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春拿着信出了门,侍卫本是拦着她的,但是她说这信很是重要并坚持要亲手送去给顿卡将军,那侍卫见凉春不过一个弱女子,便同意她亲手送去楼下,不过他亲自护送去。
现在是半夜三更天了,这客栈里的客人大部分都已经睡下了,顿卡点了壶酒,还有一盘黄生米二两干切牛肉坐在大厅的一角,大堂里守夜的账房都撑着脑袋打瞌睡了,跑堂的小二手脚麻利,正在擦着桌子。
外头冷,门是关着的,此时那门被一只手轻轻推开,满头白发的一位老妇人探进来脑袋,正打量着大堂,跑堂地朝她摆摆手,可那老妇人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脸上有些为难,小声问道:“今个儿外头实在冷,我孙女又生着病……”
小二怕惊动了顿卡,他眼不拙,自然看得出顿卡不是本地人,看长相不是个好招惹的,所以赶紧跑去了门口,“老太,今个儿有客人在,不能容你们进来避避,若是客人不开心惊动了掌柜的,我这差事也得丢!”
那老妇人这么一听的确很是不好意思,可是想着痛苦呻吟的小孙女,想着硬着头皮再开口求个情,那小二显然有些太为难,此时顿卡也注意到这边的事,开口问道:“什么事啊,小二。”
顿卡声音本就粗犷豪迈的,这一声把瞌睡了的账房都惊醒了,一看小二和门口的老太便心里清楚了,赶紧跑到顿卡跟前,“大爷,没什么事,这外头的难民夜里怕冻,想着进来躲躲,我家这小二哥也是心善,前些日子没人的时候就让他们这老人家和孩子进来睡会儿,今个您在,自然是不能扫了您的雅兴。”
说着话,账房先生对着小二使了使眼色,“还不快赶走,别扰了爷喝酒。”
一听要赶人走,凉春心中有些不忍,只见那老妇人突然充了进来跪在地上,“求大爷好心,我孙女才四岁,她现在还烧着,若是再冻一晚,怕是扛不过去了……”
顿卡眉头一皱,账房先生眼力见快,怕顿卡这是不耐了,正要再催小二赶人,顿卡却挥一挥手,“我无所谓,让他们进来睡吧。”
那老妇人对着顿卡磕了好几个响头,此时小二扶起她,“快些将你孙女抱进来吧!”
凉春此时从楼梯上下来,她看着顿卡的眼神有几分异样,方才她就在想这顿卡会不会放这老妇人进来,她觉得会,果然是没有猜错。
“将军,这是你要的信。”凉春将信放到了顿卡面前,顿卡倒是有些惊讶,他打开信仔细瞧了瞧,信里的内容并没有什么问题,不禁有些好奇地看向凉春。
“将军,一个人喝酒是不是有些闷?我陪您喝两杯?”凉春说完就自顾自地坐下来了,送她来得侍卫看着她就这么自己给自己倒起了酒,正要拦着,顿卡对他摆摆手,那侍卫便先走了。
“我抓了你妹妹,现在还抓了你,你竟然能劝你妹妹给牧北野写这封催命符,此时还要陪我喝酒,你是真傻还是太不傻了?”顿卡若有所思地看着凉春。
凉春喝了一口酒,这酒果真有些烈,呛了喉咙,她抓了两片牛肉就往嘴里塞,这狼狈地模样在顿卡看来,都有些觉得方才自己以为她大智若愚的想法有些可笑。
“大爷,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小菜,谢您的善心,我们店里送您的。”小二端着一叠脆瓜片上来,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是瞧着下酒的确不错,此时那老妇人抱着她那小孙女进了店里来,还不时朝着这边点头,嘴里念念叨叨的应该是谢意。
“都是苦命的,那老太与我是老乡,就在西北埕孟,她家本有几亩地,可奉域人来了,她儿子媳妇都被砍死了,就老太带着孙女逃了出来,一老一小也没地讨生活只能乞讨度日了。”小二这么说着,见顿卡脸色不好大概是不喜听这些,“大爷您喝酒,我让他们小声些,不叨扰您。”
小二识趣地走开了,顿卡手里的那碗酒举起又放下了,凉春嘴里还嚼着方才剩的牛肉,“我和那老太一样,没有旁的亲人了,若是为了妹妹让我给仇人跪下,我也是甘愿的。”
凉春这话是真的扎在了顿卡的心里,这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倒是厉害了几分。
“那个老妇人长得很像我的奶奶,我的父母为了养活家里五个孩子,去给你们临苏的财主干活,我奶奶带着我们五个每日就喝着稀汤饭,那汤里就那么点米,从没吃饱过。在我们那里不是人们懒,是天灾不断,粮食很难存活,年年都有许多孩子被冻死,饿死,难道我们就活该在那样的地方世世代代生活下去?”
顿卡猛灌了一口酒,凉春给他添了一筷子菜,“你说得没错,可你现在心里痛快吗?我给你的信,你可以送去给牧北野,可是就算把他杀了,你心里觉得赢了吗?”
没有,这就是顿卡时常会觉得心里憋屈的缘由,他是矛盾的,他想着要让奉域的百姓脱离那样的苦日子,可是他的刀剑却砍不下那些老弱妇孺的脑袋,他作为一个战士,更不想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赢得胜利。
凉春起身,她提着顿卡没有喝完的酒,她拿着那一碟牛肉,走向那个老妇人与孩子。
顿卡看着凉春将酒给了那个老妇人,看着她关心地抚着那个孩子的额头,又看着她这么走了回来。
“你拿走了我的酒和我的牛肉。”
凉春莞尔,“你拿走的是她们的生活,这点酒和肉,算得了什么。”
“你不傻。”这是顿卡最后的判词。
凉春对着他笑一笑,“我在你手里,聪明还是傻都没有什么意义,如果聪明可以让你放了我和我妹妹,那我愿意聪明。”
顿卡的表情很是复杂,他并不想杀死面前这个女孩,“放心,你们不会死。”
“你说了不算,如果今天你接到的命令是杀了我们,你还会这么坚定吗?”凉春看着顿卡的表情更加复杂,心里反而安心了许多,她喜欢他现在矛盾,那是她能解开这盘死局的关键。
凉春走上楼梯后,突然回转了身子,对着顿卡说道:“哦,对了将军,你可以安心的将那封信送去给牧北野,他会来救我们的,我曾听他说过,他手中的武器是为了保护临苏的子民而挥舞,我们恰好正是。”
凉春那自信的笑容镌刻在顿卡的心里,他突然有些明白,那也曾是他拿起武器的理由,为了爱的人,为了奉域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