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多钟,李天生母亲到医院来了,还带了个饭盒。
告诉母亲别吵醒父亲,他刚睡下没多久,然后李天生像是开宝箱一样小心翼翼打开了饭盒盖子。看到里面的青椒炒肉跟荷包蛋,李天生咧着嘴笑了开来。
先在锅里爆香去水分的青椒,混合着炸到淡黄色肥瘦适中的五花肉,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恰到好处的食用盐混合着提鲜的生抽令得这道菜鲜香热辣,一口咬下去把味蕾刺激出来的那种爽快感,让人欲罢不能,这菜用来下饭最适合不过了。加上米饭上面铺着的那块金黄色荷包蛋,李天生三两口就把饭扒进去大半。
正当李天生吃得眉开眼笑的时候,门前又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李天生鼓着腮帮子扬眉看了看,是大伯跟三叔两人一前一后甩着膀子走进房间了。
李天生赶紧放下手里的饭盒,起身跟长辈打招呼。
大伯看了眼李天生,微微颔了颔首,算是回话。转头问李天生母亲,情况怎么样。
“还是那样,肚子里一直痛,昨晚都没怎么睡,刚刚睡下没多久!”李天生母亲蹙着眉头回答,说完还深深叹了口气。
“照这样看还是赶紧送市医院去,在这里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拖下去更麻烦。”大伯挥了挥手,一副伟人指点江山的语气。
母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李天生看情形接过话头:“嗯,等我爸醒了看下情况吧,问下医生适不适合转院,适合的话就安排。”
一直没做声的三叔吊着嗓子吼道:“还等,等到什么时候,你爸都这样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坐在近处的李天生闻着一股酒味,看着三叔脸整张红红的脸,知道他应该是喝了酒。
他们说的话不是没道理,假如不是手里有金属板的话李天生也想立马把父亲送到市医院去治疗,但是现在有这东西,而且自己是明确知道有效的,只是不清楚对于骨科创伤有没有那么好的作用,李天生还是想先试试看。
如果这东西真的像自己之前观察的那么神奇,自然是比转院动手术好,只不过这些话李天生不好跟他们说。正常情况下,哪一个脑子正常的成年人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种违背常识的东西存在。
再一个家里的情况李天生自己清楚,这些年靠父亲一个人赚钱养家,根本就没多少钱,自己刚出来工作没多久,也没赚到多少,如果马上安排转去大医院治疗的话,压根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到时少不得又要找他们借钱了。
“那等我爸醒了就安排吧,他昨晚没怎么睡还是先让他睡一觉再说。”李天生呐呐道。
“还等什么等,马上就去让医院准备,谁知道拖下去会不会更糟。”三叔扬着两支眉毛瞪向李天生,像是准备择人而噬的吊睛白额虎。
李天生张了张嘴打算再说点什么,门口一个护士哐哐敲了敲门不满道:“医院里说话小声点,不要吵到病人休息。”
趁此机会李天生赶紧叫住护士,询问她是不是马上能安排父亲转院。
李天生这么做自然只是让她来做挡箭牌,拦住三叔跟大伯,毕竟病人在休息,医院会听他们的话立马把人弄醒安排转院,这么不科学还不人道的方法李天生从小到大还没见过。
护士不是主治医师,自然没有话语权,冷冷吩咐他们不要再大声喧哗后扭着屁股找医生去了。
护士走后三叔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数落李天生:“你说你这个当儿子的,有什么用,你爸从小到大对你怎样,现在他出事了,你就是想拖着,是为了省钱么,如果怕花钱的话滚一边去,要多少钱,我来出。”说完朝李天生肩膀上推搡了一下。不过李天生坐的稳稳当当的,反倒是他自己趔趄了一下身子朝后仰了过去。
李天生赶紧站起来扶了一把,却又被一膀子甩开。
一阵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卷起李天生一片衣角,又从门口卷了出去…
李天生摊了摊手,耸耸肩膀,默默走到父亲床边坐下。
谁也没说话,房间里气压一时有些低沉。
三叔跟大伯两人读过书,这些年努力下来在政府部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而自己父亲只是小学毕业,一直以来都是靠卖苦力挣钱,所以从小到大李天生能深深感受到自己父亲在兄弟面前低一等的状态。
从小到大奶奶对其他几个堂兄弟姐妹都是亲孙儿,乖孙女的叫着,自己跟妹妹遭受的却只是白眼。叔伯几个平常说话时也动不动对父亲斥来呵去,感觉像是教育一个小孩子,至于父亲跟他们说话的状态,那基本上都是空气一般,能认这个兄弟估计也是看在亲生父母的血缘关系上面吧。
关于叔伯们想帮助父亲的心里状态,李天生大概能猜测到一二。毕竟这个县城就这么大,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说起他们的名字也能叫得上号,如果说兄弟遭难他们没有一点表示的话那讲出去也不好听。
但是如果真指望他们帮忙的话,李天生估计他们能帮的一点就是把自家父亲从县医院送到市医院,然后挂个号就拍拍屁股走人,这样他们可以跟别人讲把兄弟转到大医院里,并垫付了医疗费用。
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情节不同而已,李天生对此深感不齿。
既能落个好名声,又没有付出什么东西,真是一举两得。在这里演一出兄弟情长,却丝毫不顾及自家是否要因为他们的瞎折腾买多少单,这种人,真他娘会做人,简直太高尚了。
李天生无语至极,只是木然盯着眼前地板发呆。
沉寂了许久,大伯终究是发话了。
“算了,他们不愿意转院那就先观察一下吧,我下午还有事,先去单位了。”说完迈着步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李天生抬起头看了看,正对上三叔朝他看过来的眼睛,见李天生看向他,三叔嘴角弯了弯,鼻孔冷哼了一声,眼神似是嘲讽,又似不屑,随后昂着脑袋跟着大伯出去了。
李天生突然觉得有些窒息,起身走到窗台边看着医院下面的花坛愣愣出神。下面人来人往,不少人进进出出底下的大门,有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由后被搀扶,也有被抱在父母怀里哇哇大哭的幼儿,李天生突然觉得一阵萧索。
虽然叔伯们做事很功利为人也势力,但是如果今天不是手头有一块金属板被当做最后的底牌怎么办,自己是不是真的要任由父亲在这间束手无策的小医院一直观察下去,没钱就真的放弃治疗了么,李天生心底不断地反问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无动于衷看着亲人受苦而自己无能为力,一股羞愧而耻辱的感受像冷水浸没脚底,慢慢从下到上,淹没脑门。
李天生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皱了皱眉头,使劲仰头看着上方的天空,那里晴空万里,空无一物。
怎样来钱最快,以自己现在的能力,去工地搬砖?去抢银行?还是找个土豪去巧取豪夺?乱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后李天生颓然晃了晃脑袋,把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甩到脑后。
这是有秩序的法治社会,不是谁力气大谁说了算的原始社会。如果真的因为金钱而走上犯罪之路,不说对不对得起十几年来父母跟国家对自己的教育,光是自己都觉得瞧不起自己。
颓然转过身看着躺在床上的父亲,李天生默默咬了咬牙。
既然社会是这样的,那就顺应这个社会。
——干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