捡自己的包袱皮。
钟十娘望着弦峥优雅纤柔的身形,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答辩失败的自己。
“等等,”弦峥忽然转身,“前几题不可能全部答错,有一题我确定是对的,就是‘曹丕最爱的是甄宓还是郭女王’那道题,曹丕当然最爱郭女王咯,因为他赐死了甄宓。”
钟十娘冷笑:“对不起,题目问的是曹植,而不是曹丕。”
“曹植?可是曹植跟跟、跟郭女王没关系啊。”
“所以这一题考的是你排除干扰的能力,和细心审题的能力。”
弦峥彻底死心,哭着弯腰逐个捡起方才散落在地的物事,塞进包袱皮里,整好包袱后,对钟十娘行了一礼,就往门口走去。
“等等,”钟十娘叫住弦峥,“有句忠告我要告诉你,无知不是你的错,无知还乱说,才是最大的错。”
弦峥点了点头。
“接下来,你打算申请哪一家?”钟十娘问。
“只能申请保底的了,喏,对面的春莺苑。”
钟十娘随口安慰弦峥道:“哦,其实那里跟我们络云馆倒也有点相似之处,不用失望。”
“哪里相似?”
钟十娘刚才只是逢场作戏安慰一下,听对方当场认真询问细节,只好当场去想。
“如果说我们络云馆是一本中的……是一等中的一等,那春莺苑就是三等中的三等。”
“哦,这叫相似?”弦峥一边思考这这个问题,一边走出门去。
钟十娘也忍不住思考:一本中的一本,跟三本中的三本,两者间的相似度,举例的话,大概接近于清华大学跟昇达学院之间的相似度。
钟十娘想到这里,对弦峥生出了无比的同情:谁人不愿搏一把清华?可通常搏清华失利后都是再搏北大浙大,而弦峥,搏清华失败后,再搏的,却是昇达。
(笔者注:昇达学院是郑大的某三本院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