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王府,晋王便问王妃:“记得你曾说过,弥苏的苏老板如同你的祖母,你时时处处戴着她家绣囊、为她做活口碑。然而今日席上酒洒之时,你下意识护住的却是隋宫内造的款式,可见你真正心爱的是哪个。”
萧道闻坦白回应:“我平民家长大,我去过市井、知道行价;我知道弥弥苏钱袋物料值几何、手工又几何,我知道它不值多少钱。而它确实卖出了金子的价,其实无非是善弄人心罢了——宣传与皇室多密切、设计多独特,狠往高处定价,只为让你相信:哪怕它就只那点可怜的工和料,一旦加上品牌故事和那说伟大也可、说可笑也可的所谓设计以后,它的价值就能增一百倍。”
晋王笑道:“行商者莫不如此,都是力求把东西卖得远贵于自身价值。”
“不错,譬如瓜果值一文、卖两文;金饰值一文、卖五文;玉石值一文、卖十文,世情如此,无可厚非,若在这样的范围内,我愿意给他们赚去。而弥弥苏硬是把只值十文的钱袋卖到一贯钱,增益百倍。我如今虽不缺钱,但也不容它似这般赚了我的钱,拿去发给它冗余的宣发部佣工。殿下大概不知,弥弥苏的宣发部人数可是远多于织绣部。”萧道闻说到这里,脸上的不满溢于言表。
晋王说:“我时常想,所谓奢侈品,大概就是用来区分‘生来就有钱的人’和‘后来才有钱的人’。生来有钱的人,不思考物料人工价值,也不须思考,心甘情愿让宣传语和坊市风潮来引领自己的品味,容许品牌从自己口袋中掏出它远远配不上的钱数,反正他们有的是钱。”
萧道闻笑问晋王道:“殿下想必也是如此吧?”
“你还真错看我了,”晋王大摇其头,“弥弥苏最新的龙泉斋联名款宝剑,我看到了,没买。柜姐都惊呆了,说,‘晋王不差钱呀,这对您来说根本九牛一毛。您花三十贯买一把联名匕首,不就跟寻常人花三十文感觉一样么?’我就是不买——我虽不在乎三十贯,可我也不瞎,明明眼看它就是一寻常匕首,一点不值钱,就因为我有钱,就活该去配合它的营销手段?花钱去买它刀身上的‘弥苏’二字吗?”
萧道闻对丈夫的做法很是开心,偎在晋王肩头,笑言:“还好你是大名鼎鼎的晋王,换了别人,柜姐定会觉得是你买不起,要给你脸色了。等你走了,她们还会说,‘买不起还进来瞎看什么’。”
晋王搂住王妃:“所以我还是喜欢咱们大兴的消费理念。在大兴,无论匕首还是绣囊,没有肉眼可见的好料精工细活,还敢虚标高价,绝对无人买它帐。”
……
有使女听到,将夫妻俩的闲话散布出来。
代言人晋王妃的话一传出来,大家忽然客观起来,遮眼的东西便不见了,然后,再看那些所谓设计,再也看不出原先的妙处了。
弥弥苏的销量开始下滑。很快,苏弥得知,这竟是源于萧道闻的不当言论。
如果是年轻时候的苏弥,她一定会对萧道闻很是失望,不过此时苏弥已年过六旬,弥苏的一切事务都交由儿子林瑞雪去打理,自己只颐养天年。今垂垂老矣,忆及往日荣光,苏弥感觉怎么都值了,弥弥苏子品牌的衰落,并没有稍稍影响她的心境。
江南能人辈出,又过了几年,竞争者和仿效者如雨后春笋,弥苏要寻求生机,必须转型。经过商讨,林瑞雪考虑并些土地做地产。而此时碰巧晋王登基,新皇好大喜功,征税太多,后来又挖河,征徭役也多。弥苏交了好多好多的税,又没了工人,资金链差点断裂,虽撑了过去,但一蹶不振。好在以前根基深,积蓄丰厚,田产广袤,够吃好几辈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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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许多年,梁朝早已不在,天下尽归于隋,晋王杨广登上帝位,萧道闻成为皇后。两人沿运河巡游江都时,特来探望老迈的苏弥。
“苏大娘,以前晋王曾坐镇江都多年,我却一直不曾来探望过您。我是无颜来见。我的一次失言,致使弥弥苏落败……”萧皇后眼含热泪,短短几句话竟几度哽咽。
苏弥颤巍巍拉起皇后的手:“不能怪你,那件事影响不大,弥苏的落败是后续一系列错误决策导致的。”
皇后含泪点了点头。
“我知道,殿下一直看不惯我推出的奢侈品这一理念。其实,根源不在商人这里,而是在买家那里——若非人们爱跟风、易洗脑、审美观易被篡改,我们商家什么套路都玩不转,更别提用‘奢侈品’概念赚取百倍于成本的钱数。赚有钱人的钱主要就靠这个。对于次有钱的人,就是利用其虚荣心,术语叫上流社会准入妄想症——他们想上到最高层,一时半会又做不到,若能用上跟顶层人一样的钱袋匕首,似乎就把自己代入了顶层。做生意要想成功,不就是要善于利用人的弱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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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话之后不久,苏弥与世长辞,回归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