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年前我曾与一位毕业于墨尔本大学的农学家策马穿行于澳洲东北部凯恩斯的热带雨林。雨林之中，既有参天乔木，也有密不透风的灌木丛和茵茵绿草，还有清澈如许的潺潺流水和无数对人类毫无戒心的飞禽走兽。令人愉悦的万种植物芬芳弥漫在林中潮润的空气里。驮我前行的那匹健硕的大洋马，机灵地闪避着总想彻底覆盖山间小道的灌木和野草，却有意无意地让它们不断地轻轻抽打着我踏在马镫上的双腿。很快，我那淡色的裤筒被叶绿素、花青素染得色彩斑斓。一阵热带骤雨洒过，眼见路边一束沾着晶莹水珠的野果，红艳艳分外可爱。我问那农学家，这果子是否可以吃？农学家摘下一串果子，送到他胯下的大洋马嘴边。那马儿似乎很不屑地“呲”一声喷了一口气，一扭头，噔噔几步，离开了那棵硕果累累的小灌木。“He knows！”农学家说。分辩某种植物是否可食，牲畜似乎比人能耐。它们不需要实验室，不需要对照组，也不需要做什么药理分析、毒性分析，更不要拿小白鼠的性命来做认证实验。对大自然的秘密，它们似乎生而知之。
如果我们，自命进化出了智慧的人科动物稍微虚心一点，我们可以从那些任人奴役，任人宰割的牲畜那里，学到很多，很多。比如你手中的那杯咖啡，就是难逃一死的山羊送给磨刀霍霍的主人的厚礼。当山羊向人类揭示了咖啡这个造物的秘密之后，人类就再也无法摆脱它了。在合法流通的四大成瘾性商品（可可、咖啡、茶叶和烟草）中，咖啡也许是最迷人的一种。事实上，咖啡还是交易量仅次于石油的大宗期货。可是，咖啡最终成为几乎半数人科动物灵与肉的依赖过程，绝非一帆风顺。尽管如此，它还在前进，还在不屈不挠地企图覆盖全人类。事实上，咖啡过五关斩六将的事迹与咖啡的味道同样迷人。一．它从中东走向世界自从人类在埃塞俄比亚发现咖啡之后，这种有强烈提神效果的植物慢慢地又坚定地在阿拉伯半岛传开了。有需求就有供应，这是经济学的铁律。有意思的是，咖啡最早成规模的种植和销售不是在它的发现地和原产地埃塞俄比亚，而是在它隔海相望的领国也门。事实上埃塞俄比亚人从来没有因为咖啡致富。看来，人作为一个物种固然没有贵贱之分，可是作为一种智慧生物必定有智力高低的区别。
据史学家考证，咖啡最早的大规模传播在15世纪。当时阿拉伯半岛上对先知无比虔诚，崇尚简朴生活的苏菲派（al - Sufiyyah）教徒，为了向安拉祷告时保持清醒，不约而同地大量饮用咖啡。这本来是一桩好事，却引来一帮保守的神学家不满，以至于在1511年发生了神学家在麦加大街当众焚烧咖啡豆的事件。其后，行政当局也参加了对咖啡的围剿。奥斯曼帝国的宰相甚至下令把不思悔改的咖啡馆老板缝进皮袋，然后扔到博斯普鲁斯海峡。然而这种做法终被证明是徒劳的。人类发展至今，还没有找到一种能与市场匹敌的力量。当发现与其花费资源禁止臣民做什么，还不如向他们做的事情课税划算时，聪明的政府一定选择后者。这就是与时俱进。政府一旦开禁，迷人的咖啡势不可挡地成为广大穆斯林的日常饮料。席卷阿拉伯半岛和小亚细亚半岛之后，在以图利为最高目标的商人指引下，咖啡开始坚定地向天主的领地欧洲挺进。咖啡进入欧洲碰到三个难题。首先是意识形态的阻挠。不过它很快被圣明的教皇克雷门特八世（Pope Clement VIII 1536-1605）解决了。
这位多多少少有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思想的教皇，力排众议，坚持在下令禁止这种异教徒饮料之前，先自行试试味道如何。结果是迷人的化学物质咖啡因一举战胜了意识形态。克雷门特八世为了放行咖啡，说了一句充满机智的话：“这魔鬼的饮料居然如此美妙，让我们用为它洗礼的办法来愚弄撒旦吧！”解决了意识形态的阻挠，下一个难题是口味。1683年，土耳其人久攻维也纳不下，被迫撤兵，无意中留下几百包咖啡豆。一位自恃对维也纳解围有功，名叫Georg Franz Kolschitzky（即Jerzy Franciszek Kulczycki，1640-1694）的波兰裔维也纳商人用“不诚实”的手段获得了这些价值连城的战利品，然后开办了奥地利第一家咖啡馆，名为“Hof zur Blauen Flasche”。这位脑瓜好使的商人，试着给土耳其式的咖啡汤去渣，并加入牛奶和蜜糖。结果，咖啡因用欧洲人钟爱的方式盘踞了欧洲人的大脑。咖啡这种成瘾性的饮料从此永生永世地与白人为伍，Kolschitzky先生也被尊称为“维也纳咖啡馆之父”。
直到今天，每年的十月份，维也纳还有纪念他的节日。咖啡进入欧洲的最后一个难题是价格。当时，咖啡贸易基本被产地也门的行政当局与充当中间商的土耳其苏丹垄断，直到一位永垂咖啡贸易史的法兰西商人德·拉罗克（Jean de la Roque，1661-1743）登场。这个家伙非但是依靠出色的航海技术和高超的贸易手段成为打破咖啡贸易垄断的第一人，他竟冒着杀头之罪，利用一家荷兰公司从也门的摩卡港把一棵真正的阿拉比卡（Aribica）咖啡树辗转亚洲运到巴黎，作为礼物献给了太阳王路易十四。高卢人崇敬的太阳王路易十四，集艺术家、科学家和独裁者于一身。
他用“朕即国家”和“只有君主才有权利思考、决策，其他人只有执行的义务”的思想与行动，把欧洲的君主制推到历史顶峰；他还发明了与女人永不分离的高跟鞋，他亲自担任过26部大型芭蕾舞主角、并“亲自指导”把芭蕾从鲜为人知的宫廷舞蹈改造成全人类共享的艺术瑰宝；最为人称道的是，他以其浩荡的皇恩造就了莫里哀、拉辛、拉封丹、孟德鸠斯，伏尔泰等等无数高卢大师之辉煌。当这位喜好时尚的皇上接受了德·拉罗克先生的贡品之后，亲自关怀在自己的御花园建设了世界第一个玻璃温室，依靠科学的力量，栽活了那棵来得绝非光荣，却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咖啡树。这棵咖啡树被善拍马屁的法兰西植物学家以皇室的尊号Bourbon（波旁）作为它的植物品种名。很快，这棵“波旁种咖啡”的种子被送到亚非拉，由那些在皮鞭和来复枪“规管”下任劳任怨、服服帖帖、命却比狗贱的红皮肤、黑皮肤奴隶们种遍了地球的几乎整个咖啡带。由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垄断咖啡的历史自此嘎然而止，咖啡的身价也从天上掉到人间。
曾经因为出口咖啡而辉煌了将近300年的也门港口城市摩卡，落得个只剩几百流浪汉栖身的下场。如今，只有少数对咖啡历史感兴趣的人，提到煮咖啡的“摩卡壶”，或者讲起在群星灿烂的咖啡市场只能算个小角色的也门“摩卡咖啡豆”，会想起古老的中东有个曾经辉煌的摩卡港。至于星巴克一类咖啡连锁店卖的“摩卡咖啡”则是不则不扣的美国发明：一种机器做的加了巧克力的牛奶甜咖啡而已。二．这里充满了阴谋与智慧当咖啡成为大众化饮料之后，咖啡馆在欧美遍地开花。一时间，它们成为粗鄙的商人和高雅的文人，甚至是智慧的哲学家和天马行空的思想家的聚集场所。无数划破长空的思想火花、石破天开的灵感、还有惊世的阴谋在这些典雅的咖啡馆里，在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激发下横空出世。1789年7月13日，一个叫德穆兰（Camill Desmoulins ）的煽动者在巴黎的府瓦咖啡馆（Café Foy）策划了“攻打巴士底监狱”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