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厅回来,杨浩天就一直浑浑噩噩,仿若游魂,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居然成了父亲的妾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那日惊鸿一瞥后,他就留了心,找尽一切机会打听她的身世背景,当得知她是自小就许进十方庵里带发修行的槛外人时,僧俗有别,宛若天堑,他震惊,失望,满心满肺的空洞,可是,这依旧无碍他心内日愈深浓的思恋,他习惯了每日黄昏时去那小桥上流连,那曲良宵引里全是他的心声,他知道,她爱听。
就算是只能远远的看着也好,他这样想。
他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再没有想到,她竟会有消失的一天,她走了,他的心也空了,踏破铁鞋的寻找,绝望焦灼的心痛,饶是他自小性格就坚强,亦是快被这样的痛苦给折磨得疯了。
然而任他想过千万种的可能,他都没有想到会在今天,会在自己家的前厅里,会在自己去给父亲新娶的妾室见礼的时候――见到她!
五娘,她竟已成了自己的五娘!
这样的结果,分明是比生死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他和她竟是越隔越远,神仙难合!
他使劲想,想她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想这一切到底是真是假,想那采买的姑子分明说过,她是要终身修行的呵。
姚芝兰进门时,看见的正是杨浩天痴痴傻傻的模样,心里一急,人还没有到跟前,她就已经哭了出来:“天儿,好孩子,你怎么了……”
杨浩天终于抬起头来,向着姚芝兰勉强一笑:“母亲来了。”
见杨浩天神情正常,姚芝兰不由一楞,她狐疑的看着杨浩天:“天儿,你……没事吧?”
“儿子没事啊,母亲怎么这样问?”杨浩天强笑了道,他心知定是小吉祥大惊小怪,惊动了母亲,然而这样的事,他又怎么能说得出口?
见杨浩天没事,姚芝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牵了杨浩天的手坐在自己身边,欣慰道:“你没事就好,刚才小吉祥说你魔障住了,可真是把娘给吓死了。”
见母亲一路气喘吁吁的赶来,脸色都白了,杨浩天顿觉歉疚,他转身看着正吃惊奇怪小吉祥恼道:“谁叫你大惊小怪去母亲那里多嘴,若是母亲被你惊出个好歹来,我定不饶你。”
小吉祥顿时白了脸,普通一声跪倒,哭丧着脸说不出话来,姚芝兰倒不以为意,摆一摆手道:“罢了,他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见你哪里瞧着不像往日了,就吓得什么似的,慌了手脚也是有的,也是他忠心为主的一颗心,你别怪他。”说着对小吉祥道:“你这样做很好,跟在少爷身边,自然是该尽心着力的,少爷有了什么,你不懂没有关系,但是一定不能瞒着不报,知道吗?”
小吉祥一听姚芝兰这样说,他慌忙点头:“是,小的一定将夫人的话时时都记在心里。”
姚芝兰点点头,命银姑又取了几个铜钱赏了他,这才命他退下了。
杨浩天离家这么久,回来了姚芝兰又忙着杨清和纳亲的事,母子间尚没有好好的说会儿话,此时见杨浩天精神虽然萎靡,却无大碍,只当他是累的,于是拍着他的手关切道:“天气转凉,你也要多注意身子,你可是咱们杨家未来的当家人,万不可大意了。”
她这一套说词,杨浩天是从小直听到大的,当下他只是带笑听着,并不答话,姚芝兰见他不开口,叹了一口气,想一想,突然道:“对了,你父亲说,等忙过这些时,就要替你议亲了。”
杨浩天一时反映不过来,道:“什么?”
“议亲。”姚芝兰好气又好笑的点一点他的额头:“你也大了,该是娶媳妇儿成家的时候了。”
杨浩天直觉要推辞:“不用了,那个,嗯,两位哥哥都还没有议亲,儿子是最小的,哪能越过了哥哥们去。”
银姑在边上撇嘴:“少爷,他们哪能跟您比,您可是未来的当家人呢,凭他是谁,也都不能越过了您去。”
银姑的话杨浩天不耐的扭过头去,向姚芝兰道:“母亲,孩儿学业未成,好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议亲的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不待姚芝兰开口,银姑又笑了,她道:“少爷这话要是搁在别人身上呢,倒也是一番道理,可是谁不知道咱们家三少爷年纪虽轻,心胸头脑却是最好的,虽然人在书院里读书,但事实上替老爷分管着好几家的生意,而那几家分号在少爷的打理下,之兴盛丝毫不下于老爷亲自督管的,扬州城里的人提起来,谁不是大拇哥儿翘得高高的。”
她这里得意骄傲,姚芝兰却叹起气来,附和着银姑的话,道:“其实呢,你不想太早成家,娘原也不想勉强你,可是如今那屋的眼见着就要添丁了,他虽然是庶出,可到底是长子,万一那蕊珠儿生下的又是男孩,那就长孙也是他那边的了,就算你是嫡出,你父亲又最爱你,可是在人气鼎盛上,你难免就落在他的后面了。”
杨浩天向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对于母亲的这些念头他向来嗤之以鼻,在这样心境奇差的时候,他更是不耐烦,偏又不能对母亲说什么,只皱了眉道:“左不过都姓杨,有什么呢?”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掉以轻心,这姓杨的和姓杨的,分别也是大了去了,只看你这屋子里吃的用的,哪一样不是比那两个强百倍,更勿论将来杨家的家业还要全部交给你,这都是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想么?”姚芝兰见儿子一如以往的不以为然,顿时急了,语气上也忍不住重了起来。
见母亲不高兴,杨浩天低了头不再说话,一边的银姑眼见不好,慌忙笑了道:“其实有什么呢,那边就算生的是男孩,又算得上什么,他自己本就是庶出,那孩子的娘又只是个侍婢,连个妾都算不上,这庶出生的庶出,身份地位不过比那使唤的下人稍稍儿的上个台阶,连宗庙都是进不得的,夫人也别放在心上了。”
转头却又向杨浩天道:“只是少爷这边,奴婢还是要大了胆子多一句嘴,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向来最过牵挂担忧的就是少爷,少爷如今也不小了,早些成了亲,一来了了夫人的一桩心事,二来,少爷在外面时,也能有个人在夫人面前替少爷尽孝不是。”
银姑是姚芝兰从小儿就在身边服侍的,跟着姚芝兰进了杨家后,杨浩天又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是以杨浩天对她一直有着几分尊敬,她的话也能听几句,然而在今天杨浩天的心已经痛如油煎的时候,她的话分明是根尖利的针,扎心扎耳,他的脸霎时冷了下来
银姑是姚芝兰跟前极得脸的,杨浩天又向来肯听她说几句,此时见他陡然的冷了脸,分明是不待见她这番话,她的脸上一时就觉得挂不住,顿时尴尬狼狈起来。
姚芝兰见此,只好叹了口气,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你纵然不愿意,也只好跟你父亲去说去,我,也只是告诉你有这件事罢了。”说着就起了身,摸一摸杨浩天的脸:“这几日又瘦了,银姑,回头告诉厨房里,每日里给少爷的粥都加上燕窝。”
银姑扶住姚芝兰的胳膊,轻声的应了,杨浩天的心绪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见母亲要走,却正是巴不得的要清净,忙站起身来,扶住母亲的另一侧胳膊,送往门外。
姚芝兰却想起来什么,边走边嘱咐道:“这几日家里多了新人,看起来一时半会间是极得你父亲的心的,那三位定容不得,只怕家里又得不平静,你只少往后面去,免得冲犯沾惹了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白让人抓住了当小辫子。”
她的话听在杨浩天的手里,他的身子顿时一颤,扶着姚芝兰的手一下子捏得紧了,姚芝兰“哎呀”叫了一声,顿住身子看着杨浩天,奇怪道:“天儿,你怎么了?”
杨浩天这才回神,他慌忙缩回了手,掩饰的笑道:“儿子只是听母亲说会被人抓住小辫子,父亲那样的严厉,儿子心里一紧张,就手重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姚芝兰,语气乖顺:“儿子一定记住母亲的教诲,不去理会那些无聊的事。”
姚芝兰满意的点头,笑道:“你知道就好。”杨浩天重又扶着她往外走,忽然,他心中一个念头一闪,看了看母亲的脸色,他装作无意的问:“母亲的信上说,这个新姨娘是,是父亲自己看中了的?”
姚芝兰没有发现儿子神色上的焦灼紧张,点头叹了一口气,道:“听孙柱说,她是你父亲在瘦西湖上遇见的,自那时起,你父亲就留了心,只是不知为何,那位苏小姐竟然也对你父亲颇为青睐,两个人竟然两情相悦起来,唉……”
她这样淡淡几句,听在杨浩天的耳里,分明的惊雷般轰的一声,他顿时楞了,什么,她和父亲,竟是两情相悦?
银姑正是心里有火的时候,此时见说到这个,她不由咬牙恨恨道:“什么两情相悦,定是听闻杨家财雄势大,故此做出狐媚子姿态来勾引老爷罢了,老爷见她美貌,一时受她迷惑了也是有的。”
杨浩天虽然肝肠寸断,可是这样的话听在他的耳里,还是分外刺耳不悦,他再不允许任何人在自己面前诋毁中伤那个仙女一样的人儿,瞪向银姑,他冷冷道:“银姨的意思是,我父亲是个酒色之徒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