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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肉食男女

她知道二人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如何继续下去,也没有概念。

“关允。”

QQ上弹出好友验证信息的时候,狄双羽刚解决了一个被开发商反复修改的策划案,心情大好,看到这个名字更有种说不出的雀跃,当然更多的还是惊奇。通过了请求,立刻收到会话。

关允:忙呢?

霜雨:刚交了份工。

关允:做全案广告辛苦吧。

霜雨:还好,就还是写东西。

关允:忙吧,笔杆子,哪天有空出来坐坐。

霜雨:……好啊。

关允:老容说你能喝点酒的。

霜雨:容总他不说谎,我只能喝“点”。

原来是和容昱聊天提到她了,就说这位怎么会突然向自己发起约会。

关允:点儿=?

霜雨:看心情。

关允:呵呵,公司好多人最近都出去做项目,国庆估计能回来,大家聚一聚。都是瑞驰的老人,你也应该认识的,过来吧。

霜雨:好。

关允:2号3号吧。

霜雨:啊?

只当他随口邀请,她也满口答应,不料他这么就把日期定死了。

关允:怎么,有安排?

霜雨:还真有,不过不是您说这两天。

关允:行啊,比我还忙,有前途。

霜雨:那必然啊,您是领导,我们跑一线的。

关允:跑一线的领导你没见过吗?

霜雨:是,关总辛苦。对了,您怎么有我QQ?

关允:从博客上点过来的。

关允:喜欢不一定可以做夫妻,喜欢有时候连朋友都做不成,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够天长地久,喜欢不一定有缘份的。感觉会变,人会变,最重要的,你喜欢的那个,并不非要喜欢你。有人说我最会蓄意谋杀浪漫,其实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是你所料想的那个结局,但这不代表它就是个悲剧,只是我们都太想当然了。

关允:在你空间里看见的,深有感触呵。

这是她博客里的文章片段,不知道他拷贝过来做什么。跟他谈这种文艺话题,狄双羽有些不知所措,却不料关允的话题更加文艺。

关允:赵珂离开我了,这段话很符合我目前的心境。

狄双羽心里咯噔一下,很准确地预感到,故事来了。

关允是狄双羽之前工作的瑞驰集团的副总裁,创始人之一。瑞驰做房地产营销,狄双羽就职两年,主要负责公司品牌的宣传推广,跟高管层来往相对密切,就除了关允。因为他主抓业务,常年出差在外,在公司见到他的机会反而不多。狄双羽曾替他安排过若干次媒体活动并陪同出席,此外就是公司年会聚餐,也不在一桌吃饭,再无过多交往。

但关允这个人,对狄双羽来说仍是个特别的存在。

说起来,会注意到他也是一个挺土气的原因:他很像易小峥,那个放在狄双羽心里不敢想起的前男友。无论是白净文弱的模样,还是说话举止,特别是一些小处,比方说笑起来右颊上酒窝的形状。

狄双羽喜欢酒窝男人,当年接受易小峥就有他那枚酒窝的原因。但是直到后来很长的时间里,她发现自己喜欢易小峥的,仍然只有那一枚酒窝而已,便决定结束这段感情。易小峥争取过,挽留过,最终二人还是和平分手。没多久,易小峥的弟弟来电话,说哥哥车祸去世。

彼时狄双羽大学尚未毕业,从没经历过任何身边人死亡的她,大病了一场,惊吓和悔恨成份兼有。病好后将易小峥送她的几件礼物打包捆好,连同对他的感情,一并留在了家里,独带一瓶名为“真爱”的香水,南下重庆实习。半年实习期满被单位接收,过一年被调到北京总部,再后来通过朋友推荐到瑞驰投资做了品牌经理。工作强度不大,偶尔接些写文案的私活儿,也算在帝都站住了脚。

这期间,“真爱”始终密封。

那是易小峥最喜欢的一款香水,他说味道灵动,初闻嚣张跋扈,后味恬适静好,越闻越耐闻,像狄双羽给他的感觉。

见到关允的那天,狄双羽从书架上取了那只粉透偏紫的圆方瓶子,易小峥本就不算明晰的脸,逐渐与关允重叠。

次日上班,狄双羽在锁骨上喷了点点“真爱”。

上午并没看到她想熏香的人,狄双羽有些心机白费的泄气,打算将一份广告排期拿给容昱签字后就去吃饭。

容昱是瑞驰的大老板,狄双羽职级虽低,但职能特殊,很多业务往往直接向他汇报。

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发现里面除了容昱另有人在,狄双羽让秘书通报了一下,进门才看见是关允。就坐在沙发一端,跷着二郎腿,抽着烟,面前水晶茶几上摊了几页纸。容昱在写字台前来回踱步,二人都没作声,大概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狄双羽说声打扰,把文件递到容昱面前,“BTV的协议,按您说的改过了。”

容昱接过文档坐下来,不专心地扫视一遍内容,忽然侧脸问道:“你用了什么香水?”

狄双羽稍怔了怔,余光快速扫过关允,低声答道:“真爱。”

容昱一愣,“什么?”

沙发上的关允倒听清了,噗哧直笑,伸手往烟缸里弹了弹烟灰。

狄双羽当即沉了脸,催促容昱,“电视台那边在等确认,容总看下没问题就签字吧。”

容昱感受到气场的突变,误以为自己问了不礼貌的问题,不再多说,拾支笔埋头签完字,把文件夹合起来递给她。狄双羽倾身接过,颈间香气挥散,容昱又皱皱鼻子,仰头看她,还是忍不住想问:“到底是什么牌子的?”

狄双羽对这执着的家伙一直都无奈,“兰蔻的。”回了他这一句,斜瞄下关允,抱着文件夹走出去。

走廊里遇见行政经理赵珂,这是个极懂察言观色的女人,一见狄双羽神情就知她不快活,“怎么着,老容又不听摆弄了?”

狄双羽哼声,“他什么时候听过摆弄?”

回头看看办公室的木门,狠翻了个白眼。和关允的第一回合,就在她单方面恼怒的情况下结束。

过了很久才知道关允早有家室,年会上做报告时,频频提到三岁的小女儿,很美满幸福的样子。狄双羽坐在台下,看着演讲桌后面容熟悉的男子,索性假想那就是阔别多年的易小峥,偶然重逢,他已事业有成,且娶了心爱的女子……默默在心里微笑,一下又落了泪。

狄双羽有自己的人际圈,不太关注公司同事,在瑞驰的两年,跟关允没再有过多交集。她放弃影子情人这种老套剧情不演了,他更不会主动招惹她这样一个外表纯良的姑娘。男人想搞外遇,还是赵珂那种比较适合。

所以在听到关允和赵珂的传闻时,狄双羽不太意外。后来又有人说关允在闹离婚。能找小三儿,足可证明他对婚姻本来也没什么责任心,离婚也不算离奇,难以置信的是他离婚只因为想娶赵珂。

狄双羽不想做主观臆断,单是眼见为实的,起码有三个男同事与赵珂有过勾肩搭背以上级别的动作。那种接触在成年男女之间,让人不想歪都难。何况赵珂又完全不是能当哥们儿的中性类型。

她身材姣好,修长的腿,浑翘的臀,非常细的腰,喜欢穿极贴身的套装裙,细高的跟鞋,衬着海藻般的长卷发,将妖娆二字演绎到极致,连同为女人的狄双羽也为之赞叹。外型上是无可挑剔的美貌,工作起来也有股子泼辣干练劲儿,做内勤行政的,心细又胆大,敢说话,是个八面逢圆的玲珑主儿。但绝对不是适合结婚的对象。

更逞论为了她而离婚。

狄双羽得到这消息时是半信半疑的,倒也没闲心去求证什么。或者是自己不够了解赵珂,有些女人,内心就是比外表看起来单纯许多。她也不了解关允,不了解他所追求的生活、爱情。又或者就如自己所见,那也没什么,打个不客气点的比方,戏码里都有望门公子为了勾栏里的红颜抛妻弃子这一说,竟不乏佳话呢。赵珂至多是个多情女子而已,而关允,也谈不上什么谦谦君子。

作为一个情感专栏的写手,狄双羽也实在不想把男女之情都给理解苟且了。最主要的是,在听闻这些传言的时候,她正深陷于申请辞职而容昱迟迟不批的困境中,没精力理会旁人八卦。跳槽到现在的公司,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写起案子。

不闻不见,更想不起那些不相关的人。

她甚至不知道关允也有QQ。

与关允简略定了约会之后,狄双羽心里是有期待的,但又不敢太期待,不想2号这天当真接到关允的电话。

因为不想在家里被动地等电话,狄双羽一早就拉了高中同学逛街。同学姓吴名云葭,名字古色古香的,人却是个标准辣妈,离婚后独自带着五岁女儿过日子。最近听女儿说想要个新爸爸,正努力动用各方资源相亲。她自己有房有车有几间商铺收租,更有那负心男人的巨额赡养费,经济条件算上乘,人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瘦高身材娃娃脸,皮肤细致光溜,就算带个孩子,也还不愁嫁。而且她家那小人精最懂卖萌扮乖,哄得狄双羽每次在吴云葭相亲的时候都自告奋勇帮她带孩子。

吴云葭倒不领情,“我本来就是给小云云找爹,她跟我去也没什么啊。”

狄双羽翻白眼,推她进试衣间换衣服。

旁边小女孩把耳朵贴在她手提袋听了数秒,眨着双水汪大眼仰头提醒,“小姨你手机响。”

狄双羽眼睛一亮,翻出电话,果然是关允,正想拨回去,他又打过来了。双羽歉然,“不好意思,刚没听见。”

吴云葭从试衣间出来,“这裙子是不是——”

狄双羽指下耳畔的手机,对她身上那件豹纹裙露出个嫌弃的表情,挥手示意赶紧脱下来。

关允听出她的不专心,“有事儿吗?”

狄双羽笑,“没,跟朋友逛街呢。”

“放假就是消费啊。”他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较低沉。“哪儿逛呢,我过去接你一趟?”

“不用,我好歹也在那儿上过两年班。”约见的餐厅地点离瑞驰办公楼不远,狄双羽大致找得到。

他也不多客气,“好,我今天也没车开,早上回家把一出租刮了,我全责。”牢骚数语,大概还是怕她找不准,“这样,你打车到瑞驰楼下吧,我去迎你。”

狄双羽失笑,“好吧,关总。”

他这才放心,收线前问道:“对了,你写专栏的杂志叫什么来着?待会儿买一本拜读下。”

“我给您带一本吧,甭买了。”狄双羽挂了电话,抬头视及对面一大一小两张好奇的脸,想起要敛起笑容已经来不及。

吴云葭开门见山,“要上哪儿野去?不许走!”

五岁半的小丫头也很懂配合,“妈妈,小姨不是要带我回她家看动画片吗?”

狄双羽瞪她,“你们家没电视机啊!”

云云稚声驳道:“你自己说我妈去相亲,让我跟你回家的!接个电话就赖账,还人身攻击。”

两个大人同时笑喷,吴云葭推推女儿的小脑袋,“一天可有词儿了。”

狄双羽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几分钟,在写字楼前长椅上坐着玩手机游戏,远远看见关允走来,灰色亚麻短袖衬衫,深色牛仔裤,跟从前见惯的正装打扮判若两人。

手里攥了瓶红酒,瓶身扛在肩上,有若顽皮孩童,“走啊美女,喝酒去。”

他手腕上一圈绷带,血迹隐约,狄双羽轻蹙了眉毛,“不是说就刮了下保险杠吗?”

“嗯?”关允收回视线看看自己手腕,笑道,“这是昨晚上弄的,跟客户去小汤山一度假村,喝了大半宿。都回去睡觉把我关房间外头了,干叫不醒,抡凳子把气窗砸了,可能是碎玻璃划的。”

狄双羽偷笑,“那还大清早自己开车回来?”看着伤得不轻。

他不在乎地转转腕子,“擦破点皮儿。就是没睡好觉,开车走神得厉害。走吧,”他伸手有请,“总觉得你会找不着,听说你方向感不是很好。”

她哼一声,“听谁说的?”

关允也不仗义,直接就招了,“老容。”

狄双羽不服气地评价:“他也没好到可以批评我的程度呀。”那人可真够小气的,不就指挥他走错几回路吗?

关允大笑,“可不么,丫比谁都晕。”

那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热闹,一桌十余人,都是瑞驰的员工及前员工。还有两个才下飞机的,还拖着拉杆箱,比较年轻的那个男孩子叫向阳,兴冲冲地说:“你看,我说是女的吧。我以前见过。”

另一个叫老李的忍不住吐槽,“你见过什么啊,你来的时候她都离职了。”

众人纷纷起哄,说向阳故意跟美女套近乎,把他按下猛灌酒。

瑞驰北京公司就将近两千人,狄双羽不可能全都认得,在场的倒是都知道她。关允逐一给介绍了,一瓶红酒下肚的时候,狄双羽还能记得几个人的名字,后来就差连关允都不记得了。

不怎么还提起赵珂,向阳很大声地骂了几句,说那女的一看就不是过日子人。老李也从旁规劝,“关允你还是回孙莉那儿去吧。”

孙莉是关允的前妻,狄双羽还是第一次听她的名字,对这个老公被抢走的女人,既不同情,也不反感。但想到关允曾提及的女儿,就忍不住叹气。

狄双羽也是在四五岁的时候,父母就分开了,到她上高中了,母亲才再嫁。那些年来经济方面的拮据还在次要,避之不及的是种种同情鄙夷等异样眼神,少女时代的狄双羽敏感易伤。单亲家庭的小孩有多不安,她再清楚不过。葭子的小云云就精明过头,明显没其他小孩那么欢快;关允的女儿,也正开始这种这种人生……未曾相识,她却有了心疼。

既然赵珂现在离开了,为孩子,复婚也许是不错的选择。很想附和老李,又觉得自己跟关允没那么熟,不好开口。

关允只是低着头似笑非笑,不时张罗喝酒,又给狄双羽点了一瓶红酒,“没我带的那瓶好,对付着喝吧。”

不知是酒劣还是人残,狄双羽这瓶酒喝第一杯就反胃,怎么强忍下去的,便不具体明了了。

关于开始

关允说我喝多了,不过没吐。还说我告诉他,我喜欢他。

这不太可能,因为我确信自己已经丧失说真话的勇气。但是他说这些话时,我只是笑,并没有拆穿什么。这只看似剔透纯洁的瓶子,实则最花心博爱,玩惯了男女感情的人,总是不缺招术撇清责任的。若想继续下去,我便不可以拆穿。让他负责,他会跑掉的。

连爬起来看月亮的力气也没有,身体的疼痛却难以打消想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2012年10月3日

掀开眼皮是纯黑一片,烟酒混和气味肆虐着鼻腔,头痛如虫噬,神智倒总算清醒过来,视线也渐恢复。

床畔是通透的玻璃门,门那边空间狭窄像是阳台,还搁了一把大藤椅。落地窗没拉窗帘,月光照进来,能看到窗子上方的晾衣竿,还挂晒着几件衣物。

那么,这不是酒店?

狄双羽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坐起来,薄被滑落,胸前一阵凉。

低低的有人询问:“喝水吗?”

“嗯。”她漫应一声,心跳响如鼓点。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下床去接水,同样未着寸褛。

小黄灯幽幽,光源不亮,狄双羽仍觉得刺眼,以掌遮光打量卧室内摆设。一张大床,铁艺三脚边桌上,摊着本厚厚的英文书,壁式衣柜拉门半敞,地板上衣裤凌乱,昭示着不该发生的事。

关允端了水回来,寻不见人,定睛才见她裹着薄被在阳台的椅子上蜷着。他将隔断门拉大,“回床上来,阳台凉。”

“这是几层?”她问。

“八层。”

“我说怎么看不见星星。”

“多新鲜~哪层也看不见啊,外头那么大一个月亮。”他将杯子递给她,“喝点水。”

她正口渴得厉害,接过水灌了一大口,“我吐了吗?”

“没。想吐吗?”

“不吐。”

他笑,“那就留着吧,免得过会儿饿。”

这下倒是有点恶心了,她指着窗外转移注意力,“今儿月亮真肥啊。”

“刚过完中秋。”他接过空杯放到桌头桌上,顺势取根烟点燃,拿一只烟缸,慢悠悠走到她身边坐下。

藤椅很宽,坐两人还是略嫌拥挤,狄双羽故意危言悚听,“塌了怎么办?”

“不会,以前我和赵珂经常俩人坐在这上边。”他叼着烟,将她抱起搁在腿上。

不知是因为他的碰触,还是突兀出现的那个名字,狄双羽身子一僵。

他仰头吻着她,未全吸尽的烟雾悉数灌入她口腔中。

都说天蝎是很肉欲的星座,狄双羽对这观点持保留意见。她是标准天蝎,男欢女爱也经历过,虽不至冷感,也不大热衷。可当关允那一口烟雾喷洒进嘴里时,她明显感觉下腹抽搐一般,暖暖液体猝不及防地流出来。

薄被自肩头滑下,她主动抱住了他。

他有几不可察的停滞,唇离开她,很快又再覆上,带着烟草的辛辣,啄吻她微凉的脖颈,含糊地问:“你好像特别紧,很久没做了?”

狄双羽语带笑意,“姐姐保养有术。”

“姐姐……”他笑了场,秀长的单凤眼里直反邪光,伸手捏住她下巴,“让我再见识见识。”

受酒精作弄的二人一夜翻覆嬉闹,天亮了他终于泄在她腿间,疲倦地伏下身来,脸颊贴着她胸前,向外看晓色,低喟,“天儿不错。”

狄双羽不甚专心地应和,“瓦蓝的。”

“睡会儿吧。”他合起眼,声音宛如发自梦中。

窗外已有鸟儿喳喳,却完全干扰不到这准备沉睡的男人,她好笑地看他以自己身体为枕,就这么入眠,抚着他汗湿的发,狄双羽轻唤,“关允?”

“嗯?”

“我怎么跟你回来的?”她的身体,他的身体,是怎么样开始的?她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他呢?或者不该问这种破坏气氛的话,答案很明显,她其实只盼他能有个动听的说词。

关允费力地抬头看她一眼,“你喝多了。”

她把话往难听了说,“所以你就拐我上床?”

他并没否认,笑了笑,翻身与她并枕,将被子拉高盖过二人肩膀。“从饭店出来,向阳他们吐傻了,你捂鼻子直往我身后躲,完全看不出是醉了。等给他们拦到车打发走,回头我才发现你眼神不对。”

狄双羽这下是真的好奇了,“我什么眼神?”

关允望着天花板上记忆中她的表情,抽象地描述,“很慌乱,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狄双羽不理解,咬咬姆指指甲,“还有呢?”

他和颜告诉她,“你说你喜欢我。”

狄双羽笑得大声,“我怎么没发现自己还有酒后吐真言这才能呢。”

关允白天还约了别的饭局,中午从公司开了辆车出来,先送狄双羽回家。路上又说:“要不一起去吧,我谈事情,你在旁边好好吃点东西。”

狄双羽婉拒,“回家补觉。”

“一上午还没睡够?”

“您让我睡消停了吗?”

他哧哧笑道:“不说你自己不老实。”

狄双羽勉强作个笑脸,合了眼不再同他搭话。

他也没再出声,按导航所指将车开到她家小区门口,解了安全带,倾身为她打开车门。“好好休息下。”收回手伸手揉揉她发顶,忽然低头在她脸侧亲了亲。

在床上与他赤裸纠缠也未觉害羞的狄双羽,不知何故为这种小动作心脏猛跳,慌得连声再见也没说,逃也似地下了车。

上楼来倒头就睡,醒时窗外漆黑,光景不明。床头水杯空了,她想去倒些水,一起身险些跌滚下床。宿醉加纵欲使她整个身体处于一种刚组装完的磨合状态:静止还好,稍一活动就各种酸疼,走路为甚。

看看时间已是夜里11点多。接了杯热水,步履维艰地移至窗前。想起关允家那把破旧的圆藤椅,摆在阳台的位置正好,窝在里头,夜可观星望月,朝可赏雪听雨。

羡慕了一会儿,转身想把电脑椅拖过来效法,才抬起来就脱手,胳膊完全使不上力,大腿根发抖,疼得她好想笑,瘫倒在床上揉腰捏腿。手机嘀哩一声,是关允的信息:好大一个月亮。

还月亮……狄双羽哭笑不得,回复他:关总,您太疯了。

他问:果然伤到你了吧?

她反问:真伤到了您又能怎么样?

他说:起码要道个歉啊。

她觉得没必要:一夜情嘛,难免。

知道没有下一次,这夜就会更肆无忌惮一些。

狄双羽也知道自己说话好没意思,有些事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一夜情就是其一。男男女女大可张扬地玩着,但如果说出来,就不是张扬,而是不要脸了。

那条信息发出如石沉海。狄双羽攥着手机,蜷在床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很沉了,被短信声吵醒。

关允问:真的就只是一夜情吗?

狄双羽倒打一耙:别没意思。

我喝完有酒是有点疯。

您太谦虚了。

能别总您您的吗,听着真他妈怪。

只是对领导习惯性地尊称……

得了吧,没觉得你把谁当过领导。

可我也从来没想要上您的床。

可你很迷人,昨晚认识了个不一样的双羽。

……

一起看看月亮也好,非要回去干什么?

我恨月亮!

月亮一定很容易把人妖魔化,皓皓白光下,身体的疼痛还没消,想马上再见到他的念头,却持续强烈起来。

够不着的月亮其实照得到每一处,在不知方向洒过来的月光中,狄双羽掐着手机,与关允发短信至天亮,她知道二人之间不会就这样结束,但如何继续下去,也没有概念。仰在床上,望着头顶窗的方向,一直到月光换成朗朗日光,已难为单薄窗帘所阻,刺目地明亮。

很想就这么合了眼睡去,偏偏脑子里各种念头层出,不得安生。刚有些疲了,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恍恍还以为仍是关允的短信,结果是上司来电要资料。狄双羽没睡醒,不太耐烦地应下,爬起来开了电脑发文件。

QQ一登意外看到一个好久不上线的家伙头像鲜艳。

霜雨:易小峰?

小峰:在上班吗?

霜雨:放假。

小峰:北京?

霜雨:是啊,你怎么上线了?

小峰:我也在北京了。

他回国了?狄双羽转身抓起电话打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晚上,刚睡醒,在酒店上网,你居然在线,太好了。”

电话里声音欢快,狄双羽可笑不出来,“是很好,你现在回国都不用事先通知我了。”

“其实——”他拖个长音,语气低落了些,“妈说你很忙,十一还要出差,也不能回家。我都不知道要不要给你打电话,怕你在外地。”

狄双羽一时语塞,“……是要出差,不过今天在。”

“那出来吃个饭吧,哪里有好吃的羊肉啊,你一定最熟悉了。”

狄双羽不是肉食动物,但肉类里最爱吃的就是羊肉,各种料理方法都喜欢。易小峰也很爱吃,易小峥却受不了膻味。一般来说,狄双羽爱的,易小峥都会去爱,唯独羊肉实在习惯不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属羊的缘故。

这对兄弟生得很蹊跷,模样迥异不说,性格爱好也没点像的。

与白皙俊美的哥哥不同,易小峰外表憨实明朗,三人之中他年纪最小,却最高大粗壮。是那种传说中的阳光男孩,狂爱户外运动,不喜阴凉,晒得一年四季都皮肤黝黑,偏又常常大笑,满口白牙直反珠光。

看得狄双羽好生羡慕,低头撕着盘里的肉分他一块,“羊背上国家混的人,居然还没吃够这一口。”

肉放在盘子里,易小峰没有立刻吃,目光专注在她脸上,“瘦了呢。”

狄双羽咧嘴,“在减肥。”没吃没喝睡了差不多24小时,不瘦才怪,她又是一瘦先瘦脸的体质。

易小峰不赞同地皱起了眉,“都没人在身边,学着照顾自己啊。”

“你就不要惦记我了。”面对他的关心,狄双羽总是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接受,“在外面这么多年,除了每个月还例假,我现在就是一爷们儿。”

易小峰在澳大利亚从上学到工作快十年了,期间也没回国几趟,汉语忘得差不多了,她的话他听不太懂,总之看她溜尖的下巴就心疼,伸手捏了下,“傻傻的……”

“满手是油……”狄双羽躲开他的碰触,“别闹,把杯子碰掉了。”

他乖乖听令,嘴上却不肯饶她,“还像小时候一样管东管西,不许做这个不许碰那个的。”收回手抓肉塞了满口,边吃边斜转了眼珠回忆,“当初爸回来就跟我和哥说,新妈妈家有个可厉害的女儿,功课超级好,又会跳舞唱歌,还很会画画,写一手漂亮字,就是脾气坏。”

狄双羽失笑,想起随母亲初进易家时,小峰对她的确是又敬又怕的,不太敢接近,不过也只有几天的生疏而已。“叔叔还好吗?”

他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前几天电话里说血糖不太稳定,上月底还住院观察了一阵。不过没事,肯定又偷偷喝酒了。”

“节前工作多,过两天时间充裕的话,回去看看他们。”

“那最好了。”

“你呢,好不容易回国也不说到家去看看叔叔?”

“下次吧,这次连北京都只能待一天,还是我硬加出来的行程,所以之前也没告诉你。”

“原来这样~”狄双羽嫌弃地撇嘴,“还以为你故意给我惊喜。”

他眼神一柔,“那你见到我高兴吗,小小?”

“叫我什么?”狄双羽执一根细细的骨头点在他鼻尖上,“没大没小。”

两人其实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易小峰因为晚了三个多小时,两家并一家时,被命令叫她姐姐。狄双羽不称呼继父为爸爸,对别人提起易小峰时,却总说“我弟弟”如何如何。当然易小峰并不为这种亲切感到高兴。

若说易家兄弟二人还有相似之处,大概就是都喜欢狄双羽这件事了。

留学的前一天,易小峰对狄双羽表白,结果却是换来她与哥哥恋情的公开,一时间如遭背叛,恼怒又伤心,出国整整两年不跟他们联系。

没多久易小峥被公司送出国培训,也去了悉尼。易小峰别扭劲儿早过了,哥俩儿异国他乡见面,当天喝了很多酒,小峰鼓励哥哥,“你回国就向小小求婚吧。”说着就往国内打电话,高声问:“小小,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在狄双羽骂声中大笑,把电话丢给哥哥。

易小峥无奈地听狄双羽对他不教学好领弟弟喝酒的数落,好长的说词,让他忍不住打断,“小小,等你毕业,我们结婚好吗?”

那年狄双羽读大二。

期末考试结束,她在走廊里拨通易小峥的电话,认真地拒绝了他。

易小峥是去海边的路上失事的,当场死亡。车速非常高,撞上桥墩后,租来的小座驾已完全变型。

一段时间,狄双羽与这个家的所有人断了来往,包括亲生母亲,怕被责怪,更怕触痛继父和弟弟的心。后来她曾问过小峰,“会恨我吗?”

他说会。“为什么选择了我哥,又不好好珍惜。”

多年后他再次重复了这番话,然后说:“但如果是我,绝对不会就这样丢下小小你不管。”

易小峰问:“你就这样一个人,是在忏悔吗?”

狄双羽愈发烦燥起来,“我不会让那么不健康的情绪维持太久。”

易小峰摇头,“你总是表现得很冷漠,实际……”

“而你就总是喜欢给我贴标签。”狄双羽生硬地抢白,“峰啊,我们难得见面,吃吃肉,喝点酒,聊聊彼此的生活,不好吗?”

他不依不挠,“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狄双羽叹口气,“你所谓的好,要怎么界定呢?”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那么喜欢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他人的幸福?过得好与不好,如果连自己都无法判断,作为旁观者,又怎么敢评价呢?

无奈的是,明知如此,她仍要被衡量。

关切的话在耳边,却被屏蔽在心外,一双眼瞟着窗外,忽然间连应付的心思也没了。

微觉气氛变僵的易小峰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吃着东西,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终于说:“好吧,小小,我不再提大哥了,你别不开心。”

狄双羽摇头,笑了笑,“我没不开心,只是太久没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易小峰单纯地信任了她的说词,“说说你的工作吧,有出书了么,送我几本。”

“你还看得懂汉字吗……”正要奚落他,手机响起。

关允低问:“还在睡吗?”

“没,我弟来北京,下午就要走了,正陪他吃饭。”

“我要去机场接人,顺便送他过去?”

“稍等。”捂着话筒,她问易小峰,“几点钟飞机,我找人送你去机场?”

易小峰摆手,“我等下还要去见个朋友。”

狄双羽没多加客套,如实回了关允。

关允漫应,“扬州有个媒体的朋友来北京,安排他吃晚饭,你没事来给暖个场呗,都是搞文字的,有共同语言。”

狄双羽问:“是和瑞驰有合作的吗?”心想如果是的话,她可能本来就认识。

关允哧地笑出,“放心,老容不去。”

容昱从来是现用人现交人的主儿,根本不会费心维护媒体关系,狄双羽只是随口一问,可听关允这语气,倒像是认为她在刻意回避容昱。她当然没必要,却也没多解释,挂了电话,有一瞬出神。

关于昨天

“如果说有悔,也是后悔自己当初太容易被感动。”

2012年10月5日

关允来的时候,狄双羽已结好账,和易小峰站在路边嚼口香糖。关允的车停过来,下车打了个招呼,易小峰吹爆一个泡泡,看着关允愣住了,满嘴的糖胶也不知道收。狄双羽推推他上车,自己则坐进副驾,并未多做介绍,直接告诉关允,“他酒店就在附近,先帮我送他回去。”

十来分钟的车程,易小峰表现出罕见的内向,视线反复投注在前排那二人身上。

狄双羽猜他见过关允肯定会有话想说,果然才下车没多久,电话就打回来了。

“那个人,是你男朋友吗?”

“不算是。”

“他很像……”

“我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他不是。”狄双羽说,“他不是易小峥。”

举国同庆的这个假期,狄双羽不是在喝酒,就是在醒酒,睁开眼要么在关允床上,要么在自家床上想着关允。而十一长假才过了一半。

从前狄双羽自认宅属性相当高,写案子的时候一天一天困在家里不吃不喝,都没见有这么难挨。掀着窗帘看外面湛蓝的天,隐约有种就要霉变的感觉。

“叹什么气?”关允瞥下细缝里那丝明亮,大晴天的,不懂这姑娘为何惆怅。

狄双羽对他叨着牙刷的模样表示费解,不确定地瞧瞧挂表,“好早……”

“嗯,”他含糊应声,“4S店打电话说车修好了,过去取下。”

狄双羽拉高被子掩住脸,“没睡饱。”

他哧地笑出声,食指沾了牙膏往她眉心涂,“快点,化个妆都半小时,我可不等你。”

薄荷绿茶清凉呛人,狄双羽光明正大地红了眼睛,“反正你取完车也回来,我一会儿再走不行吗?”

关允倒似意外,“你要去哪……”一张嘴牙膏沫流下来了,慌忙转进卫生间漱口,大声说,“取完车直接去向阳家,那天你不是约了他去钓鱼去吗?”

狄双羽慢慢悠悠跟出来,抽了条毛巾擦眼睛,“我不是喝多了么,哪记得这些~”

听出语气里的耍赖成份,关允笑着在她屁股上拍下,“还会断篇儿呢,真有才。”

抓过她脖子上的毛巾拭净自己脸上水珠,“快收拾,那鱼都饿坏了,等你去给喂食呢。”

向阳是个典型富二代,喝过不列颠墨水,逮过大洋洲耗子,就混了一口英语流利,性格格外开朗。因老爸和容昱有往来账,回国后进了瑞驰,在关允手下做市场调研,月入四五千,上下班开着个外型低调油耗却极高的小越野。他到公司那年,狄双羽正准备离职,两人其实没什么交集。向阳记得狄双羽,当时他去见容昱,狄双羽正从总裁办公室出来。

狄双羽近视三百度又没戴惯眼镜,出了名的目中无人,再加上刚跟容昱过完招,气不顺,没空留意闲杂人等。所以实在记不起瑞驰有向阳这么号人物。换别人早挂不住面子了,也就是向阳人如其名地乐观向上,还实打实邀她来家里玩。

路上听关允介绍了向阳家的生态农庄,狄双羽心里感叹人比人得死,寻常门户待客不过餐桌上加道烹鱼,人家向公子款待两塘子活鱼,何等排场。

转过路口就已看到向阳,正站在庄园大门口跟打更的门岗说话,孩子明显涉世尚浅,受了几年西方教育,不太会说东方的含蓄漂亮话了,并且还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欠劲儿,见着狄双羽迎面就是一句,“狄姐,那天回去没事儿吧?”

关允指他,“哎——掌嘴。”

向阳一点就通,老实地在自己嘴上一拍算是赔罪,掐着把鱼竿,跳上旁边一辆电瓶车前头带路。

这时候天碧亮如洗,依稀看得水面银波鳞鳞,近观两侧高木郁郁矮草萋萋,灰黄的土路上,明黄色小车轻巧前行,说不出的喜人好看。

狄双羽玩兴大起,拍着方向盘上的手出坏招,“把他超了。”

关允一双月眼晃晃,瞥下前方不远处悠哉哉的电瓶车,嘴唇抿出邪气收进右颊那枚小酒窝里。狄双羽咭声惊笑,抬手抓住了头顶扶手。关允已一脚油门踩下去,在引擎的警告轰鸣中飙了百余米。被甩在一车身之后的向阳侧侧歪歪闪到路边熄了火,靠在座椅里像受了惊的小动物,惹得狄双羽大笑。

关允问:“好笑吗?”双眼望着狄双羽,分明觉得她开怀的样子比向阳有趣。

池塘边下了车,向阳狂擦汗,“领导,不能拿我这小命哄女人玩儿啊。”

关允瞅着他直摇头,“看你那个头发乱糟糟的。”

向公子今天的日程安排里显然疏漏了打理自己这项工作,一脑袋自然卷未加任何人工修饰,以各种弯度相互依附。“不好看吗?”对着水影照了一照,转向狄双羽,认真道,“我这发型名师主理,做了一宿呢。哈哈……”

狄双羽实话实说:“不像坐一宿,好像躺了一宿,压成这样。”伸手将他头顶那撮发拨了拨,再看整体效果,目光忽然僵滞——黝黑的脸,白而整齐的牙齿,不修边幅的个性,以及,待在关允身边的样子,十足十的易小峰翻版。

在这般专注而柔软的视线中,向阳笑容发紧,不明所以的看下关允。

关允轻咳,“喝水,作家。”

狄双羽猛回神,看也不看地接过水瓶,瓶盖已被关允拧开,水洒了一个抛物线。

“哎妈~”向阳被淋了一身,慌忙往后躲,“我看看有什么现成吃的。”心用余悸地爬开。

关允嘲弄地看着他背影,说狄双羽,“眼神太狠了,把人看得春心萌动。”

狄双羽被这词雷到,不敢搭他的话。弯腰将鱼钩上拴好饵食抛进水中,倚进树荫下的坐椅里,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连带不应有的混浊思绪。

关允也掇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今天真舒服,不冷不热的。”

“嗯,北京一年里也就这么几个好天儿,就特适合找个清静地方晒晒太阳。”

关允低头笑笑,“矫情。”

狄双羽扭头看他,“还晒晒心事什么的。”

他这下只笑没言语了。

“你说要给我讲和赵珂的事。”狄双羽还记得那天在Q上,说起赵珂离开的时候,他的用词无限之忧郁:两年,够你写一个很好的故事了。

明明禁欲很久亟待发泄,又说她矫情。

瞥他一眼,狄双羽稍侧过身子,摆了个配合听故事的造型,“离婚不是为了娶她吗?”

“算是吧。不过,她跟我分手之后,我才离的婚。”说着抬头看狄双羽,不意外视及她一脸震惊,关允有些狼狈,“至于吗?”

狄双羽确实感觉非常意外,以至于一时忘了隐藏真实表情,“绝对不是质疑你人品啊关总……”

关允对她这种故意的欲盖弥彰很挫败,“不用说得那么明白吧。”学她一样踏踏实实靠进椅子里,仰望天空,“我跟她开始也是一次喝完酒之后,有一回公司拓展,前年年底的那次——那时候你来公司了吗?”

“当然来了,我比赵珂还早入职一礼拜。”狄双羽边说边在心里数日子,就即使是她,入职到拓展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月。

“嗯,她刚来公司就正赶上新楼层装修;我那阵也总加班,经常一起吃晚饭,这么熟起来的。那回拓展喝大了,知道有那么回事,具体怎么搞到一起的都忘了。那时候东边这个房子刚买,手续都没办利索,反正离公司近,就让她们行政部谁有空去帮忙处理下。一来二去觉得挺麻烦人家的,出差回来就请部门几个人吃了顿饭。当时还有许宝乐和汪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宝乐是一组的主管吧。”

“我也忘了是哪个组的,现在是整个事业部总监。我们一桌七八个人,坐了个包厢,特别不凑巧,对面包厢是孙莉和她同事们。宝乐他们都这么多年了,见面挺熟的,就招呼着过来跟大家喝杯酒。饭桌上赵珂眼神就特挑衅的那种,抽烟直冲孙莉这边喷,一杯接一杯张罗喝酒。碰上没办法,当天就跟孙莉回上地家了。第二天上班汪勇和赵珂都没来,宝乐说头天晚上汪勇送赵珂回的家。我一听觉得不对劲,正想出去打电话,俩人一前一后进来了。赵珂瞪我一眼,往自己办公室走,叫她也没理我。汪勇表情不自在,招呼也没打一个。我把汪勇叫到楼道里,没等问呢,他自己就全说了。说赵珂喝了太多了,他不放心才把她送上楼,她进了屋倚在门上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问他是不是男人……后面我也没再听下去,就问汪勇你碰没碰她。他说没有。我又问一遍,他还是不承认,我踹了他一脚。他推开门就往公司跑,正撞上老容和法务。汪勇说闹着玩,老容一看我就知道不是开玩笑,当时着急开会也没说什么。”

“老容挺忌讳这种事的。”

“嗯,后来他找了这几个总监副总一起吃饭,汪勇也在。桌上了点了一句,说不允许公司内部搞得乱七八糟。他都这么说了,我也只能给他做足面子,就说我跟赵珂没什么了。结果话被汪勇传到赵珂耳朵里,你也能猜到得变成什么样。”

池塘里艳丽的七彩漂子上下蹿动,猛地浮了上来——想那鱼儿已啄光了饵食。关允没来及提竿,索性连新饵也不换,把鱼竿处理成一道风景。

“听我说了那些话之后,她晚上来找我,问我是不是特在意她和汪勇的事。提到这事儿我挺火大的,骂了她几句,直接把她推出门了。她在门口哭嚎着,说她根本就不喜欢汪勇,是因为我成心在人面前拿孙莉气她,她心里不平衡才那么做的。”

心理变态的才会这么做吧……狄双羽咂舌,糟蹋自己身子就为了出气?

“是,拓展回来之后,和她的事差不多公司都知道了。但是你赵珂跟我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我有家有老婆,遇到这种情况你说我怎么办,总不可能给我媳妇儿介绍:啊,这是我情儿。”

他要真这么坦荡,兴许还就把俩女人摆弄服贴了。“然后呢,她让你离婚了?”

“她没说,但是她和汪勇的事就在逼我这么做。不离婚,就没条件约束对方,因为身份不对等,她永远都是小三,我什么都不能要求她。那时孙莉还不知道我和赵珂的事,我也不想这种事能瞒她多久,希望在她知道之前结束婚姻,或者能减少对她的伤害。”

狄双羽也很好奇,这么久了,孙莉会不知道丈夫出轨的行为?“结果她不同意?”

关允摇头,“她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狄双羽沉吟,“孙莉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和赵珂完全相反的性格,不好看,但是对我很好。她比我大一岁,上学就在一起,彼此都是初恋,一直跟着我,我去南京她跟去南京,我回北京她跟回北京。大学毕业之后家里催着结婚,当时想也差不多吧就结了。结完之后就没有一天不后悔的,结果又有了孩子,被拴得死死的。”

狄双羽冷笑,“和赵珂在一起就自由了?”

“刚开始彼此都没有要求,完全是男欢女爱。”

“她当然不要求你,她对自己都不要求。”想了想,这说法有人身攻击的嫌疑,偷瞄一眼关允。

他倒不介意,像是习惯了。“那阵太忙了,老也不在北京,也确实没空跟孙莉细谈。有一回出差,关宝宝打电话来说想我,电话里直哭,我下飞机就回上地去了。赵珂这边做好饭等我也没回来,连盘子带碗全扔到垃圾筒里了。第二天回去她还在生闷气,我哄了一阵实在太累,睡着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床,翻来覆去也不睡。我拿手机想看几点,看见一条短信发送记录,给孙莉的,写着:‘我不爱你,讨厌死你了,你和孩子都滚吧。’再一看好几个未接来电,赶紧起来。开灯一看赵珂两眼都肿了,也顾不上骂她就开车回上地。孙莉吃了两瓶去痛片,抢救过来就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一个人不行,你能不能等孩子长大?”

狄双羽心里明显痛了一下,感觉还是很清晰的。“是这样分开的?”

关允摇头,“这事儿后来被老容知道了,找我谈了一次,让赵珂辞职,说‘离了这公司你们爱怎么胡来我不管’。她没了工作,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答应说离婚的事她会给我充分时间。”

狄双羽不相信,“她答应等到宝宝长大?”

他叹一声,“她特烦我提到孩子,每周末我去看宝宝回来她都跟我闹。我实在疲了,找向阳帮我办了个假离婚证,拿到手里怎么看怎么假——后来拿到真离婚证,一看原来就是那个样的。当时怕被她发现,刚好那天也要出差,马上去机场,就用手机拍了个照片给她发过去,她发过来一串‘哈哈哈’。那次回来是个周末,本来想直接去看关宝宝,没告诉赵珂我回来了,结果飞机晚点,到北京都夜里1点多了,一想宝宝肯定也睡了,就没过去,回了东边,才到楼下,就看见汪勇的车了。”

“谁?”狄双羽惊诧地重复了一遍,“汪勇?”这么刺激的一幕,被他说出来,就跟在楼下看见一只流浪猫般平常。

“第二天我回上地带关宝宝出去玩,也叫上了孙莉,很久没带她们母女俩一起出去了。那天我告诉孙莉,我和赵珂结束了,但是仍然没办法和她一起生活。她同意了离婚。领完证我给赵珂发了条短信,说我离婚了。她回了个谢谢。”

狄双羽不忍打搅,直听到最后那一句,不经意的哽咽,让她的眼圈也兀地泛红。尴尬地调整下坐姿,“可能我了解赵珂不多,总觉得她不是过日子的女人。”

“是吧,都这么说。”关允笑笑,“你可能想象不到,我也是一起住之后才发现,她其实挺居家的,赵珂。地板从来不用拖把擦,说擦不干净,拿块小抹布,跪在地上一点一点磨蹭。每天下班回家,吃完饭收拾完了,她都把我当天穿的皮鞋上浮灰擦掉,说过一夜灰就进鞋子里再保养也没用。还有衬衫从来是手洗,说机洗不干净……反正她做什么总有道理,都说好好好的,我就让她做。”

关允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特别柔和,陷入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怀念气氛中。

狄双羽不敢去看他的脸,刻意把一句话问得风轻云淡,“你爱赵珂吧。”

关允只瞥了她一眼。

浅浅的一瞥,若余光掠过,却是狄双羽看过的,关允最生动的一个眼神。

关于暗示

人是会进行自我哄骗的,下意识的那种。比方我听到坏消息时,总会说:“不可能。”这大概是一种保护,一种让情绪不致瞬间失控的缓冲,但是,和关允在一起的这些天,分明感受到他的喜爱,为什么还是会跟自己说“不可能”?或者也是一种保护吧,一种让我不要沦陷的暗示。

谁知道呢?

所谓真相,不过你意愿接受的方向。

分明能切切感受到心意相通,胡思乱想倒固执地停止不了,不是你做得不好,我也逐渐有心去倚靠,就是压不住美景中惴惴的节奏,不安的味道。

幸福措手不及让人惶惑,是另有预谋,还是海市蜃楼。

又渴望,又怕伤。

明明是做什么事都非常容易专注的人,为什么不敢奋力拥抱最期盼的爱情?

2012年10月12日

狄双羽很久以后再想到关允,他的模样都定格于那枚苦笑。往往她自己便也苦笑起来。好像自从和关允关系变暧昧开始,她原本就不多的笑容,变得更加古怪起来。

吴云葭不悦道:“不会笑就别笑,吓着我姑娘。”不过是稍微表示一下对当前相亲对象的满意程度,这女人就给她笑成这副苦相,看着真不吉利。

狄双羽丝毫不为自己的走神感到歉意,“对付着看着吧,我还能笑出来就不错了。”

“你别再掉下去让鱼吃了。”吴云葭以下巴指指那条被鱼拖得乱跑的细线,“这里面有长牙的鱼。”

小云云听见了,眼中稍有恐惧,不觉捉住了身边男子的裤腿。

那男人个子不高,肩膀宽实,牵着云云的小手,微笑地听吴云葭和狄双羽说话。他是吴云葭最近交往的男人,具体叫什么名字,狄双羽给忘了,只听路上小云云喊他米叔叔。

一早被吴云葭叫出来进山秋游,透气是幌子,帮她相面把关才是正事。狄双羽先还推脱:“我哪懂看相,我又不是先生。”倒也还是如约出来了,反正也待在家里,闲着会忍不住想去见关允。

山里环境是真不错,不足的是人太多,个个嬉吵笑闹的兴奋状,打了鸡血一样。连素来安静的小云云也比平常欢脱,就狄双羽格格不入,吴云葭张罗钓鱼,她也跟着抓根鱼竿站在池子前,完全应付了事。当然那鱼钓得也很没意思了,两三平的一方水池,一堆大鱼挤在里头,翻个身直掉鳞片。钓竿上绑一只硕大的钩子,随便一晃就能把鱼钩上来,饵都省了。

吴云葭拖着钩子躲小鱼,终于扥上来条大的,在那根一米多长的费力杠杆作用下,差点一头栽下去。幸亏那位米姓男子眼急手快一把捞住了她。

吃完饭趁阿米带小云云去打果子,狄双羽对吴云葭说:“这人行,葭子,他眼里有你。”

吴云葭却不适时宜机灵起来,“谁眼里没你了?”

狄双羽心虚,“在说你的事儿,你扯我干什么,思维有问题啊。”

“一到假期就开始跟我玩躲避,好不容易出现了,又一脑门子官司。”

“我这妆化得个隆重,不知道的以为是我相亲呢,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一脑门子官司的?”看阿米领着小云云暂时回不来,狄双羽索性跟她摊了牌,“那个,你还记得易小峥吧?”

“废话——什么意思,他又活了?”

“就当是他活了吧,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要不然,这叫什么经历啊。

为了个水性杨花的小三抛妻弃子的男人,酒后乱性把她带到家里发生了关系,而她居然还为他神魂颠倒的,这是智商情商正常到像她这种程度的女人能干出来的事吗。说着说着忽然自我嫌恶起来,抓过一把花生米一粒一粒丢进嘴里嚼,话到最后,光剩牙齿和花生硬碰硬的咯崩崩脆响。

吴云葭倒听得异常沉默,“说说吧,你这么投入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犹豫了一抿唇的工夫,狄双羽坦白地递交过两道担忧的视线,“本来以为一夜情,结果好像有点爱上了。”

吴云葭当即雕像化,跟着蹿出了三味真火,“就是说,虽然这男的犯贱到连王八都愿意当二手的,但你还觉得他挺可爱。”

“所以你是想说我更贱吧。”

“你看你一点都不傻,小小,怎么就不明白这事儿不靠谱呢。趁早拉倒吧,别爱了,不好玩。”

狄双羽垂下头,“没那么严重,你劝得我好尴尬。”

吴云葭顺势接话,“你知道尴尬还好……”一阵风轻送,狄双羽身上的香水味飘飘忽忽,并非她平常喷的那支。

狄双羽还在强调,“本来就不可能的事儿。”自我催眠一般。

吴云葭皱了皱鼻子,捉过她手腕轻嗅,确认了。这香水与易小峥,与狄双羽口中那酷似易小峥的关允,吴云葭非常不情愿地联想到他们之间的瓜葛,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敛起了,“他不是易小峥。他再像也不是。”

狄双羽说:“我知道。”易小峰、葭子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她想假装不知都难。

口袋里嗡嗡震动,狄双羽忙掏出手机,看下屏幕,走到一边去接听。

关允很大嗓门地相约:“过来喝酒啊。”吆喝一般。

狄双羽据实告知,“我还在山吧呢。”

“不是相亲吗,跑那么远干什么?”

“烤鱼。”相亲是相亲,不过是省略了主语,表达出来就完全不是事实。狄双羽成心让他误会,自然也不会多做解释。

“烤什么鱼啊,你又不吃,肯定没饱,过来补一顿吧。不让你喝酒,酒都被我喝光了。”

“我听出来了……”这哥哥喝的是不是假酒啊,怎么亢奋得跟小朋友似的?

关允和旧同学聚会,地点恰好在吴云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阿米开车送母女两个,途中把狄双羽放下去。吴云葭落了副驾的车窗,特别慈蔼地同她道别,“早点回去,夜路走多会撞鬼的。”

小云云趴在两个座椅间冲她摆手,司机位上,阿米跟着呵呵地笑,余光扫了吴云葭一下。

他该不会觉得葭子这句话说得很体贴吧?望着远去的车屁股,狄双羽撇嘴失笑,心里其实是高兴的,因为阿米。

男人对女人是不是敷衍,狄双羽看得出来,她对别人的男欢女爱天长地久总是看得很透彻,所以她可以撑起一个情感专栏。不是第一次帮葭子看男人了,这个格外对眼。她为葭子找到阿米这样一个认真的对象而高兴。

也因为又能够见关允。

看到关允描述中那家云南餐厅的同时,也看到了关允本人,旁边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两人勾肩搭背说得正欢。还是那陌生人先发现了狄双羽。关允察觉谈话对象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表情略微费解,抬头望过来,望到狄双羽,即热情地招手,“来来来,”未等她站定,已伸手将人揽至身边,“这是我们作家。”

颇亲昵的语气,又似宠爱,实为骄傲,说话间一双眼弯成了钩子月。

狄双羽心尖一颤,隐约感受到了久违的父爱。

关允倒是真摆出亲爹一般的质责嘴脸,“你一整天跑哪儿野去了?”

狄双羽笑着皱眉,向他身边的人叫苦,“这家伙喝多了吧。”

对方忙不迭点头,“是喔,喝了好多。”

关允相当机灵,“谁喝多了?”

没人理他,那人径顾与狄双羽寒喧,“久仰大名啊,美女作家。”

狄双羽笑纳,“作家不敢当,主要是美女。”

“哈哈,我是关允的研究生同学,祁舫。”

“名字真好听,以后要是写小说向你借来用用。”

关允抗议,“你怎么不写我?”

狄双羽正色哄骗,“你这名儿太简单了,当不了男主角。”

“凭什么!”伸着脖子向狄双羽欺近,忽然僵了一下,露出思索的神情,耸耸鼻子,继续将头压下来。

祁舫大笑,“要乱性也分分场合。”面向狄双羽解释,“里面一桌子同学,刚听他一直说你,都等着一睹真容呢。”

承蒙关允这般挂在嘴边,狄双羽没觉任何喜悦,反而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仿佛她是一类可以当众显摆的稀罕物件儿。

被人当作珍宝是好事,但价值若只在炫耀,岂不成了一种工具?

或者他就真是喜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的心头好——若能这么单纯相信,该有多开心。狄双羽摇摇头,甩去过多偏激繁复的想法。

关允拥着他柔声命令:“乖乖吃点饭,今天不让你喝酒。”哄女儿一般,紧接着又笑得邪意盎然,“免得你又喝多了,什么也不记得。”

结果狄双羽还真是一口酒都没喝,从饭店出来,关允举了一串钥匙给她。

感情不喝酒是司机待遇。狄双羽忿忿接过,又压不住被他依赖的窃喜,“知道喝酒干嘛还开车出来?”

“这儿不好打车。”他答,站在饭店门口看她把车发动。

狄双羽倒出车子,推开车门探身看他,“你怎么不上车?有东西落在里面了吗?”

他挠着后脑勺走近,眼神迷迷糊糊的,“你干什么?”

“回家啊干什么。”

“你开车?”

狄双羽嘴角抽搐,“把钥匙给我了难不成是你开?”

他伸了食指向身后点点,“我……是让你去找这饭店的代驾……”

抬眼瞄下门童,狄双羽呆住,“有这服务的?”

僵了数秒,关允选择绕过车头坐进副驾,小心地问:“你有驾照吗?”

狄双羽被他主动系安全带的动作打击到了,“以前我载过老容的好不好!”

“哦?”关允颇觉意外,“他说你开得好?”

“那怎么可能,他什么时候夸过人?他不骂我就相当于夸我了。”

她打轮动作不算熟练,可也足以让他有心情调侃人了,“其实老容很喜欢你的,说你是瑞驰的笔杆子。”

“所以——”镜子里看看他,“是在给我说媒吗?”

“你不是自己相亲去了吗,用得着我说媒吗?”话落还带了负气一哼。

狄双羽有趣道:“怎么看您一点儿都没醉啊,合着刚才是装的?”

“没劲,这伙人越来越没劲。”他打个呵欠,侧过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夜里车辆不多,城市难得清静,近乎密封的车厢里,隐约能听到他匀称的呼吸声。

狄双羽的心愈加柔软,一点一点的,以能感受到过程的速度化变。一个红灯的路口,她拉起手刹,扭过头看他。

超级像易小峥。

易小峥眼睛很干净,关允眼里会有些邪性,其实是气质迥异的二人,睡着就没了明显差别。可是,她从来不曾望着小峥的脸,有这样快的心跳。

倾过身去,嘴唇触及他瘦削的下颌角,悉悉印上一吻。车外猛地传来喇叭声,狄双羽反应迅速,放闸给油,抬头竟发现直行灯并没变色,已为时过晚,连前方撞的是什么物体都没辩识出来,已经被弹出的气囊挤得头昏眼花。

关允惊醒,搞清楚状况,下车到另一侧将狄双羽拽出来。

前面被追尾的司机走出来,没见受伤,人显得颇有风度,一句抱怨也没有,当然也有可能是困的不想拌嘴,插着腰直接去查看自己的车屁股。

关允问:“你撞人家的?”

这不废话么,溜车能把气囊撞出来得多大力度,基本可以理解为蓄意谋杀了。估计他这么问就是还没醒酒,狄双羽捂着揉通红的一只眼睛,转头打量被自己搞残的车,“还挺好看,好像挂了一圈小粉窗帘。”

“真服了你了。”他在她头上敲敲,借着亮度不足的路灯看她脸上是否有伤。凑近了又嗅到陌生的香味,笑骂:“靠,去见男人,还换了香水……”

处理完事故回到家已是两点多,狄双羽毫无睡意。关允似乎也难成眠,在她有心的言词引导下,又娓娓聊了些赵珂的事。

说起来关允并不擅长讲故事,别人的故事都是从“long long ago”开始,他则是首先把将要出场的关键人物拿出来介绍一下,会问“知道这人吧?”然后才开始叙述整个事件。像狄双羽这种联想力丰富的大脑,听到这样的开头,再结合已有的事实,基本就猜得出大致脉络了。这人不懂吊味口,说不了书,可能与他数学专业出身有关系。

狄双羽印象里,数学就是那种给出已知条件和结果求过程的死板科目,缺乏发展空间,没惊喜,所以她相当不喜欢数学,不喜欢逻辑性太强的东西,不喜欢理性。关允起初是被她归为理性一类的,可他为了赵珂这样一个女人抛妻弃子。狄双羽不禁要重新审视起此人来。

“奇怪,”关允说,“你去相亲,我就没有被背叛的感觉,也不担心以后看不见你。”

狄双羽低笑,“因为就是真见不着我了,您也没什么担心的。”

这话说出来,她心里明了有多期待他的反驳。可关允什么也没说,只将她往怀里拥了拥,“我一直觉得男女相处,首先要相互吸引;其次要有物质基础,贫贱夫妻百事衰是有道理的;再有就是信任。我跟赵珂,这最后一点永远做不到。她和汪勇出事之后,我每次喝多酒都会骂她不知廉耻,逼着她去洗澡,用刷子刷身体。你看到浴室那个坏的塑料水龙头,是我抓着她头在上面撞坏的。”

“你打她?”儿时父母相处的记忆上脑,狄双羽如被针扎,转头去看他。有着和易小峥一样斯文俊秀脸孔的他,会动手打女人?

二人对视片刻,关允说:“有时候你看我的眼神很奇怪,你知道吗?”

他的敏感出乎她意料,狄双羽冷笑掩饰,“对女人动手,还指望我很崇拜地看着你吗?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孙莉那儿去,她就不可以偷偷摸摸地和别的男人上床吗?你不屑她,可以分开,凭什么伤害?”

关允说:“我分不开。”他问,“作家,你能懂吗?这种感情?”

狄双羽一怔。

“我跟你说过吧,赵珂也是离婚的。”

“嗯,为什么离你没说。”

“她结婚不到三个月,老公出差,她和男同事玩暧昧,把人带回家被她爸发现了,逼她离婚的。怕她老公以后知道了打死她。有一次我打她,她跑回家,她爸来找我,六十多岁的人了,一说女儿气得手都直抖。开口就劝我们分开,说‘她就是这么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我现在只求她别给我惹事’。”关允叹道,“所以说,她和汪勇的事,我早知道不会是最后一次。”

一背之外他的心疼,传递到狄双羽的身体里,成为另一种疼,还伴随不吉利的预感,被刻意忽略。“你还会再结婚吗?”狄双羽问。

“会啊,我妈还希望我再给她要个孙子呢。”他笑笑,手掌覆在她的乳房上揉捏,“会找个像你这样胸大点的。孙莉就是太平了,我对她一点欲望都没有,从生了孩子之后我们都没有做过爱。”

“所以赵珂走了,你还是决定离婚?”

“即使一开始就没有赵珂,我和她也生活不下去,分开是早晚的,没这么快而已。我说过,男女在一起,首先就得相互吸引。”

“宝宝怎么办?因为她妈妈胸小,就连她也被嫌弃了。”

“别总是这种语气说话。”

“受不了?”

“我不想你太尖酸,刻薄别人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狄双羽笑,“会嫁不掉?”

他说:“嫁不掉就在我身边也好。”又叹了一声,他唤她的名字,语重心长道,“以后你结婚,千万要想清楚,结了也不要紧,别着急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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