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众人见杨清和极是欢喜的样子,就有那要巴结的趁机奉承起来,一时间,你夸我捧,将杨清和直奉承得飘飘欲仙,他眯着眼睛看向正被姚芝兰拉住亲切问询的苏洌儿,心中仿佛喝了蜜。
坐在姚芝兰的身边,苏洌儿温顺的低垂着头,回答着姚芝兰的问话,心里却是幽然冷笑。都是越是喧闹的开始,就越会是清冷枯死的结局,就如那烟花,刹那璀璨后,就是再无复生的消散死亡,今日的烈火烹油,焉知不是你杨家丧钟的前奏曲。
边上的人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夸耀着她的美貌,和姚芝兰的大度,苏洌儿谦卑而又得体的应对着,心中虽不耐烦,脸上却是半点儿不现。
正热闹着,就有丫鬟进来回禀:“老爷夫人,三位少爷到了。”
姚芝兰一下子笑了,转身向杨清和道:“老爷,这三个孩子也真是知礼孝顺,你昨儿个喝多酒先歇了,众位亲朋可全都是孩子们照顾安排的呢。”
她的话音一落,边上一个花白胡子的长脸老者笑着接道:“芝兰说得对,清和啊,我这三个侄孙儿,你教导得不错啊,特别是浩天,虽然年纪最小,做事却最沉稳,最踏实,也最是聪明有头脑,有你的风范啊。”
杨清和忙欠身谦和道:“三叔夸奖了,这三个孩子都还不成器,平时还请三叔多多教导才是。”
那被称为三叔的,闻听此言,极受用的样子,撸一撸胡须,笑道:“孩子们大了,只叫他们多出去历练就好,我已经是个糟老头子了,还说什么教导哦,哈哈哈……”
大厅里又是一片笑声起来,笑声多,夹杂着“老当益壮,英雄不减当年……”等等奉承之语,笑啊说的闹了个不亦乐乎,苏洌儿心底只觉得不耐烦,虽然脸上还强挤着笑,然而眉尖已是颦了起来。
笑声未停,就见三个青春勃发的英挺男子走了进来,在向着在座的长辈作揖为礼后,来到杨清和面前,齐齐叫了声:“父亲。”转而又向姚芝兰叫道:“母亲。”
杨清和微笑点头:“嗯,你们来了:“他指一指正垂首而坐的苏洌儿。”那是你们五娘,去见过了。”
三人齐齐答应了,转身来到苏洌儿面前,苏洌儿赶紧站起身来,摆出最娴雅静婉的笑,看向杨清和三位公子。
只这一抬头,就听极低的“啊”一声传出,分明是抑制不住的意外和――吃惊。
虽然是极轻微的,然而已是落在了苏洌儿的耳里,她不由自主的目光飘去,然而只这一眼,她的心顿时咕咚一跳,仿佛陡然一个惊雷忽刺刺在头顶炸开,心神剧颤间,她不由自主的以手掩口,脱口欲出的惊呼生生哽在了喉咙里……!
是他,竟然是他,小桥流水,一树梨花,白衣的男子映着雪白的梨花,那一支竹笛泛着油亮的暗色横在他的唇边,是良宵引,清音回绕,希翼着,能引出她这个凤凰!
却无人发现她的失态,姚芝兰的嘴一张一合的在向她解释:“这位是老爷的大儿子,你三姐姐所出,,名浩宇,这穿蓝衣的是老二,你二姐所出,名浩诚……”
那二位年纪约在二十一二的男子不意外的被这位新姨娘的容色所惊,然而只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常态,极恭敬的向苏洌儿躬身为礼,尊敬的叫了一声:“五娘。”
苏洌儿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听见,她像是给他们回了礼,好像还说了什么,可是她的脑子里却是乱纷纷的没个头绪,耳边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嗡嗡的闹个不停。她只看见姚芝兰笑得那样亲热灿烂,大厅里的人也全都笑热亲热灿烂,她的头炸炸的疼了起来,身子一摇,就要往后倒了的样子。
就在此时,只见姚芝兰指着后面那位白衣胜雪的男子笑道:“这是我生的,是老三,名叫浩天……”
苏洌儿突然就觉得四周安静了,周围的笑闹声仿佛早已经静止,她的耳里只听得到姚芝兰的话,他叫浩天,他原来叫浩天,他叫杨――浩――天!
他姓杨!
原来,他是杨清和的儿子!
他是杨清和的――儿子!
苏洌儿的心满满的冷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表情黯漠的白衣男子,她渐渐的挤出笑来:“杨……公子……安好……”
他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苏洌儿,他的嗓子干涩的,叫道:“……五……娘……”
饶是苏洌儿心中已有万千准备,到底没有预想到会有这一着,这是他第一次和自己说话,却是叫的“五娘。”让苏洌儿的心一阵发缠,如刀剜针刺,直痛到了骨头里,她强咬着牙,脸上堆着温婉谦和的笑,微屈身拂了一拂,就以手揉额,偷眼向杨清和瞧去。
杨清和哪里知道这一瞬间,眼前的人已是翻江倒海的心灵崩溃,见苏洌儿向自己投来求救的目光,他只道她定是累了,又或是烦了,心中顿时大是心疼,忙道:“好了,时候不早,大家都累了,浩宇,你和弟弟们请各位叔叔伯伯们去前厅酒席上入坐。”转而又向苏洌儿等人:“你们忙了这一天,也都累了,今儿也散了吧。”
苏洌儿入蒙大赦,忙随着姚芝兰等人向杨清和行礼告退了,回身转首间,迎面而对的,一双充满了疑问充满了黯然充满了震惊充满了――痛苦的眸子!
他那样的吃惊不信,在十方庵前苦苦的等候了半个月,再也不见那扇窗打开,他一日一日的不安,心渐渐的焦躁,终于鼓起勇气向出外采买的姑子拐弯抹角的打听,得到的消息却是,佳人已经去了。
他的心顿时仿佛被滚油浇烫,刺心刺骨的疼痛空洞,这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他到处找,可是,人海茫茫,如沧海一粟般的无头绪,佳人已经如烟雾一般,不待风吹,已是无影了。
虽然不肯死心,心底深处却已是绝望了起来,他不由恨起自己,缘何从来都只远远的看着,若当初大了胆子走近了,不管结果如何,总好过今日这般徒叹枉然。
花堪折时只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呵!
接到家里的信,道父亲要娶第五房妾室,命他回去,信是母亲写的,虽然含蓄,他却依旧能看出里面满含的无奈和悲哀。
他只能叹气,封建礼教下,压抑的是母亲不屈的心,然而三妻四妾从来都是男人的特权,纵然是父亲这样不好女色的人,如今要娶的,亦已是第五房了。
书童吉祥却是高兴的,自从跟着他来到这位于扬州城郊有名的志远书院进读后,他们已经有近一年不曾回去过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又一痛。自那日无意间遇见她,惊鸿一瞥后,几番留意,他终于知道她原来就住在书院不远处的十方庵里带发修行,自此,他就有了一个习惯,每日傍晚时,在正对着她窗户的小桥上,依着那棵梨花树,吹那屈良宵引。
他想她是明白他的心的,每当良宵引一响,她的窗就打开了,隔着窗上素白的纱幔,他分明能看见里面那个窈窕的身影,久久的,久久的,直到自己离去。
是的,他不舍得离开,是以回家的日子竟然一拖经久。她不在了,他的魂也不在了。母亲的信适时的到,吉祥是知道少爷的心事的,见少爷神情憔悴,他心里不安,于是努力的劝,想着少爷回家住些天,想来会高兴些。
他无声的笑,这个小吉祥,可真是笨呢,父亲从来都是严厉的,这封信虽然是母亲写的,然而他从来都是了解家人的性格,若不是父亲的意思,只是一个妾室,焉能让母亲动笔,要他这个嫡出的儿子回去参加婚礼。
父亲的意思,他怎么敢不遵从。
可竟然是她,竟然会是她,只知道新人艳丽无双,可他再也想不到,竟然会就是她!
他犹自忘不了,当新人一抬头时,自己的神志分明并没有什么反映,然而头已经轰的一声像是要炸了开来,那个自己魂牵梦绕,朝思暮想的人,竟然就丽生生的站在眼前。
还是初遇见时的矜持清丽,风华无双。
而她,竟成了自己的五娘!
一回到凤栖苑,找了个借口命春巧她们退了,苏洌儿一头扑在床上,哭了个声噎气堵,梅姨正在房里收拾着,一见苏洌儿这样,顿时吓了个手软脚软,慌忙过去拍着苏洌儿肩连声的问:“怎么了,小姐,怎么了?”
苏洌儿回身一把抱住梅姨:“梅姨,是他,没想到竟会是他,是他呵……”
她这样不清不楚的连哭带说,梅姨不由莫名其妙:“是谁?哪个他?”
苏洌儿却只是摇头,她的声音如撕裂的锦帛,绝望而又哀伤:“老天爷呀,你怎么这么作弄人,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啊?”
只急得梅姨的心头突突直跳:“小姐,小姐……”
虽然知道战斗已经正式开始,然而才只是照个面,一向冷静自执的小姐竟然会崩溃成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那个他是谁?
然而苏洌儿这个样子,她心知不是问的时候,只好耐着性子,仿佛苏洌儿小时候那般,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好言安慰一边边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苏洌儿只是不停的哭,有湿热的液体洇湿了梅姨的肩头,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她的声音渐渐的低了,终至不闻。
梅姨看时,却是已经睡着了,脸上还犹自带着泪,见苏洌儿这般模样,梅姨不由心里一酸,可怜的小姐,她还是个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