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阮大铖等阉党余孽所执行的政策,显然是内除忠臣,外谋妥协,以求偏安江左的政策。因此,一切中兴大计,皆置之度外,而日以排除异己,援引私党为务。当时应天府丞郭维经曾上书曰:
圣明御极将二旬,一切雪耻除凶、收拾人心之事,丝毫未举。今伪官纵横于凤、泗,悍卒抢攘于瓜、仪,焚戮剽掠之惨,渐逼江南。而廊庙之上不闻动色相戒,惟以慢不切要之务盈庭而议。乞令内外文武诸臣,洗涤肺肠,尽去刻薄偏私,及恩怨报复故习,一以办贼复仇为事。[12]
给事中陈子龙亦上书曰:
中兴之主,莫不身先士卒,故能光复旧物。今入国门再旬矣,人情泄涾,无异升平。清歌漏舟之中,痛饮焚屋之内,臣不知其所终。其始皆起于姑息一二武臣,以致凡百政令,皆因循遵养,臣甚为之寒心也。[13]
由此看来,当时并非无明达之士,见危知惧;惜官卑职小,其言不足以耸听闻。以当时之形势而论,福王政府之首要任务应该是致全力于军事措置,以准备迎击清兵之攻势。首先应将江北四镇的军队扼河而守,据淮为阵,以进窥河北之势,作退守中原之计。其次应将闽军开赴苏、皖沿江,以扼长江之险,作保卫南都之备。再次,应将左良玉驻屯武汉之三十六营调赴河南,北伐中原,以大张明朝之声势。尽调何腾蛟之湘军出屯武汉,与袁继咸之赣军相为犄角,以巩固长江上游之防守。再次则应调集粤、桂、黔、滇之军,北向中原,以为后续的部队。最后,则应号召沦陷区域的人民,武装起义,从敌人的后部发动战争,以响应明朝的攻守。最好是能进一步招抚李自成、张献忠的农民军,使其卷土西秦,东出关、陕。如此,则敌以倾国来,我亦以倾国赴,天下为清为明,尚未可量也。
但是当时马士英等阉党,正玩弄妥协的阴谋,他们特别强调,国家的仇敌,不是清兵,而是“流寇”,企图以此缓和清兵之进攻。所以左良玉的百万大军始终不令其离武汉一步。而其任务,则为阻止李自成由陕西南窜与张献忠由四川东下。因而在客观上,形成与清兵夹击农民军的形势。《明纪·福王始末》云:“李自成之败于关门也,左良玉得以其间,稍复楚西境之荆州、德安、承天。王进良玉宁南侯,以上流之事专委之。”所谓“上流之事”即堵截李、张之事也。
即因左良玉之军不出,而中原遂空虚无备。即因以“上流之事”专委左良玉,湘、赣之军遂不能前进,西南各省几不知有清兵入关之事。
说到江北四镇,早已骄横放纵,眦睚杀人,拦路劫货如盗贼。应喜臣《青磷屑》(下)有云:“四镇各私设行盐,理饷,总兵,监纪等官,自画分地。商贾裹足,盐壅不行。各私立关税,不系正供。东平(刘泽清)则阳山(山阳)、安东等处,兴平(高杰)则邵伯、江堰等处,多凶横。”由此可以想见一般。
史可法之督师江北,原系马士英之政治阴谋,并非一种有计划的军事布置。但史可法到扬州后,却想把四镇的兵力引用于抵抗外敌。他首先指定四镇的防地,规定其兵额,确定其粮饷。《南明野史》云:“(可法)以总兵刘泽清辖淮、海,驻淮北,海、邳、赣十一州县隶之,经理山东一带。高杰辖徐、泗,驻泗水,徐、泗、宿、亳、丰、砀十四州县隶之,经理开、归一带。刘良佐辖凤、寿,驻临淮,寿、颍等九州县隶之,经理陈、杞一带。靖南伯黄得功辖滁、和,驻庐州,庐、巢、无为十一州县隶之,经理光、固一带。每镇额兵三万人,本色米二十万,折色银四十万,悉听各属自行征取。”[14]同时并奏请政府,晋封黄得功靖南侯,高杰兴平伯,刘泽清东平伯,刘良佐广昌伯,以奖励之。
史可法的分防计划并没有顺利实现。因为高杰以徐州苦寒,欲据扬州。当时扬州富甲天下,有新旧二城,城外列肆,子女瑰宝累万万。但扬州乃系史可法督师所驻之地。而高杰悍然不顾,竟攻入扬州,放手剽掠,屠脍日以百数,并将史可法拘于善庆庵(《续幸存录·南都杂志》谓史困于福缘庵),后可法化装为道士,始得脱险。但以史可法之忠诚,不久高杰亦为感化,由跋扈一变而为忠勇之良将。不幸之事,层出不穷,以后刘良佐亦不愿调庐州,将与高杰争扬州。二镇水火,至演成土桥的火并。好容易高杰之军开赴归德防地,而又为许定国劫杀于睢州。可法闻而大哭曰:“中原不可复图乎?”[15]
至于闽军,除郑鸿逵一部开抵镇江一带,其余大部分皆未出动。至于号召义军,虽史可法曾一度建议,如《明纪·福王始末》所云:“(可法)请颁监国、登极二诏,慰山东、河北军民心;开礼贤馆,召四方才智。”亦未实行。
当时明达之士深感局势危急,无不纷纷上书,切言时弊。刘宗周上书有曰:“言今日大计,舍讨贼复仇,无以表陛下渡江之心。非毅然决策亲征,无以作天下忠义之气。”[16]尤以史可法慷慨陈辞,不仅一次。其一疏有云:
自三月以来,大仇在目,一矢未加。昔晋之东也,其君臣日图中原,而仅保江左;宋之南也,其君臣尽力楚、蜀,而仅保临安;盖偏安者,恢复之退步;未有志在偏安而遽能自立者也。大变之初,黔黎洒泣,士绅悲哀,犹有朝气。今则兵骄饷绌,文恬武嬉,顿成暮气矣。[17]
此外,章正宸亦上疏云:
两月以来,闻大吏锡鞶矣,不闻献俘;武臣私斗矣,不闻公战;老臣引退矣,不闻敌忾;诸生卷堂矣,不闻请缨。如此而曰兴朝气象,臣虽愚,知其未也。臣以进取为第一义……[18]
但是言者谆谆,而听者藐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