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钟鸣脸色迟疑,郭先生笑道:“罢了,不提这些,你今后想走什么路由你自己定,我只能告诉你,新宿榜一百名江湖新秀,你在其中排行五十六,不上不下的位置。”
“谢过先生指点。”
钟鸣很有眼色,立即提起酒壶,给郭先生斟满酒,自己也倒了一杯,钟鸣双手持杯,敬郭先生一杯。
再度饮尽杯中酒,郭先生提起酒壶还想再倒,可酒壶已经见了底。
晃晃空荡荡的酒壶,郭先生苦笑:“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壶酒还没喝出个滋味,便没了。”
钟鸣连忙道:“郭先生莫着急,我这就差人去买。”
郭先生摆摆手:“不必了,一壶酒足以,我今夜还要赶路,喝醉反而不美。”
郭先生将酒壶放下,继续道:“既然我要走了,也想谢谢你陪我饮酒,临行前,我给你三个忠告。
其一,不要招惹田行健,我听闻你与他相交甚密,不是好事,此子虽天赋异禀,头脑异于常人的聪慧,但他田家所图甚大,若是一不小心便被卷入漩涡中,即使杨延朗也保不住你。
其二,淤泥村中藏龙卧虎,不少人来历不明,特别是李木匠与胡猎户,你少与他们有瓜葛,我看那李木匠对你有所图谋,你还是防他一手。
其三,近日边陲镇会涌入许多奇怪之人,你不要招惹,无论是仙人鬼怪,还是江湖侠客,你皆不可招惹,这边陲要变天了,若是可能,你便离开这边陲,去外面闯荡一番。”
言毕,郭先生拂袖起身,在身后床上挑起个小包袱,背在身上,就要往外走。
钟鸣还在思索三个忠告,他见郭先生已经走出院落,忙喊道:“不知先生要去哪?”
“我有腿一双,嘴一张,天大地大皆可去。”
踏出小院后,郭先生才大笑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此一去我便要见识见识神仙,听闻白玉京的仙人手段通天,我要去看看,那娥婵仙子能在星宿榜上排名几何!”
笑声在小巷中回荡,钟鸣如大梦初醒,忙追出门去喊道:“还请郭先生留下姓名。”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钟鸣小子,你记好了,我乃郭德行!”
笑声渐行渐远,在少年人的视线中,矮胖的郭先生竟然腾空而起,一跃有数十丈的距离。
皎洁的月光下,郭德行的身影越过枣子巷,踩踏着屋顶一路向前,不过眨眼间,便已经跃上城墙,再一跳跃下城墙,已至城外。
郭先生自东门而出,一路向北,应是要去极北地的白玉京。
“郭德行?郭德行?这名字怎么听得如此熟悉。”
钟鸣呆立在门口,嘴里不断叨念着郭先生的名字。
时过半响,少年人才猛然记起来,此人不正是编写武林星宿榜的江湖百晓生吗?
江湖百晓生郭德行,千古奇人之首,三百年前出道之始,以绝顶高的轻功闻名于世,也曾争夺武林第一人的名号,只是不知何原因,突然间销声匿迹。
等百晓生郭德行再出现在世人面前,便带来了武林星宿榜。
星宿榜一传便是三百年的光景,江湖百晓生郭德行的名号一传也是三百年。
江湖是个一代新人换旧人的地方,从来没有不朽的传奇,即使当年被号称武林千年第一武学奇才,道祖张道灵也是如此。
道祖张道灵活过一百八十余岁,手眼通天,传闻他可一剑问苍天,引得天地变色,旱地雷击巨石,雷电轰击出一个“道”字。
如此人物也有老去一天,现如今,道祖也已仙逝数百年,世间早已再无此人。
江湖百晓生郭德行不同,几乎每一代江湖中有名的人物都能见到此人,他仿若是个不老不死的传说。
有时他是抚琴人,有时他是浪荡侠客,也有时他是游方说书人。
无论如何,每过十年,都会有一个江湖百晓生郭德行出现,带着一本武林星宿榜,告知武林人士的排名。
有人说江湖百晓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代号,一个组织,一个活的传说。
事到如今,钟鸣恍然大悟,怪不得郭先生行事如此怪异,原来他就是传闻中的江湖百晓生。
得见江湖百晓生,不知是少年人的幸运还是他的不幸。
传闻中可得见江湖百晓生的人物,将来都会在武林星宿榜上有一席之地。
但闯荡江湖免不了爱恨情愁,打打杀杀,生性散漫的钟鸣真的适合去江湖中一争高低吗?
不等钟鸣有答案,梁余便跑了上来,神色匆忙道:“鸣哥,你没事吧,那个郭破嘴没怎么着你吧?”
钟鸣摇了摇头,他望向郭先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梁余往院子里瞧了瞧,没发现郭先生的身影,于是问道:“那郭破嘴去哪了?”
“不要多问,回家。”
拂袖一挥,钟鸣立即带着梁余等人离开,他谨记郭先生临行前的三个忠告。
如此看来,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自己还是老实些,不要出门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
月明星稀,钟鸣牵着马,带着一群少年走在乡间小路上。
方才城中拜会过郭先生,又让钟鸣对这座江湖有了别样的认知。
他原来总以为江湖距离他很远,那些打杀的祸事跟他也是八竿子打不着,事到如今,却不是这样。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句话没假。
据郭先生所说,这边陲小城要变天了,万事皆要小心为上。
回到村中后,钟鸣还叮嘱梁余他们道:“往后这段时日都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祸。”
一群少年人唯唯诺诺,不敢说半个不字,就是平时最喜欢插科打诨的梁余也低着头,知道自己惹了祸,不敢多言。
斐大成挠挠自己的胖脸,道:“鸣哥,过两天就是清明了,城东垄上有许些活要做,我带着他们去种田,你放心,我们不惹事的。”
梁余也赶紧附和道:“这两天城中校尉府有演练,我也忙得很,脱不开身,定然没时间惹祸。”
点点头,钟鸣欣慰道:“那便好,记住,今后我们边陲可能会来许多怪人,你们见了外人便躲开,不要跟他们多接触。”
“记住了。”
一群少年异口同声回答,又各个做保,钟鸣才肯放他们离去。
大概是看钟鸣今日语气严厉的很,梁余也不愿跟钟鸣多唠,待斐大成他们离去,便也翻身上马,道:“鸣哥,我有些累了,我先回家。”
梁余也跑回了家,只剩下钟鸣,牵着匹老马,身披星光,慢悠悠走在淤泥村的小路上。
钟鸣走在路上,不急不缓,时而抬头看天,时而环顾四周。
眼前的江湖与他脑海中的江湖迥然不同,原来,江湖中不多是大侠们快意恩仇的故事,还有许些小人物们发愁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想惹祸上身的小心思。
“嗨!江湖啊江湖!有什么好的?马颠屁股,烈酒辣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向往江湖。”
少年人牵着老马喃喃自语,老马也适时的打了个响鼻,似乎对主人的言语很赞同。
慢悠悠走到家门口,借着月光,钟鸣看到有道身影站在他的篱笆小院前。
见有外人在场,钟鸣也没了感慨的心思,他牵着马向前,问道:“谁在那呢?”
那道身影转过身来,俨然是半月多没跟钟鸣说过话的孙落莲。
自打那次孙落莲给钟鸣送过绣帕,便再也没专门找过钟鸣,大概是抹不开面子。
即使平时偶遇,钟鸣给小姑娘打个招呼,她也是低着头跑开。
也不知今日小姑娘是那块心窍又打开了,竟然主动来找钟鸣。
钟鸣是很高兴的,毕竟送绣帕那事他没放在心上,他倒是怕因为此时小姑娘再有什么心结。
今日见到孙落莲来找自己,钟鸣面露微笑,问道:“是小莲啊,怎么,今日有事找我?”
“嗯。”
孙落莲的声音细不可闻,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拽着衣角,自打送过绣帕,小姑娘一见钟鸣便会不由自主的紧张,而且这种情况愈演愈烈。
钟鸣顺手打开木栏门,让老马进入院中,他又扭头向孙落莲道:“进来说。”
小姑娘赶忙摆摆手道:“不进去了……钟哥哥,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见孙落莲脸色羞红又紧张十分,钟鸣哑然失笑。
孙落莲抬起手,将手中的物件递到少年人面前,道:“今日爷爷去镇上请做法事的道爷,顺手求了道平安符,便给了我。
我想,我天天呆在家中,要么就是去垄上耕作,也无甚么祸事,倒是钟哥哥你天天在外奔波,尽遇到古怪事。
这平安符小莲用不到,便给钟哥哥你戴。”
说完,也不等钟鸣有应答,孙落莲便将平安符塞到了他的手里。
手中的平安符用红色的锦布包裹,锦布下是用红绳打的穗子,其上系了根红绳,刚好可以配在腰间,这锦布包裹应该是孙落莲自己做的,其内黄色纸符叠成的三角才是平安符。
本来这平安符是孙老头求给孙女的,钟鸣不好收,他刚想开口拒绝,但看到孙落莲灵动眼神中的期望神色,他蠕动着嘴唇却怎么也说不出个不字。
孙落莲见他半天没作声,还以为是盯着平安符不会用。
于是孙落莲又从他手中拿过平安符,顺手帮他将平安符系在腰间带子上。
当红色的平安符在少年人的腰间摇晃,孙落莲喜笑颜开,两眼眯地像月牙,道:“真好看,钟哥哥,你戴了这平安符,今后定然会平平安安一辈子的!”
钟鸣的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心里都暖洋洋的,他笑了,应道:“谢谢你,小莲,有你的平安符,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那样最好了,钟哥哥你早些歇息吧,我要回家了,不然回去晚了,爷爷会骂的。”
言毕,孙落莲转身蹦蹦跳跳地离开。
小姑娘离去的背影中都洋溢着喜悦,这平安符对于少年人而言也许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她而言却是包含了爷爷给予她的所有祝福。
平安符,寓意平平安安,孙老头期望孙女能够平安,而孙落莲心中所念的却是钟鸣。
一个小物件,一件小事,却足以说明钟鸣在小姑娘心中的地位。
钟鸣盯着孙落莲离去的背影,转而又撩起腰间的平安符,幽幽叹了口气。
如此一来,送过绣帕,又送过平安符的孙落莲,他如何才能开口拒绝?
当下,这又成了少年人心头的一块大石,怎么想也想不通。
左思右想半天没结果,钟鸣才放下平安符,吟道:“明日愁来明日愁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