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我那”是我跟66住的小公寓。小区就在学校侧门,安全又安静。
我扯着小言的T恤带他上到三楼,他进到客厅鞋子都不换,直接蜷倒我们的小沙发上。
小言是痛点很低的人,这点跟我一样。
我俩交往的时候,有一次闹别扭,他抱着胃死死瞪我,把嘴唇都咬破了。我吓坏了,又是检讨又是起誓的。结果去了医院,大夫说就是一般的胃胀气,多喝热水就好了。
从此我就觉得热水这玩意包治百病,疼的要死喝点热水就好了。
66再八卦也知道此时应该回避,她进房间之前给我一个“等你给我好好交代”的眼神。
我看着小小沙发上微微颤抖的言凿,叹口气,去厨房兑了温开水。
蹲在小言旁边放柔声音:“喝点水呗。”
他睁开眼睛看我,闹脾气的摇了摇头。
我看着雾气袅袅的玻璃杯子,手指握在杯子边上,有些无助的透明,“刚刚相认就跟我生气,还聊不聊天嘛。”我声音开始发涩了,也不知道委屈从何而来。
“装陌生人这件事儿也不全都怪我呀,顶多算不作为吧?嗯?”我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手,他触电一样缩了一下,慢慢的坐起来,看我的眼睛,接过了杯子。
他态度松动了,我起身坐在他身边,看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水。喝了半杯,他把水放在沙发旁的小茶几上。一时,气氛陷入了尴尬。
我清清嗓子问:“你好些了吗?”他还不看我,我怕他没听明白,又加了一句:“身子好些吗?”
小言刚要点头,被我的“身子”二字震住,含在嘴巴里的半口水呛咳了起来。
我忙伸手去拍他后背,他也看我,重逢以后第一次眼含笑意,看着他英俊的笑脸,我忙讨好地也绽放了一个笑容。
我们分手在小言高三毕业的暑假,录取通知已经拿到了,我知道他会到北辰市来读理工大学。而我正开开心心的准备摆脱挠头的物理化学,高二要报志愿上文科班。
小言的小算盘是我学理科以后也可以到北辰理工跟他双宿双飞。但我早就被各种公式原理折磨得要死要活,恨不得马上泡在美丽的唐诗宋词里,对宿啊飞啊这些完全没概念,怎么肯听他的。
在学文学理的问题上,小言一再刺激我,他不停给我洗脑说笨女生才学文,死读书的才爱背题。风花雪月终为空,学了物理化走遍全天下。这样唠唠叨叨了接近半个月。
最后一个回合展开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里,他摆事实讲道理一口一个笨蛋,一口一个白痴,眉飞色舞、比比划划。
想我从小是被人夸赞冰雪聪明长大的,哪受过这个?当我把草莓圣代的杯子重重的放在玻璃桌上时,小言终于肯看我已经僵掉的脸。
我冷冷看他,双手插到背带裤的口袋里,站起来,俯下身:“好吧,言凿同学,恭喜你,考入理想的学府!”
小言闻言诧异,因为我早就恭喜过他了。一个礼拜前我踮脚双臂圈住他脖子,边跳边喊:“小言你太棒了,你怎么说考哪儿就能考哪儿呀?中国的学府是不是随便你挑啊,你太牛掰了!”
但我铺垫起来,是要说另外一件事:“你聪明、你伟大、你智商高。你要去的大学有好多好多聪明的女孩!可是不只你们聪明人有梦想、有爱好呀。我就是看不懂化学式,读不懂物理概念!我们笨蛋白痴们也要有活路的。我哥哥说我即使到了青大那样的文学院也能当校花。所以别担心,我笨,我一点也不自卑。”
我顿了顿,很高兴的看到他的脸开始变形,我甚至能看他黑色纯净瞳仁里,渐渐透出恐慌来。身高原因,他也很少能从这个角度看我,我更高的昂起下巴。
“北辰理工的聪明女孩可多呢,”我重说了一遍,因为斗志昂扬,我的声音微微颤抖“她们都在等着你,你快去找聪明的吧,但是、聪、明、女、生、都、非、常、丑!”
我刚会说话就能背长恨歌了,我从小写作文就是范文,在我头脑不乱的时候一般人吵架都吵不过我。
我高中以前玩玩闹闹各科成绩没下过优秀线,高中的数学物理化学真是我生平遇到最大的怪物。
男朋友在我面前一直夸赞怪物、贬低我的宝贝。我下定决心把小言变成前男友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接小言的电话,来我家找,我就拜托月姨说我不在家。
他上大学走的那天我和哥哥坐在车子后座,看见他一步一回头走进机场大门,盛夏大太阳下,小言显得又高又黑又瘦,我想他是盼着我去送他的,我只要下车去扯扯他书包带,我们便能像以前每次吵架一样和好如初。
但我只在心里跟他告了个别,抽了抽鼻子,哥哥凉凉的手掌盖在我膝盖上。我低下头轻轻的“嗯”了一声,也不知道在肯定什么。
然后的两年,世交何伯伯家变故,岁月推推搡搡,我们不得不成长。移居澳洲爷爷奶奶年事已高,爸爸妈妈也要过去,纠结权衡下他们妥协,我留下陪着何家哥哥。浑浑噩噩中我备战高考,和哥哥相依为命,我彻底忘记了小言。高中毕业,我上了本市的师范大学。
而之所以会在这里相遇...是因为我被哥哥驱逐出了连城,在北辰师大的文学院里,我学同样的专业,但我在这里没有学籍,只有期末才能回本市的连城师大考试...
现在说起“驱逐”,我仍是满怀委屈,我真没想到一向对我宠溺有加的哥哥会这样决绝的送我到千里之外的这里。好在在这我有初中闺蜜66。
66在宿舍里有床位,但我来以后,和我一起租了这么个小公寓,我俩像小时候过家家一样,自己做饭、打扫、玩游戏。
我当然没跟小言讲为什么被撵到北辰城,这事儿别人听起来多少有些罗曼蒂克,前男友--尤其是脾气暴躁火气旺的前男友,安全还是堪虞的。
跟应付父母的说辞一样,我说我来交流学习。小言似乎对高校之间的学生交流程序也不甚熟悉也没再多做疑问。装了近十天的陌生人,这也差不多是小言的极限了。
66应该一直在扒门偷听,感受到外面两个神经质开始相见欢了以后,她也欢快的飞奔出来。我惊讶的发现她居然还换了件美丽的裙子。
接下来,我们三个用小冰箱里的东西,乱七八糟的做了些菜,考虑到小言刚刚胃疼,我还贴心的改变套路,不再乱放调料,刺激的麻油辣椒都没放,又破天荒的熬了白粥。
菜都不算可口,我们却吃得很开心,我是因为他乡遇故知,小言大概是因为我道歉,66就是因为跟帅哥晚餐。
边吃边聊,天色暗了下来。收拾完餐桌,66去洗碗。
小言站在门口目光灼灼的看我,我手背在身后扭了扭,抬头看他。
“小顽,”他声音有些飘忽,“我知道我会再找到你。”
“嗯?”我心里OS,“你哪有在找我,刚刚不是说过你来北辰大学打篮球看到我,才跟踪我。”
有些不自在,我摸摸鼻子说:“早点回去吧,北辰理工也不近。”
“要走了吗?小言?”66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厨房,恋恋不舍的说。
这样小言反而不好意思不走了,他修长手指在门把手上停留好久,又突然转身对着66:“柳...”“我叫戚柳啦,朋友叫我66.”“嗯,66你电话给我,方便我找小顽。”
我使劲儿翻了翻白眼,他高中就这样,要我身边所有人的号码,几乎有我高中所有同学的电话。
我站在靠窗的窗帘旁,偷偷看离开的小言的背影。小区里的玉兰花开到荼靡,在柔和的月光下有花瓣随风飘零,幽幽的清香飘来。
我有短暂的迷茫,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看了看墙壁上的钟表,八点半,分秒不差。
我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在凌乱的沙发垫中翻出电话,调整呼吸,划开屏幕,我听见自己轻快又刻意低柔的声音:“喂,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