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姨不由得又叹了口气,这些天来,她分明是将这一生的气全都叹完了,默默的为苏洌儿洗浴得差不多后,他取来洁白的棉袍子将苏洌儿裹好扶到了床上坐着,一边为她抹着湿湿的长发,一边又道:“那杨浩宇这边,小姐想怎么样?”
苏洌儿的目光落在了妆奁上,沉默了许久之后,她才冷冷的道:“杨浩宇果然如梅姨你的所料,是个纨绔之徒,看他今天的情形,已是对我有了心了,哼哼,杨浩宇,杨清和,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就看你们怎么斗。”
欲拒还迎,欲说还休,哈哈,这样的把戏今天她使得那叫一个痛快淋漓,杨浩宇,你莫怪我!
接下来的日子里,苏洌儿和杨浩宇在后花园里又有意无意的遇着了几次,杨浩宇对这个新姨娘也越来越留心,只是每次他才大着胆子要靠近了时,梅姨就总是适时的冒了出来,用她那仿佛狸猫般冷洌的眼神警告着他。
或许是越难得到越难靠近了就越会惦记,这样几次下来,杨浩宇的心里眼里全是苏洌儿,账簿上的数字看着看着就成了苏洌儿的影子,理智告诉他这是不对的,她是他的五娘,她是他的长辈呵!
可是他就是挥不去她的影子,她的声音笑貌,总是在不经意的那一霎冒了出来,而她手腕上的伤痕更是如一个不解的谜,吸引着他去关注去探解,他拼了命的想知道,她的身上为什么会有伤,为什么会背着人流泪?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苏洌儿却出了事!
这一天睡到半夜时,杨清和就被苏洌儿极力压制的呻吟声吵醒,睁眼察看时,发现苏洌儿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正双手捂着肚子牙齿紧咬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来回打滚儿,他顿时一惊,慌忙去抱,急唤道:“洌儿,你怎么了?啊,你怎么?”
“啊,啊……”苏洌儿只是痛苦的哀叫,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挣扎间杨清和只觉得鼻翼间有一股深浓的血腥气,床帐低垂,烛光又是极暗的,他看不见里面的状况,伸手去摸时,触手分明湿热粘腻。
杨清和惊得浑身颤栗,一迭连声的高喊:“来人啊,快来人……”
梅姨就睡在外面的榻上,一听到动静慌忙披衣而起,急步赶了进来,取了灯到床前时,杨清和一手抱住苏洌儿,一手撩起床幔,示意梅姨将灯照进去,梅姨才将灯高高一举,就已刷的变了脸色:“啊”的一声惊叫了起来。
只见苏洌儿的脸色苍白如雪,已无人色,洁白的亵衣上,尽是斑斑血迹,杨清和的身上手上亦沾得满身都是,烛火映照下,触目惊心。
杨清和的头也轰的一声,他一把将被子掀开时,就见满床满褥的血迹,他和苏洌儿,竟是躺在了血泊里。
张半药被孙柱儿连夜从被窝里揪了出来,连滚带爬的赶到杨府内苑时,杨府满门上下已全都在凤栖苑外等着了,杨清和正急得青筋冒跳,见了张半药就只有一句话:“快进去,若洌儿有事,老夫定要你这老狗的命来陪葬。”
张半药自然是不敢在这样的时候跟杨清和理论的,他急忙进了凤栖苑的内室,苏洌儿正被梅姨抱在怀里呻吟着,见张半药进来,也顾不得等放下帷幔了,直接就叫张半药来把脉。
其实对于苏洌儿的病情,张半药的心里已经隐隐有数,在半路上时,孙柱儿就已经将苏洌儿的症状说给他听了,可是在手指搭上苏洌儿的脉搏时,他还是惊得跳了起来:“啊……”
梅姨紧张的问:“张神医,我家小姐,她,怎么了?”
张半药并不回答她的问题,看了看苏洌儿脸色后,只是摇了摇头,就退了出来,杨清和正等着,见他这么快就出来,忙问:“怎么样,洌儿她……”
张半药又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道:“请老爷释怀,五夫人她……她小产了……”
“啊。”院子里一片倒吸冷气声,仿佛都不相信:“流产了?”
张半药点头:“是的,五夫人小产了。”
杨清和愣了愣,似很不相信的:“你,你说什么?”
张半药担忧的看着杨清和的脸,到底还是要重复了一遍:“五夫人,小产了。”
杨清和虽然已经有了预感,可是这样清楚明白的确定了这件事,他到底受不住,身子一摇,就直直欲倒,孙柱儿一把将杨清和托住,惊急呼喊道:“老爷,老爷……”
杨浩宇姚芝兰等人正各怀了心思站在一边,一见杨清和这样,全都吓得懵了,杨浩宇手疾眼快的过来,陪着孙柱儿扶着杨清和就要进屋,杨清和艰难的摆手制止,指了一边丫鬟们值夜时住的偏厢房道:“去那里……别,别惊了洌儿。”
这话听在姚芝兰等人的耳里,分明是一把刀子扎进了心头,这样的时候,他竟然还一心只念着苏洌儿,可想而知,那个狐狸精已经将这个老东西给迷惑到了什么地步儿了。
又妒又恨,都恨不得冲进去讲那个狐狸精碎尸万段,对于她的小产,她们各自都在心里暗自欢喜歌唱着,恨不得就拍手欢呼起来,然而她们的脸上却满满的全是悲伤难过,不将心事露有分毫的。
姚芝兰第一个发话:“浩宇,快扶你父亲进偏房吧,你五娘这样的时候,定不能再受半点惊的,快点儿。”
二姨娘抹了一把眼泪,也点头道:“是啊,你五娘的身子弱,此时小产,先不说心里怎么样,这身子怎么受得住呢,唉,好好儿的怀了胎,这上上下下都高兴得什么儿似的,竟没有想到好好的竟然就小产了,可怎么说的呢。”
她的话一句一字,仿佛是千万只手,将杨浩宇的心紧紧的揪拧在一起,这个新姨娘身上的伤他还没有弄清楚,这会子竟又小产,他也不知道是心疼还是着急,一边心痛她的多灾多难,一面就恨不得直闯进房里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杨清和怕惊了苏洌儿,他也怕,见父亲说不进正房,端的正中他的下怀,和孙柱儿一边一个的扶着杨清和进了偏房,早有伶俐眼快的人将椅子上铺垫了厚厚的褥子,待杨清和坐下了,杨浩宇急命张半药为父亲把脉,张半药不敢怠慢,然而只是一小会儿,他就收回了手,向杨浩宇拱手道:“回杨大公子,杨清和只是急火攻心,神智上稍伤了些,无妨大碍,您尽可放心。”
杨清和心念苏洌儿,见张半药只一昧在自己跟前啰嗦,顿时气急起来,道:“洌儿好好儿的,怎么会小产,你是不是诊错了?”
张半药虽然极爱财,却也不是枉负虚名的人,一听这话顿时露出受了侮辱的神情,向杨清和一拱手道:“小的不才,这点子脉还是能诊出来的,老爷若是不信小的,只管去请别家的郎中来好了。”说完,就要告辞离去。
杨浩宇是知道这个爱财如命的家伙的,此时见他作出这个样子来,心中不觉冷笑,这狗东西,谁不知道你是抱着金元宝跳井,舍命不舍财的主儿,进杨府给杨府的主子们诊病,这可是扬州城内外郎中们梦寐以求的生意,你这会子倒拿起乔来了。
心里只有想着,嘴上就冷了起来:“张先生既然如此笃定,那请问,五娘这次小产,是因何原因?张先生医术仿似通神,想来定是能诊得出来的罢?”
张半药似被他这一句话给将住了,他楞了楞才道:“这个小的倒还没有来得及诊断,小的一诊出贵府的五夫人小产,就急着出来回禀了。”
杨浩宇右手轻抬,向正房方向示意:“如此,就烦请张先生务必帮五娘好生诊治了。。”
张半药借坡就赶紧下驴,也就恭敬了道:“大公子吩咐,小的敢不听么,请杨老爷和大公子稍待。”说完,就命丫鬟们取水来净了手,转身又进正屋去了。
屋子里,苏洌儿已经睡着了,她苍白的脸色在烛光的映照下有一种病态的凄美,黑长细密的睫毛仿佛蝴蝶的翅膀,无声的静立,张半药愣愣的看着苏洌儿,只觉得惋惜至极,心里想着杨清和这个老东西可真是艳福不浅,竟能娶到这么一个清丽无双的美人儿为妾,再想想自己家里的那个黄脸婆,他由衷的叹,这可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
问了梅姨一些苏洌儿的情况,又将春巧等近身伺候的丫鬟们叫来问了,张半药又仔细的为苏洌儿把了一会儿脉,忽然,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向梅姨惊叫道:“这屋子里怎么有麝香的味道?”
“麝香?”梅姨很是疑惑:“麝香怎么了?”
“麝香是活血通淤之物,香气虽然提神醒脑,可是女子若用得太多了,则伤身伤脉,未生育的不得有孕,有孕的就会落胎,这个,你们屋子里怎么竟然会有麝香的味道?”张半药这样说时,额头上分明有道道青筋暴起,像这样的大户人家的妻妾,一旦有孕,饮食上就再不会有半点马虎,亦会常请郎中来开保胎汤水,而为苏洌儿保胎的就是他,如此,像麝香等禁用物品他是早就叮嘱过的,而此时这屋子里竟然会有这样的香气,可能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有人故意陷害。
梅姨听了他的话,脸色已惊得煞白:“什,什么,我们这屋子里竟然会有麝香的味道?”
“是的。”而且,还很浓呢。
“这不可能。”梅姨终于尖声的叫了起来:“我们都是很注意的,这些东西再不能进我们的屋子,你,你是不是闻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