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连叹了几声气,听得春巧的心里也酸了起来,三姨娘继而又笑了道:“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我在,就算是姨娘,我也不会叫你受委屈,哪个是真正的婆婆,哪个是场面儿上的人,咱们心里自己知道就行了,春巧,你说是不是?”
春巧忙点头:“三姨奶奶说的是。”
“好孩子。”
接下来,她就被一顶小轿送回了家去,自从典进杨府做了丫鬟,只有年节里,娘带着妹妹弟弟在杨府偏后门和她见过几面,如今突然的见她回家了,又是这样的情形殊荣,一家人全都欢喜得疯了,面对爹娘弟妹的笑脸,以及邻居们羡慕的眼神,春巧却是深深知道,自己今天的这一切,全都是五夫人所赐的呵。
厅里众人见春巧端着一碗茶,却迟迟不往苏洌儿跟前送,二姨娘忍不住出声催道:“哟,春巧,你发什么愣啊,快给你五娘敬茶啊。”说着她就笑了起来:“可是怕你五娘没有红包儿给你么?”
她这一说,厅里就轰的全笑了起来,春巧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她忙凝住了神,双手将茶碗恭恭敬敬的捧到苏洌儿跟前,语气里又是感激又是恭敬的:“请五娘喝茶。”
苏洌儿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里满满的分明全是欣慰,接过茶碗来轻抿一口,一边的梅姨忙将一个红包递了过来,苏洌儿是春巧往日的主子,春巧又算得上是救了她的,所以大家全都以为苏洌儿的红包一定丰厚无比,然后此时见梅姨掏出来的,却是小小的一封,和二姨娘的差不多,众人竟都有些诧异。
春巧接过红包,向苏洌儿又行了一礼,最后一个要喝她的茶的,就是蕊珠儿了。
蕊珠儿坐在三姨娘的下首,她知道下面是到自己了,于是赶紧将麒儿交给了丫鬟,含笑看着春巧,因着蕊珠儿和春巧是平辈,蕊珠儿亦并不是正室,这碗茶不过是为她早一步伺候大少爷而礼敬的意思,所以给她准备的茶碗就是普通的白瓷茶碗,春巧亦不用行礼,只将茶碗端起送到她跟前就行了。
为表谦虚,蕊珠儿亦要站起身来接过茶碗,并是不能喝的,接过来放到手边的桌上后,就和春巧互相行一平礼,以示身份相同,大家互相礼让的意思。
到了此时,敬茶礼就算结束了,有人在蕊珠儿下面,替春巧立了一个座儿,又重新端上茶来,大家闲坐了吃茶说话儿,二姨娘看着杨浩宇,突然就奇怪起来:“咦,怎么浩宇却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娶了喜欢的人做了新姨娘,该欢喜才是啊?”
三姨娘看了看儿子,也颦了眉:“对啊,浩宇,你怎么了,从进来到现在,就没见过你说过一句话的?”
杨浩宇忙勉强一笑的道:“二娘,娘,儿子,儿子只是有些累了,没有什么……”
却不料他这话在今天说来,显得份外的滑稽,大家顿时都轰的笑了起来,春巧虽然对男女情事懵懂不知,却也知道大家此时笑的是什么意思,只觉得一张脸红成了猴儿屁股,她羞窘之下,直恨不得有地洞钻进去。
她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却哪里能留意到,此时分明有一道仿佛刀子似的目光正刺在她的身上。
只有坐在她对面的苏洌儿察觉了,她不由和梅姨对视了一眼,心里,立时浮起了一丝冷笑来。
有一句话苏洌儿说得没有错,杨府办过喜事后,紧跟着办的,就是丧事了。
四姨娘赵芷君被拖去柴房之后,府里上下都在忙着大少爷纳妾的事儿,一时无人去理她,苏洌儿偶尔听说,她在柴房里先是大哭大闹的大骂苏洌儿,并吵着要见杨清和,无人理睬后,她不吃不喝以死相逼,玉柳去看她时,被看管的家丁毫不客气的赶了出来,玉柳想找苏洌儿帮忙,梅姨却道苏洌儿病了,一直不见她,她又想尽办法要见杨清和求情,杨清和没有见到,被三姨娘知道了,喝命人打了十板子,命撵了出去。
而四姨娘在柴房里,已是奄奄一息了,看守的人害怕,来找杨清和讨个示下,恰逢苏洌儿正在边上,就听杨清和摆摆手,头也不抬的道:“随她去罢。”
家丁神色一凛,忙点头应了一声,退下了。
家丁走后,苏洌儿久久无语,杨清和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忙问:“洌儿,你在想什么?”
苏洌儿似怨似噌似惊似怒的:“先生……好狠的心……”
杨清和一下子顿住,停了一会儿,他才道:“是她自作孽不可活,那晚我已经决定了给她一封休书让她出府,然而她伺候我两三年了,我到底感念,想着就再去见她一面,问问她有什么想要的,第二天送她走时,我好给她备了,也算是夫妻一场,却没有想到,她一见我就开始侮昧你,一口咬定你……你和浩宇有奸情,当时我就说了,如果事实证明她是诬昧,她就别想活了。”说到这儿,他一握苏洌儿的手:“洌儿,她处心积虑的要害你,春巧那晚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样的人留不得,我知道你心善,只是为这样的人怜悯,实在不值得。”
苏洌儿久久一叹,极无奈不忍的样子,想了想道:“我不杀她,她却到底因我而死,既如此,我去云水寺给她上柱香吧。”
杨清和抚一抚她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后,才道:“你想去,就去吧。”
于是第二日一早,苏洌儿就一顶小轿出了杨府,直向云水寺而去,进了庙门后,她却不肯亲自上香,命随行的丫鬟替她点了香,又命她替自己在每尊菩萨跟前跪拜,自己远远的站着,丫鬟每磕一个头,她就默默的在心里念一句:“菩萨慈悲,信女身子脏污,不敢敬在佛前,如今信女手上已染血腥,不求菩萨饶恕,但愿死去的父母能够早得超生,将来纵然将自己下进十八层地狱,亦无怨言。”
庙里的知客僧人早得了杨府传来的信,在偏房静室里备了清淡的素斋请苏洌儿享用,苏洌儿不过随便几口,剩下的就命随行的丫鬟们吃了,又歇了一会儿,也就告了辞。
轿子是停在云水寺外的,苏洌儿扶了丫鬟的手慢慢的下了台阶,家丁们见了,忙将轿子抬到了石阶下,丫鬟们上前撩起轿帘,苏洌儿点点头,才要进轿时,就听远远一声凄厉的叫声:“五夫人等一等。”就有一个身影急促的扑了过来,
苏洌儿一愣,抬头看时,那个身影已经到了跟前,不待丫鬟家丁们反映过来时,她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苏洌儿跟前,一把抱住苏洌儿的腿死也不肯放,大家仔细看时,竟然是已被撵出府去的玉柳。
就有丫鬟赶紧过来要将她拉扯开,玉柳却死命的抱住不放,一边尖声凄厉的喊:“求五夫人救命啊,五夫人,求您救救奴婢吧,呜呜……”
她的哭喊声引得四周的人不住的张望围观,苏洌儿急恼尴尬之下,却又觉得她的话不对,她是叫救救她,并不是赵芷君的。
无奈之下,她只好摆手命丫鬟们停了,看了看四周时,就见云水寺东南角儿上,有一片小竹林,极是清幽的,于是拍了拍玉柳的肩膀,一指小竹林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嗯,我们去那边罢。”
玉柳见苏洌儿肯听自己说了,不由大喜,忙站起身来,丫鬟们忙要拦,苏洌儿摆了摆手,径直在前面去了。
一干人来到小竹林里,里面有不少供人休憩的石桌石凳,苏洌儿捡了个僻静些的坐下,向玉柳道:“说吧,怎么回事儿?”然而不等玉柳开口,她就又抬手止住,冷冷道:“若是为你家主子的事儿,你就不用开口了,之前我对她什么样儿,你也是看到的,可是她对我又是什么样儿的呢?”说到这里,她的语气极沉痛的:“不是我说,你家主子也太糊涂不懂事了,先前光扯我一个也就罢了,如今更将大少爷也牵扯进来,先不说老爷暴怒,单那三姨娘,她就恨不得要吃了你家主子,哼哼,这会子别说我不敢开口,就是能开口,我又为什么还要开口救她,留这样一条狼样的人儿在身边,随时等着她来吃了我么?”
玉柳愣愣的看着苏洌儿,见苏洌儿的神情分明如万年冰山般的无可商量,她的眼里慢慢的布满了绝望,终于,身子一软,瘫在了地上。
苏洌儿很是纳罕玉柳对赵芷君的忠心,不觉有些感叹,却也掩不住奇怪的,问道:“我听说,赵芷君为人刻薄狠辣,莺歌苑伺候的丫鬟婆子们,没有哪个不挨她的打的,虽然你是她家里带来,却也大可不必这样吧,我总觉得,这样的人你离开了,总是要好些才是?”
玉柳的身子激烈的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苏洌儿见了这样,心下微微的不耐,她命一个丫鬟取出一锭银子来交给了玉柳,道:“她是咎由自取,你就别念着了,拿了这锭银子回家好好儿的过你的日子去罢。”说完,她站起身子,就扶了丫鬟要走。
没有想到玉柳突然就疯了起来,她一把扔了银子,膝行着几步拦住苏洌儿,依旧是抱着苏洌儿的腿大哭着不肯放:“五夫人,她死了,我哪里还有命回去见我的家人呢,她死了,我又哪里还能保得住我娘呢,五夫人,您不知道啊,她今天死了,我和我娘就活不到明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