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见他呢?伍月笙在撒了谎之后,手机顶着下巴望了一会儿天,肚子咕噜噜叫,可惜她只买了一大箱芦荟味儿的酸奶,这东西会越喝越饿,掏出根烟来充饥,浑身摸不着火,只好叼着没点燃的烟往家走。刚走上天桥,看见一个弹吉它的坐在台阶上,面前的吉它盒里散着些零钱,边上有个打火机,很自然地弯腰拿过来点烟。弹吉它的瞥她一眼,也没吱声。
伍月笙放下购物袋,递给他一根烟,“还不回啊,艺术家?”
艺术家欣然接受了这称呼,黑暗中笑露一口白牙,“加个班儿。”
伍月笙叨着烟起身,绕到他身后,手撑着栏杆往天桥下面看,“唱个曲儿。”
艺术家拨拨琴弦,“听什么?”
伍月笙满脑子都是萍萍她们嗲声嗲气地唱“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噗哧一笑:“随便什么都行。”
艺术家猛吸几口,把烟搁到一边,拨响吉它。是首关于想念、关于后悔的歌。
想知道多年漂浮的时光,是否你也想家。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伍月笙把玩着打火机,“如果当时怎么怎么着,这唱了有意思吗?”
艺术家说:“都是定数,就一歌儿,唱着听听,细想想能有啥意思?”
伍月笙点头,“我也觉得没意思。”
蹲在旁边地摊上挑选小军刀的陆领,保持同一姿势听他们唱歌说话长达两分钟之久,直到卖刀的赶他,“你买不买啊摆弄这么半天?要听歌那边儿蹲着去噢,担误人做生意。”
陆领拿着把小刀直起身,手一扬,刀掷下去,在两把刀之间毫厘宽的缝隙中,刺穿了摆放刀具的薄皮箱子,没至刀柄。
伍月笙和艺术家早在这边大声嚎气的时候就看过来了,看到陆领露了这么一手,不约而同叼着烟空出两手来鼓掌,艺术家还含糊不清地叫了声好。
陆领连连抱拳谢场。卖刀的恨恨拔出刀子,也没敢再出声。
伍月笙两手空空,讨好送上门的力工,“你刚那一下子太骚情了,练过?”
陆领哼笑,“小时候我们放学没事儿就跟院里拿小刀贯泥巴玩儿来着,谁输了谁当狗。”
伍月笙不敢恭维,“你们玩得怎么这么傻逼?”说起来,她小时候玩过什么游戏没?
陆领想想,是挺傻逼的,也没为童年时代辩驳。拎着十来斤的纸箱站在她身后,“五更半夜的出来买这干什么?”
“吃啊。”伍月笙拧开锁,开门放他进去。“我现在想吃什么东西,就是你儿子迫切需要的物质,我必须把它整到肚里,才算对得起你。”
陆领被绕得稀里糊涂直乐,“你可别指着我给你报销。”
伍月笙没考虑这个,她在想更实际的问题——“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明明是句废话,陆领偏还嘴硬,“路过。”
伍月笙笑眯眯地,“不是想来看我?”
陆领白眼,“又来了又来了。”
伍月笙脸色一变,大骂:“没良心的,路过了也不想来看我!”抬脚踹他,陆领扑通跪下了,伍月笙大骇,“不用行这么大礼,下次长点记性就行了。”猫腰扶起酸奶箱子,“别给我摔碎了……”
陆领坐到沙发上,揉着膝盖苦笑,“明儿下班去我家吧。”抬头看伍月笙,不自然地,“我爸要见你。”
伍月笙看出点苗头,没安好心地用脚尖踢踢他膝盖,痛得他龇牙咧嘴。她挨着他坐下,语气很同情地,“脱裤子我看看,屁股都打青了吧?”
陆领推那双伸过来抓他裤子的手,急急地说,“没有没有。就让跪了半宿。”
伍月笙呆住,“跪……”她要嫁到封建社会去?
陆领情急之下把实情说走了嘴,脸色不太好看,起身要走。
伍月笙身边一轻,回过神来喊他,“你还没买手机啊?”这事儿不用特意跑来说吧。
陆领回头看她,没答她的话,只说:“我跟你说一下,我妈对你非常……呃,不太满意。”这样程度的暗示她能听进去吗?
伍月笙讶然,“这是什么句式。”都没见过她,说什么不满意?就是因为跟你儿子没名没份上床了?那应该是我妈不满意你们家才对啊。你们又没损失什么……所以说,是这样的原因,程元元才只得一个人把她养大?
陆领观察她一会儿,在茶几上拿起一个装饰性大项链,拎至她眼前,让吊坠匀速摆动,嘴里念着:“你很温柔。你很温柔。你很温柔。”
伍月笙仰头恶狠狠盯着他眼睛。
“别看我。”陆领压下她,强迫她看吊坠。“你很温柔……”
伍月笙想:六零,我要是不温柔,要是你家里都反对你娶我。怎么办?
陆领晃了好半天没见她爆发,蹲下来与她平视,心惊地看见一双呆滞的眼,仿佛真被催眠了。慌忙收起项链,在她脑门上推了一把,“喂,没事吧?”
伍月笙向沙发里倒去的同时,一脚踹翻了茶几。玻璃几面重重撞在陆领胸前,他闷哼着跌坐在地上。
陆领揉着胸口,一路走一路骂。要不是怕打着我儿子,如何如何,忍了。茶几那么沉,就一脚踹过来,这是闹着玩吗?要不是他反应快……想一想,伍月笙也确实不像在跟他闹着玩。陆领打了个冷颤,跟这种女的打情骂俏会出人命的。
从小区出来,一个两米来高的大个子挡住了他,“你从她家出来对不对?”
陆领差点一拳闷过去,瞪眼看他,“你谁啊?”
白皮金毛的洋骆驼,在不算明亮的路灯下,也看得出一张脸通红,“我是你的对手!”
陆领怒道:“我是你爸爸。”扬张而去。
留下登场三次还只有代号称呼的国际友人悲悲戚戚。
把从伍月笙那受的闲气撒出去,陆领一路吹着口哨回家,却吃了个闭门羹。好极了,连保姆都跟出去了。他被关在外边,靠着大门看星星,不如刚才在伍月笙那多挨一会儿了。虽然那女的很暴力,大不了少惹她,总比在屋外强。心里想着,腿已自动向原路回转。没走多远,和久未见面的伢锁顶头碰,扬起笑说:“哟嘿你怎么来了?”
伢锁没有笑,中性的脸孔很有些冷峻的意味,“这么晚了你去哪?”
陆领对伢锁的表情感到稀奇,但也没多想。姆指比比家门方向答道:“才回来,家里没人,我进不去了。”
伢锁说:“打你手机怎么总关机?”
陆领懊恼,“丢好几天了。”家里也没人提给他买新手机的事。他又一时大意把伍月笙的事儿先说出去了,一整天下来都没人没给他好脸色看,他不敢朝老太太要钱花,盘算着忍过了这几天再说吧。总有找他不着的时候,一着急就该给他买手机了,他第一个手机就是这么混上的。不过现在情况好像不一样了,他们找不着他,干脆不找了,把他扔在外面自生自灭。陆领悲哀地想,以前他晚上十点不回家,十点过一分,家里电话准时追过来。不知道哪天开始门禁放宽的,逐渐发展到现在,他死到外边都没人管了。
陆领晚饭吃得饱饱的,本来是陪伢锁去吃牛肉面,看他吃得香,自己也要了一碗,呼噜噜竟然比人家还先吃光。伢锁胃不好,兀自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那碗面,不时丢给吃饱无事的人一个消食话题,比如:“画画前两天儿请我吃饭来着。”
陆领骂他一句,“咋不叫我呢?”
伢锁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叫你!?”
陆领在他过大的嗓门中缓缓想起什么,牙签撇到一边,不满意地问:“她去告我状了?”
伢锁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吸溜面条。
默认了?陆领一挑眉,急着辩解,“其实是她先扇我的……”
伢锁这个气,“你还动起手来了!画画是个女孩儿!”他本来还以为佟画说的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陆领再不长心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儿跟别的女人怎么怎么样,现在一听,居然还有更严重的事!
陆领被吼了两嗓子,驴脾气又犯了,“你叫唤毛啊!”
伢锁放下筷子,“再怎么说你也不能动手打女生吧。”
陆领承认自己这点做得过份,却也不敢保证佟画再来烦他,他会不会仍旧武力解决。伢锁也不要他的保证,只是觉得佟画这女孩子心眼儿是多了点儿,为人倒是不坏。大家好说好散,还都是朋友。至于撕破脸皮吗?陆领特想说佟画是给脸不要,刚说了个“她”字,又噎回去了。后来他才知道,要是真把这话说了,伢锁也会跟他撕破脸皮的。而他当时之所以没说,只是突然想起,说女孩子不要脸,是很不好的行为。
伢锁见他不做声,以为他知错了,接着质问:“画画说你和别的女生在一起了?”
陆领点头:“嗯。”想一想,没什么不能说的,索性直接给他下请帖,“我要结婚了。”
伢锁惊讶之余更是头痛无比。这个对话结果,让他怎么跟画画交待呢?
陆领斜着眼睛睨视他,想也知道这小子在烦恼什么,不知怎地感觉很痛快。抱起面碗把汤也喝了,伸手跟伢锁借手机,往家一拨,有人接,手机还给他,结个账起身回家了。
陆领的婚事是老太太公布出去的,没提奉子之事,想着尽快把婚事一办,小孩儿生下来的日子也就不算太奇怪。陆妈妈本来因为独生子的终身大事这样草率定下感到不是心思,一想也再无他法,只好把恨铁不成钢的怨气撒在陆领身上。可惜她这儿子也不知是性子豁达还是天生迟钝,对母亲的不满全无反应,成天还是皱着眉头过自己的小日子,早出晚归不知在忙些什么。陆校长怒火未消,向他抱怨了也就得到一句“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谁也别管”,把话堵得死死的。陆妈妈又开始担心起儿子结婚后如何生活的问题。
陆领可不想那么多,反正有些事他烦了也没用。到了约好伍月笙和他家人见面的那天,早上起床下楼跑了几圈回来,追个电话过去嘱咐伍月笙下班别忘了过来,地址又背了一遍。伍月笙说发我手机上。忽然想起他手机丢了,不耐烦地催着他快买,找起来人来也不方便。陆领心里想的是你打电话找我准没好事,手机不买也罢。嘴里却说自己看上那款手机现在还太贵,“埋伏给我找他哥们儿买,还得四千四。等元旦落价了再买,四千就能拿下。”
伍月笙一听直急眼,“元旦离现在还有三个多月,你差那几百块钱啊?”
陆领耍无赖,“差啊,要不你借我。”
她靠他一句,抬头看看阴霾的天,“你现在过来找我,我借你。”
她早上到公司刚打过卡,就被主编派出来,参加一个别墅项目的谈话沙龙。十几人的小活动,市里随便哪个茶座水吧的一聊不就好了,偏跑到这狼吃娃的鬼地方,美其名曰: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吴以添跟电视部的出去做节目了,伍月笙开着主编大人的车出来,七绕八拐足足开了一个来小时。她本来就有点转向,途中还经过了一片草铺,把伍月笙乐得,以为开进了内蒙古。再转过个路口,一簇褐顶白墙的小别墅若隐若现,果真是依山傍水的原生态、真别墅,不细看以为是座庙呢。
活动还没结束,伍月笙和几家报媒的记者就先退场了,记者大概要去跑别的会,伍月笙却是被窗外的景色勾得坐不住了。
来的时候还是阴天,只跟主办方寒喧的一会儿工夫,外边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好一阵雨势歇了,雨云倒也没散,天地雾蒙蒙地连成一片。而这番景致,算是她今天的偏得,确实在城里见不到。城市里有碍眼的建筑,挡着悲伤蔓延。在这片草原沉湖上,颜色便可浓重至极处的凄凄落落,仿佛什么痛楚郁结在喉咙,哽咽的缠绵。绿植青水,都被这天云雾遮罩成暗灰色调,像和尚袍子。
雨基本已停下,能见度比较高,可以上路了。伍月笙紧了紧衣服,车窗升上几公分。放在按扭上的手指,过了今天,会和李述在同一个位置戴戒指。引擎发动了几秒钟又熄掉,气压低得她呼吸困难,靠在驾驶位上,目无焦距地望着人迹罕至的公路。一辆车开过去,又倒回来,有人下车走过来。
伍月笙扭头看看,笑得怪异,“还真找来了。”
陆领得意极了,“我就说是老吴的车吧。”
送他来的司机脸色比天还阴,“谁是老吴?”冲对面车里美女摆手打过招呼,又和陆领闲话了几句,这才驱车离去。
陆领钻进伍月笙车里,“好冷,今天。”打眼一瞄,她穿得可不怎么多。“就你一人儿?老吴呢?杀完埋了?”探出窗子四下看看,真没有人影。
伍月笙纳闷地看着那车原路调头往回开,问他:“大雨天的,你哪儿找这么个傻小子送你过来?”
陆领乐滋滋地回答,“他去西山,捎我一段。”也没管西山跟这边完全不是一个方向,嘟囔道:“雨很大吗?”
伍月笙心下佩服,这人从来蹭车蹭得比打车还强势。
陆领搓着手指伸向伍月笙,“来钱儿。”
伍月笙不理,“还真打算朝我借。”发动了车子上路,眼睛溜溜一转,笑着建议,“反正也是让埋伏帮你买,不够的让他添。”
陆领龇牙贼笑,“那他给我添四千。”
伍月笙鄙视地看他一眼,“合着你就一零头儿啊?”
陆领很坦然,“啊,你早上答应借我的。”
“……”伍月笙沉默,良久才赞道:“你这空想共产主义够牛逼的。”
陆领笑得张狂,好像这四千四百块钱已经揣进自己兜了一样。手指敲着车窗哼歌,不时擦擦玻璃片的呵气看沿途风景,欢快的心情,正如瀑布一样哗哗流动。
多一个人呼出的二氧化碳使车内变暖,空气流通节奏被搅乱了。伍月笙对他起早穿越半个城来找她的举动不加评价,说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意外,可能因为她自己也是个会胡作非为的人。
陆领看着外头刷刷经过的大树和草地、一团团的乌云,心想,要是自恋的伍月笙问“你特地跑过来是不是想见我”,他该怎么回答。可是伍月笙没问。陆领觉得自己白白烦恼了,“你今天很和平。”
伍月笙职业使然地挑他措词,“平和。”
陆领没听出来区别,正为开了半天也没什么变化的风景犯嘀咕,“怎么还在这片儿?”
伍月笙骂他,“来的时候不看道儿啊?”
陆领纠着眉毛,很想说来的时候不是这条道,看伍月笙那副轻车熟路的模样,也没吱声。姆指比比窗外:“那河不错噢。回头在这边上盖间房子。晚上吃完饭了,出来上河边儿溜狗……地基打高点,要不赶上几场大雨就淹了。”
伍月笙刚说:“家里好像没狗可给你溜……”就见他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了过来。伍月笙看一眼路况,恐吓性地瞪回去。
到底也没瞪住陆领到嘴边的一句话,“那不是还有你么。”
伍月笙心说我还被这二百五给圈进话里去了,很不服气,憋了半秒钟,“去你妈的。”
陆领没眼力见儿地仰天长笑,“嘴放干净点儿。”
伍月笙眯眼打量周围的荒郊野岭,是处理命案的好环境,萌生了动手干掉他就地掩埋的念头。
想不到陆领先动手了,一巴掌攥上方向盘,指着前方吼,“还拐,傻狍子!”
伍月笙怒,踩了刹车摩拳擦掌,“你皮子痒痒是不是?”
陆领此刻才终于相信自己的判断:“又绕回来了,你看看。”
伍月笙听他说这个路口不该拐,那个岔道如何如何,迷迷糊糊降职做了副驾,在旁边闲得肚子叽哩咕噜响。
陆领问:“饿啦?”
伍月笙说:“想拉屎。”
陆领嗤道:“憋着!”眼睛却搜寻着往外瞄。
伍月笙不安好心地颐指前方车辆,“看着那雅阁没?亲它。”
陆领咧了嘴,伤自尊地拖长音骂她:“滚——”一顿左打轮右打轮,冲进了市里。往车窗下瞥了一眼,费解,“哎?我这边儿上怎么出白实线了?”
伍月笙看都没看,“路边线呗。”
陆领便大方地开过去,到路口一看:逆行。气得直笑;“你闭目合眼地瞎指挥个屁。”
伍月笙也不忿儿,“你开车我开车啊?”四下找探头,未果,“又不是咱俩的车……”
陆领醍醐灌顶,不慌不忙地改上正道。
一对儿毛脚司机。伍月笙不由发笑,陆领问她笑什么,她指着路旁水泥柱子钢栅栏打岔,“那是什么地儿?”
座地户尽职充当向导,“本市著名的东湖公园,始建于1933年。”
伍月笙夸他,“大流氓对本市的园林艺术倒是相当熟悉。”她只是随口一问,也没多想,却发现道路两侧的景色掠过速度明显渐慢。
陆领缓缓把车停了来,噌地半转过身,“三五?”在伍月笙疑惑的目光中,飞快将车开到非机动车道,一路倒着倒回东湖公园大门口,泊至停车区。
伍月笙表扬他,“你好样的。这一系列动作差不多能把主编今年的分都给扣光。”车是她开出来的,回头吴以添发现了,还不得找她对命?
陆领说:“知道吗?东湖公园,也是和平区结婚登记处。”
伍月笙不贫了,凝视着公园外墙,上面加挂的几个木牌匾,阴云之中依然面相亲切。
陆领提议,“反正都到这儿了,进去把证领了吧。”
伍月笙犹豫,“啥证件都不用带吗?”
陆领问她:“你除了趁一身份证还有啥证件啊?”
伍月笙牛哄哄地说:“户口本儿。”想了想,又问:“不用婚检吗?”
陆领笑,拔了钥匙下车,“你怕啥?检出你怀孕了也不能不让结婚,走吧。二姑夫在这上班,缺啥说一声,回头补给他。”
钢印一加,陆领与伍月笙正式结为合法夫妇。
这时候,天又沥沥啦啦下起雨。二姑夫找了把伞给他们,陆领撑着伞,搂着伍月笙跑进车里。两人衣服头发都有点湿,怀里结婚证倒是干爽爽热乎乎的。伍月笙摸摸枣红皮儿上的烫金国徽,质量真好,一点儿都不掉漆。陆领擦着手,很好奇这种手续,“结完婚不就一家了吗,为什么还要两个本?”
伍月笙也解释不具体,依照常识作答:“备用吧。怕丢了。”
陆领接受了这种相对合理的说法,“挺便宜啊,才九块钱。”
伍月笙也很惊奇,“嗯。还给好几张一寸照片呢。”
“这是两寸的。”陆领在合照上比划一下,“我学生证上的就这一半这么大。多出来那几张可以剪开当一寸照片使。”
伍月笙摇头,“肩膀挡上了咋剪开用……我脸咋这么白?是跟你比的吗?”
陆领看照片,再看本人,“你今天脸色儿就是不好。”
伍月笙手抚上小腹,“我从刚才就一直肚子疼。”
陆领顿时慌了,“不会吧。”结婚证随便扔到边上,手忙脚乱地抹了把倒车镜,发动车子,“哪种疼法?是不今天下雨凉啊?”
伍月笙的生理期向来不怎么准,最重要的是没有防备,她真是想都没想过程元元会玩到这种程度!所以和陆领去领证签字的时候,她察觉异样,也全没起疑,忍着不适办完手续出门,肚子拧劲疼起来。匆匆下了车跑进旁边麦当劳的厕所里,还以为是前些天胃肠炎的后遗症,结果看到内裤上的斑斑血迹,当时就呆住了。
陆领提着雨伞,在洗手间门口转圈,出入女士无一不拿眼白对他。不过陆领就从来不懂看人眼色,等不耐烦了,开始踹门,“好了没?快点!”
里面出来一清洁工大妈训他,“干什么!这是女厕所。”
陆领绕过她直接推门进去了,站在关起的一扇门前叫:“三……”
门呼地开了,伍月笙脸色惨白。
陆领伸手扶她,“你怎么回事?”进来的时候就跟张纸儿人似的,这下更像要飘了。
原来是担心生病的女朋友,几个围观女群众各自散开。伍月笙乍醒一般,大步离开众人的注视,掏出手机给程元元打电话。
电话那边憧憬幸福的妈妈,还不知东窗事发大难临头,正与帝豪的一票姐们儿扯荤段子,抹着笑出的眼泪接起电话问:“啥事儿啊宝贝?”伍月笙说:“我没事。你事儿了。”
立北县所属的九马山市以及临近几个市区内,凡踏足过红灯区的,都知道立北县的程七元和她的帝豪。帝豪在立北来讲是地标级的建筑,电视台打广告报地址都说“帝豪夜总会下车向北50米即到”。尽管随着改革开放,广大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立北的娱乐业如雨后春笋般地篷勃发展,帝豪依然以其高水准的产品和独到的服务保持着行业领先地位。所以,能在帝豪站住脚的小姐,自然也都个个感觉良好。程七元为此特意开会叮嘱:只要骚气不要神气,客人来玩,不是来找妈的。
今天轮值的佳佳丽丽都是新秀,才上岗很积极,早早就站到门口去给过往的老少爷们儿放电。有车在门口一停,迅速扫视,起码副处级干部的座骑,下车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大,倒是有种贵气。二人立马掐了烟迎上前,没走两步,驾驶位钻出个身材火辣的长发美女。
女人对比自己漂亮的女人总有一种旁人难以安抚的怒气,何况来人面带敌意,直指帝豪。丽丽向佳佳打个眼色,后者靠在门前挡住入口,斜眸问道:“干嘛的呀?”
伍月笙没理会,迈上台阶就要进门。
丽丽上前一步,“哎哎哎,我说你找人还是咋地给个音儿,我们这儿不招待女宾。噢?”
陆领跟在后边想笑,又觉得不适时宜,憋得直咳嗽。伍月笙生硬地说:“闪开。”话落没见效果,直接拨开两人推门进去了。
佳佳的重心本来就倚在门上,被她一推差点摔了,踉跄着骂道:“找死吧操你妈的。”
伍月笙闻言停下,旋身冷笑,“那你可挺敢操。”
阿淼正在吧台打电话,听见门口喧哗,捂住听筒骂:“乍乎什么玩意儿……”抬头一眼看见伍月笙,妈呀一声挂了电话,用迎贵客的身姿贴了上去,“我的亲祖宗,你怎么回来了?”
佳丽二人一听这称呼就傻了眼,板板儿地立在边上,大气不敢喘一下。
阿淼眼一转就知道她们俩惹事了,没好气骂道:“不赶紧外头盯着,跟这儿扒眼儿看他妈什么看!”再换了副媚笑拉伍月笙到沙发上坐。服务业出身的,没有一眼照顾不到的角落,一边扬着嗓子冲里间喊声七嫂,一边打量跟过来的陆领,夸张的假睫毛直扑闪:“我说……这帅哥儿是……”
伍月笙黑了脸,“我进里屋找她。”
里屋的听见声音开门出来,萍萍一把给伍月笙抱住了,“唉呀可想死我了,好几个月都不说回来,死没良心的。”发完嗲又推开她上上下下地看,话里有话地说:“宝贝儿,你是不是胖啦?”
伍月笙说:“我是气肿了。”推程元元进去,对跟脚的萍萍说,“你忙去吧。”
萍萍心知不对,向阿淼比嘴型询问,阿淼也茫然。两人一齐望向陆领,陆领尴尬地咧着嘴,没身跟进了那娘俩儿的小空间。
帝豪的员工宿舍,南北对开的连铺大床,散着几件性感的女士内衣,其他人都被赶到大厅,有伍月笙在,谁也不敢听墙角。陆领坐在沙发上,借着翻看茶几上碟片的动作来掩饰心里的烦乱。
程元元孤立无援地对着女儿干笑,“哎呀,我还不是吓唬你,让你长长教训,谁让你们胡来!你想我要真逼你结婚肯定马上押你们去办证啊,能拖着等你来例假吗?”心里暗恼自己光顾着庆祝,动作太慢了,早知道刚才这觉不睡就好了。她跟那县医院那大夫虽然很熟,可是开这种假证明还是费了不少唇舌的。
伍月笙对这风车一样的妈妈完全没有治标的方法,况且今天实在没力气了。坐在沙发上直犯困,亏她在路上还担心会不会是流产。
陆领也服了,“真能闹……”
程元元笑得像首相夫人,“你说是不是,六零?我都说过不会把她塞给你的。咋?她还当真事儿跟你说了啊?”
陆领点头,“说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红本摆在茶几上,“改天把她户口签过去吧,妈。”
程元元被莫大的喜悦冲走了神智。
伍月笙忽然发疯似地,抓过一本结婚证,刷刷两下撕了个稀碎。又去抓另一本,被陆领一把按住。程元元骤然回神,推开她猛捶,“你作什么死!”
陆领也劝着,“是啊,你全撕了……这将来离婚还得用呢。”
程元元闻言戒备地迈开一步,把伍月笙推到陆领身边。
伍月笙踉跄着被陆领扶住,“我要离婚!”
程元元静脉贲张,“除非我死!”
伍月笙大逆不道地指着母亲:“这是骗婚知不知道!?你想没想过,我嫁过去了,他们家发现我根本没怀孕,会怎么看我?说什么对我负责!狗屎!我……”再脏的还是骂不出来,一筒子雷烟火炮憋在胸腔里,气得她咔咔直咳嗽。推开陆领,转身就走。
程元元还在叫号,“你滚,你别再回来!”跟出去,“你们都别拦!听见没程萍,你别拦她!让她走。我告诉你伍月笙,你别回来!老程家没你这人……”声音越来越远。
被扒拉到沙发上的陆领,无聊地,拣起被撕碎的结婚证书,原样拼回,拼到一半又抓狂,胡乱拂开,目光凶狠地瞪向门的位置:“吵吵个屁啊!”
伍月笙出了帝豪低头疯走,一抬眼已是街转角,小店“木木”早已易主更名,改出租光盘和小说,仍然以帝豪和附近学校为主要客源。外墙上,她曾经用最大号的油画笔,沾着几百块一瓶的纹身颜料,在墙上浓墨重彩地写下:拆!还画了个圈。李述发现后也不急不气,只是把颜料夺回去,换了成本低廉的广告色给她继续玩。伍月笙在原来的字上打个叉,写:不拆了。再写:废品回收。李述说:“要有人来,我就告诉他送帝豪去。”她只好划掉,继续想词儿挑战极限。最后,趁着李述招待客人,飞快写下八个大字,乖乖送回笔墨,回家避难去了。李述感觉不安,丢下客人出来看,高高在上贼眉鼠眼的字迹:专治性病,一针见效。把捧着图册跟出来询问事宜的男孩子笑个半死。
当年的涂鸦已被翻刷,漂亮的砖红色粉饰了全部印记。李述大概早忘了,对于他来说,这种事只是伍月笙无数的小闹剧之一。还记不记得这个店呢?这道墙是仿原木的淡青色,或者还记得吧。
吴以添的电话打进来,姿态异常地低,“你野一天了,这眼瞅着这下班,咋也得把车给我送回来吧。”
伍月笙蓦地察觉到天色已晚,原以为是阴天的事,忙抱歉地说:“临时有点事,开回老家了。明天加满油给你开去。”
吴以添勃然大怒,“工作时间回老家!你这丫头是不是跟我混熟了!”
伍月笙也不含糊,呛呛呛喊回去:“你喊谁丫头丫头的!我是你家闺女啊?”沉着脸掉头回去开车。
门口两个放哨的,远远看见伍月笙过来,进屋通知老板。程元元摆谱,“一会儿她进来谁也别搭理她,让她耍!”
萍萍阿淼正铺着台阶,门外又传:“七嫂,她开车走了。”
陆领坐在一边,正低头不知道想什么,听见这消息,噌地站起来,“那我怎么办啊?”
吴以添被无名火燎到,也便没指望伍月笙能把车送来,约了几个同行出去腐败。正在KTV里大唱“嘻刷刷,”手机叫破了喉咙也没人理的。
伍月笙听着彩铃直冒火,车也不送了,挂上电话调头回了自己家。
没开车,吴以添放着胆子喝了不少酒,快快乐乐地出门,拦下辆出租坐进去。小酒喝得很舒服,没车也挺好啊……发现了手机里伍月笙的未接来电,没多想地拨回去,再一看屏幕上的时间,赶紧挂断。
伍月笙站在窗前抽烟,手机嚎一声又没音了。她骂一句,掐了烟坐进沙发看来显,笑了,打过去说吴以添,“小人报仇朝朝恨短。”
吴以添被听筒里传来的凉意冰得全身盗汗,“什么呀,不是怕你睡了么。”
伍月笙冷哼,“哟,难得您这么疼我。”
吴以添气得,“多没良心!我一直很疼你。”
电话里听他声控司机路线,伍月笙笑道:“看来没车代步,并不能阻止主编外出淫荡。”
吴以添正色,“我这是正常交际。”
伍月笙反唇相讥,“就二半夜的跟女同事交际谁疼谁?”
多新鲜,谁起的头儿啊!吴以添不悦:“你不睡觉就给我把车送来。明儿一早还有事。”
伍月笙说:“好啊。”挂电话。谁伺候你!自己过来拿吧。
吴以添耳边是嘟嘟响,脑子里却把算盘珠子拨得哒哒响,只是由于酒精的刺激,加法也按乘法打的,很多数字算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沉默地想:再怎么难开口的事,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于是叹了口气,“师傅,调个头去黄河大街。”
伍月笙披件长外套出来,把钥匙塞给他:“留神这路口查酒后的可多啊。”转身要回屋。
吴以添叫住她,靠在车门上慢条斯理地点着根烟。
伍月笙裹紧衣摆,“还咋地?”侧眼看着吞吞吐吐很忧郁的主编,调笑地问,“您不是要进屋喝杯咖啡吧?”
吴以添不自在地换个姿势,咳一声,说:“上次你在酒吧,给我打了电话,还记得吧?”
伍月笙心有戚戚焉,“我当然记得。”她的初夜啊,多大心能给忘了。
吴以添说:“本来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我一直以为你是闹着玩的。”
伍月笙正琢磨他突然提起这茬的用意,听到这句话,猜是六零同他说了什么。再想想这些天,验孕单,小红本……真是闹剧一场,感慨良深,“我也没想真要结婚……”
很为难的吴以添,很诚肯的表情,“就算你没想要结婚,我也不能让你一个姑娘没名没份跟着我。三五,我是很照顾你,那是因为我在你来公司之前就见过你,觉得跟你比一般同事近,没别的意思。可能言语上有点流氓,但你主编我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我花也是出去花,不会对自己员工下手的。”
伍月笙呆怔着。不是没听明白,是不敢相信自己听明白的。
他又说:“我走了,你早点儿睡。明天来公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吗三五?”拉开车门,被伍月笙穿着拖鞋一脚给踹上。
伍月笙怒了,怒到尽头的笑容是狰狞。看着深怕被强暴的吴以添,“你他妈的以为我……以为我……你二逼啊?!”拉开楼道门进去了。
吴以添擦着车门上的脚印,又心疼又头疼。拒绝这种事,他是很不擅长的,可毕竟还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三五是个好姑娘……应该能理解的吧。又想起了她平日里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摇了摇头。唉,就是一时迷恋吧。
上午九点,吴以添准时来到公司。前台见了打招呼,不着痕迹看看电脑上时间,心道这位领导今日好早啊。
吴以添倒没空理会她不算太尊重人的小动作,大步拐进杂志部。不出所料地看到伍月笙空空的工位,心里也空落落的,想着坐在那里抽烟,看他出神的小姑娘。他是不是把话说得太死了呢……
“你含情脉脉地看着它干什么?”伍月笙把工位上被保洁洗个亮晶晶的烟灰缸举到他面前,“喜欢拿去吧。”
吴以添惊喜地接过来,“三五!”
“别惹我!”伍月笙伸出食指止住他似要上前拥抱的动作,余气犹在地把包丢到办公桌上。“我现在看你一肚子火。”胆敢以为她会染指已婚男士!她看起来就那么饥不择食?
吴以添放下烟缸,胳膊搭上工位隔断,“别这样……”
话说了一半被人事经理的大嗓门给打断,“吴总你来了!主持人的招聘启事赶快给我,今儿安排他们挂网上去。不是挺急的吗?”
吴以添不耐烦地拉下脸,回过头却是笑容满面,“好。这就给你。”打发走人,转回来对伍月笙八卦,“伊佳辞职结婚去了,你知道吗?这么年轻急什么呀,不多攒两年嫁妆。你说现在漂亮姑娘怎么都不务正业呢?”说完这话就后悔了。眼前这位也是姑娘,是不务正业呢?还是不够漂亮?
伍月笙看都没看他,开电脑,泡咖啡。
吴以添一直等她忙和完坐下,“对了,你近期别接采访单,过几天要去三亚,有一个奢侈品展,你跟我跑一趟,他们项目一直都是你对接。”
伍月笙吹着咖啡不经意地闻香气,“你得给我一准日子,我看能不能去。过几天我可能要请婚假。”
吴以添没听清,“什么假?”
伍月笙抬头看他:“婚!假!”
吴以添脑袋当机,费解地嘟囔:“什么玩意……?”
伍月笙平静地表明立场,“没办法,人长太漂亮了,就很容易不务正业的。”
陆领是第二天中午才到家,自首说在朋友那儿喝多睡着,忘了晚上要带伍月笙来家里的事儿了。
陆妈妈这顿臭骂,骂完了嘱咐:“你爸等你一上午了,学校有急事才去的,一会儿回来你可不行跟他说实话。”
陆领说那我咋说,他就是不会撒谎才跟程元元讨教,结果原话学回来,又不让说。
陆妈妈小声,“就说那姑娘临时有事儿……”
陆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书,抬眼瞄一下媳妇儿,意思是你不教好的。
陆妈妈稍微尴尬,掩饰地说:“那姑娘也是,这一家子大人都等着呢,六零不找她就不能自己来啦?”
陆领据实说:“她找不着咱家。”伍月笙挺没方向感的,自己开车走过一遍的都记不住呢,何况这一次没来过的地儿。
陆妈妈没词儿了,捶儿子一把,“你这小子,一天心大的。我跟你奶我们急得都要报案了。手机手机也丢,一年没到头儿这第几个了。不够你败家的,赶紧上楼换个衣服,我领你买手机去。”
陆领从上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机,“我买了。”给母亲和奶奶展示过那部价值四千四百块的新款智能机器,起身上楼去换衣服。
陆妈妈跟上去,“你哪来的钱啊?”
打电话确定了伍月笙的方位,陆领开车杀过去,追了半个商场才翻到她。
伍月笙刚从试衣间里出来,穿了条呢料的小灰格子短裤,对着镜子前前后后地照,看见陆领过来,也没什么表情,告诉导购,“换个小一号的。”说完到旁边架子上挑毛衣,问他:“你拿谁手机给我发的短信?你妈的?”
陆领说:“你妈的。”
伍月笙啧一声,扭头瞪他,想想自己问的话也确实有歧意,剜了他一眼,没说话。
陆领笑笑:“真是咱妈的。”掏出手机来给她看,“今天早上在立北给买的。”
伍月笙嫌恶地看他,“别咱咱的,你要愿意,那以后就是你一人儿的妈了。”
导购把伍月笙要的尺码拿来,伍月笙看一眼,“装起来吧。”
陆领待导购走开之后才唬着脸训妻,“你有话说话,跑什么啊?”
伍月笙沉着冷静地,“我跟她没话说。”挑了自己尺码的毛衣,又钻进试衣间,穿出来在镜前转了两转,直接剪掉标签穿身上去付账。
陆领很自动地提着她丢在收银台的旧衣服跟上去,打量她身上那件领子夸张的大毛衣:“受穷等不了过夜。”
伍月笙挑眉,“花你钱啦?”
陆领很大方,“你的钱就是我的钱。”
伍月笙猛地停下来,失声两秒,低骂:“放屁呐!”
陆领得意道:“七嫂说的。”
伍月笙面对这张固执的脸,再度无语,手里两个购物袋子也砸过去,“把你坑了还美呢!”咧嘴之前转身,不肯让他看见。
陆领却已在她的话里听出笑意,贴到她身边,“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以后除了自己还得养着我呢。省点儿花,别乱买东西。”
伍月笙骂他一句,看见他身上穿着与昨天不同的衣服,想起了一些比较严肃的事,“昨天没去你家,怎么办了?”
陆领问:“你还关心这个吗?”亏她还记着,他自己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到晚上要往家打电话说不回家住,才意外想起这回事。跟程元元商量对策后,又问伍月笙肚子里没孩子,到日子了拿啥跟家交待。程元元说没孩子你还娶她吗?陆领却愣了一下,要结婚是因为孩子的事,竟像是突然才意识到。
伍月笙头一回对陆领有点愧。再怎么说,他是她们母女战争中无辜的牺牲品,不过好像也无从安慰。抿抿嘴,转身继续跷班中的购物活动。
陆领跟在后头没好气,“走那么快干什么!你肚子又不疼了是吧?”
提到这个,伍月笙更抬不起来头了。因为这个大乌龙,被罚跪到第二天还膝盖无力的陆领,要怎么跟家里解释呢?斜眼瞄他半天突然笑了,“我要不是太慌怎么能着了这种道儿!处男第一次就中奖,哪有那么强悍的精子。”
“犯虎!”陆领很纯洁地扭开脸,不敢正视她。
伍月笙哈哈笑,伸手掐他脸蛋。陆领一边躲一边骂,用袋子打她动作放肆的手。
路过一个女人惊讶看着伍月笙,“李夫人?”
不是假期,商场人不是很多,身边也没有其他可以叫夫人的物种。伍月笙捡起掉在地上的购物袋,直了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与陆领对视一眼,无辜地攒眉头。
那女的仰头看清伍月笙正脸,“不好意思。”拉着同伴走了,“我还以为是三号港湾那个副总的媳妇儿。上次我老公他们酒会我见过她,长挺像的。”又回头看看,正与伍月笙漠然的视线对上,匆匆回过头再没敢说话。
重重拍着购物袋上的灰,伍月笙音量不小地骂道:“瞎逼。”
出了商场,伍月笙正要拦出租,陆领伸手晃出一把令她吐血的钥匙。
停在一堆深色轿车中的佳美,像个白嫩鲜香的美人儿。程元元信不着她开,倒信得着这开车追尾的货。伍月笙吹声口哨,“尿性!你就这么把她车开出来了?还给你买手机……我怎么好像个倒搭的。”
陆领把她的大包小包扔进后座,“你像倒搭的我还不像吃软饭的呢。”
伍月笙倒是同意他这个观点,“是啊,吃软饭的比你长得像样多了。”
陆领坐进驾驶位,“我估计她是想找个引子,回头就说取车,完事儿来看你。要不没台阶下么。”娘俩对骂的那架势,就跟老死不相往来了似的。
伍月笙刚掏出烟,听着这话诧异地望着他,“你不傻啊。”扔给他一根,“别在车里抽。我上次把座垫烧个窟窿,她差点儿没把我拆了补上。”抬脚蹬在车轮上系鞋带,身后开过一辆车,提示性地给声喇叭。她顺嘴骂一句,“滴滴你妈啊。”
陆领没下车,却把胳膊脑袋都探出来,“你也算女的吗!”
伍月笙掸着手,叨着烟冲他邪笑,“你不是验过了吗?还挺销魂的,嘻……”
陆领对她的率性简直无言以对,“嘻嘻个屁啊……”
伍月笙奚落他,“上我们家连吃带拿的,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
陆领忿然瞪视,“你以为证儿一撕,就能给我撕成外人啊?”
伍月笙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愣,也没抓住自己诡异的心跳节奏是什么意思。伸手擦去他脸侧一星烟灰,颇觉丧气地扯着唇角,“我那是撕给你妈看的。”
陆领听不明白这句话,仰着头问她:“那你要离婚吗?”
伍月笙飞眼,“舍不得啊?”
陆领呕吐,“跟你唠正经的呢。”
伍月笙抚压他的抬头纹,没言语。她是压根没想过要结婚,不过既然证都领了,倒也用不着再费遍事去办离。气也是气程元元的狡诈多一点。早该知道她那个妈,别人脑瓜转一转,她能转十转,口口声声不强迫,给时间,根本就是怕她烂到手里,绞尽脑汁往外冒邪点子。可是,想起她红着眼眶说责任的模样,伍月笙又打心眼里不希望那些话是假的。
陆领挥开那只搓掉他半层皮的手,“对付着过吧先?”
伍月笙自动地嗯了一声,顿了两秒钟才消化他的话,很夸张地点头,“行啊。你家有钱吗?”
陆领挠挠脑袋,没想过她会问出这种问题,临场发挥道:“有。”虽然跟他专业有关,可他还真搞不太懂“有钱”这个抽象的概念具体定义怎么样。
伍月笙盘着手,神情倨傲,“别光说说说的,我得见着实物。大件儿、有照的,都给我拿来审审。”
陆领再一算,那些都是陆校长的,他自己啥也没有,话得说明白,“七嫂说了,我要接着上学,得跟你要学费……”
伍月笙把眉毛挑得老高,搓着耳根子放话,“谁说的你跟谁要!少找我。死不死谁儿子!”程元元自己瞎许愿,还想算计到她身上来套现?
果然就跟程元元说的一样,伍月笙没心、没肺、没感情,再加上没孩子,这场婚姻对她来说,已经不具任何意义。陆领悲哀地弹弹烟灰,看着伍月笙抽烟的姿势,想起更头疼的一件事,“奶奶让结完婚住到我们家。”
伍月笙很干脆地告诉他,“不可能。”
她可以遵着国家法律承认婚姻,可以遂了程元元的愿不离婚。但她并不打算要真跟陆领合并同类项,更逞论跟一群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共同生活。这种奇怪的事只要多想一会儿,半夜睡觉都会梦游的。
陆领也没指望她同意,可被拒绝得那么没面子,也有些不爽,多嘴劝道:“反正你也是租的房子。”
“租的怎么了?”伍月笙吸光最后一口烟,弹开海绵蒂,坐进车里教他地产知识,“你们家也只有房屋使用权,过几十年一样是国家的。知道吗?”
陆领摇头。
伍月笙命令,“开车。”
陆领拧着钥匙,不抬头地说:“那个——孩子的事儿……”
伍月笙眉一紧,“就说掉了吧。”
陆领的动作僵了半拍,“其实有没有孩子,我爸现在知道了咱俩的事儿,也得让我跟你结婚。就是我妈那关不好过,怕给你脸子。”
伍月笙很坦然,“我不怕。”
陆领实在安慰不下去了,狼狈地咬牙直骂,“你就跟我吹牛逼吧,伍月笙!”